秋白话音未落,身后闪出柳焚琴,便即怒道:
“东方白、越沉吟!你们两个竟敢回来!”
说着长剑出鞘,搭在那男子肩头。
原来,这一男一女便是当年反对秋白出任帮主,欲劫杀秋白,而被逐出帮去的一点水弟子东方白与越沉吟。
当时之事,共有五人被逐,余下三人乃是始作俑者苗六一,及杭柯与文中仙。
方萱儿见柳焚琴出手,长剑亦跟着离鞘,指向越沉吟,口中说道:
“往日咱们是好姊妹,但在你们出帮之后,咱们的情分也就断了,你别怪我!”
忽听忠义厅中传来哭声,接着奔出一人,掩面而泣。
众人见是陈袖,惊讶出了何事,难道是燕未然伤情堪忧?
但方才的口信便是燕未然捎到内宅的,按说应该无事。
正猜想间,厅内跨出肩头裹布的燕未然,向匆匆离去的陈袖背影喊道:
“犯错要承认,挨打要站好!”
那陈袖听了,奔得更急,跑得更快,转过楼头,不见了身影。
燕未然叹口气,摇了摇头,这才看见秋白。
就要说话,厅里又传来一道扇响,踱出司徒长老。
只听他淡淡道:“老帮主,咱们还是里面说罢……
“你们两个,先把剑收了!”
待司徒、秋、东方、越四人在厅中坐好,司徒长老开口道:
“东方兄弟,那三位兄弟出帮之后,都还好罢?
东方白微微点头,司徒长老又道:“你说罢……”
秋白忽打断道:“长老,陈袖犯了甚么过错?”
司徒长老闻言瞄瞄东方白与越沉吟,苦笑一声,说道:
“唉!说来可笑……”
越沉吟听了,忙道:“不该我们听的,我们不该听!”
司徒长老笑道:“沉吟妹妹,老帮主既然开口问了,便是你们也可以听。”接着便道端的。
昨日肖倾城虽在练武场说了将“红线人”在坑内关了,但之前也出过“有活口”之语,
范七郎领会其意,暗中将坑内人全部处死。
因春秋楼已有了一个领头人,况且余下“红线人”皆是喽啰,未必得知来龙去脉。
徐不争带着数个弟子在内宅审问了大半日“歹人”活口,却是一无所获。
待司徒长老欲审春秋楼内那“红线人”时,不料那人已失血过多而亡。
原来司徒长老在二楼要陈袖找茶水给秋白擦脸时,那陈袖见东北角一张桌子未倒,上有茶壶,纵身去取。
人在半空,看见给徐不争点了穴道的“红线人”,因他欲害燕未然而生了恨意。
即在空中长剑出鞘,寒光过处,竟将那“红线人”右耳割了。
早先他即给谢离一招“正气剑”“董狐笔”伤了左耳,但伤不致死。
此番又给陈袖整只右耳割下,倒霉是给点了穴道无法运气凝血,有苦难言,活生生失血晕厥,而后活不成了。
陈袖自知此中关窍,也无意置之于死地,但过后一阵忙乱,竟将这件大事忘了。
司徒长老后来想起,必是陈袖所为,来忠义厅唤陈袖质问,当即大明。
又赶上东方白、越沉吟两个弃徒回帮,言有要事,便要陈袖回去等候发落。
那越沉吟听了司徒长老所述,说道:
“长老,老帮主,你二位老人家不要心急,我二人正是为此事而来。”
司徒、秋听了,同时站起身形,惊道:“哦?”
越沉吟见状,起身“噗通”跪倒:“我等先求恕罪!”
那边东方白,也跟着跪倒。
司徒、秋各搀一人,各自扶起,秋白疑道:
“既然知道整件事始末,该是有功?何来罪过一说?”
越沉吟道:“因我等有负重托,放了那付天仇一条狗命!”
越沉吟所说付天仇,便是三年前带人血洗春秋楼的锦衣卫小旗。
“当日我等按老帮主与长老所授,假意反对老帮主而被逐出帮,而后潜伏,寻机要杀那付天仇。”
原来当日苗六一等五弟子竟是与司徒、秋合伙做戏,为的是杀付天仇给三合帮复仇!
“那付天仇回到锦衣卫镇抚司后,一直小心翼翼,身边总有人护着,我们几个一直不得下手。
“眼看着五年期限过去了大半,我们心急得不得了!”
秋白插话道:“哎呀,那是你们几个领会错啦!
“我的本意是五年之后你们再寻机杀他!唉——”
东方白与越沉吟同时惊呼,眼望司徒长老,司徒长老点点头。
越沉吟一阵愧笑,“当时六一兄弟跟我们说是五年之内,想必这其中定是出了甚么误会。”
“已经无关紧要了,而今那付天仇已升作了千户,前些日子,他竟破天荒孤身出了城,去了一趟山东。”
秋白不自觉道:“山东?”
“嗯,山东!当时不知他去了何处,属下等想着他定是要还京的,于是在归途设伏。”
“不想这人实在太过奸猾,我们五对一,竟然周旋了好多天才将他擒住。
“还是文中仙文兄弟舍了拐杖,将他坐骑绊倒,才得了手。”
司徒、秋想起文中仙在衡山回许州途中,给黑衣人打伤,截去了一条腿,不禁湿了眼眶。
“就当属下等亮明身份,要报大仇之时,付天仇却言他知道一个惊天大事,跟咱们三合帮有干系。”
司徒、秋听到此处,不禁向前凑了凑身形。
“他这次去山东,就是去会一个人……”
“朱高煦!汉王朱高煦!”秋白忽说道。
东方、越二人听了,立时露出钦佩之情。
越沉吟道:“老帮主果然了不得,正是汉王!”
原来,汉王朱高煦探到血洗春秋楼的带头人便是付天仇,当即派人接触拉拢,他能这么快升到千户之职,便有朱高煦暗中支持之故。
付天仇身在在京城,且有锦衣卫刺探官情之便,得到朱棣驾崩的消息,便亲赴山东送信,共谋大事,以期将来朱高煦成事,自己亦可平步青云。
不期付天仇消息已然晚矣,待他到山东之时,朝中旨意业已尾随而至,皇太子朱高炽继位。
朱高煦大怒之下就要招兵进京夺位,被师爷陈绍劝下。
朱高煦岂能咽下这口恶气,但又无处发泄,一股怒火发在了“玄天石”之上。
将项廷风造的那两瓣石头给碾了个粉粉碎,言三合帮用假石赚他,而后便要“兵发”许州,屠灭三合帮。
仍是陈绍出头,言当用巧计,令三合帮生不如死。
司徒长老听到此,接道:“这巧计便是污蔑离儿为白莲邪教,教离儿、教三合帮与天下武林为敌,是不是?”
越沉吟听了,微微摇头,“付天仇说他不能久离京城,也没在汉王府久留,至于是甚么巧计,他也不得而知。”
“今天在路上属下二人也听说了公子自己说是白莲教的事,不过又说先皇留下了遗旨,给公子平反了,还钦封‘无翼羽侠’,可喜可贺!”
秋白道:“看来那些来历不明的人,就都是汉王派来的了?”
司徒长老道:“按照刚才的说法应该是,而且从那假的赵天王看,也应该是。”
秋白惊道:“赵天王?他不是给离儿杀了么?”
司徒长老道:“老帮主,都说是假的了。”遂简说前情。
秋白听罢,虽有大诧,也未多说,问道:
“沉吟姊姊,那付天仇说了跟赵天王有干系的事了么?”
越沉吟又摇了摇头,秋白微一沉吟,说道:
“按理都说是个巧计了,那汉王即便再蠢,也不应该派会暴露自己身份的人露面罢?”
越沉吟道:“那付天仇言语之间,似乎对那汉王很是失望,不止一回说那王爷刚愎愚蠢。”
司徒长老道:“这个汉王是蠢得可以,这么说,也未必就不是他。
“不过,昨儿那些人听说不知道咱们三合帮有机关在练武场,汉王在这上面吃过亏,不该不嘱咐啊。”
其实司徒长老还有别话未讲,即给他毁掉的半封信上的言语,应该不是朱高煦所为,否则他真的就是蠢到家了,但说汉王蠢到家,咬咬牙他也能相信。
秋白道:“难不成是还有一伙人趁机发难?嵩山?峨眉?北岳恒山?”
司徒长老道:“嵩山只是不巧给人做了出头鸟,但不知他缘何如此憎恨离儿。”
秋白便将纪恺夫大婚之日,谢离毙掉嵩山张虞性命,掌门上官难笑不堪羞辱自尽之事说了。
三人听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终是司徒长老先开了口:“听兄弟们说,昨日峨眉、恒山两派虽折了人,但先皇遗旨一到,便即卸了劲气。
“可怜苏掌门,竟断了一只手,走时恨恨不平,也在情理之中。”
秋白未予作评,只是问道:“沉吟姊姊,那付天仇你们怎么处置了?”
越沉吟回道:“当时他要属下几个答应不取他性命才说,故此六一兄弟没有杀他。
“不过,也没有放了他,将他软禁了,而今回来一是报信,二是请命,该如何处置他。”
秋白笑道:“既然是回来请命,也不用说自己有罪过啊。
“你们自己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罢,既能给兄弟们报了仇,你们又不食言就是了。”
二弟子大喜,领命称诺,越沉吟又言道:
“两位老人家,我等自出帮之日开始,就无时无刻不盼着归帮那一天,而今……”
说着泪流不止,那边东方白亦是跟着啜泣。
秋白听了,想到五人这三年来虽然不缺钱财,但定是饱受风雨,吃了不知多少苦头。
开口说道:“我已经不在帮主之位,这接下来的事,我就不好说话了。
“来!你二人风尘仆仆,着实可怜,想必这一路也是没吃好睡好罢?
“你们不知道,我也是好久水米未进了,长老不如叫兄弟送点饭菜过来,我跟他们借你这忠义厅垫巴垫巴,如何?”
司徒长老听了,微微一笑,“老帮主玩笑了,这有何不可?只不过你不去看看离儿么?”
秋白道:“不急不急,我眼下饿得很,先吃饱了再说。”
忽想起一事,大声叫道:“柳焚琴!”
门外传来柳焚琴声音:“没事!”
原是秋白怕苏小过再抛下她与谢离,进厅之前嘱咐柳焚琴多叫上些姐妹,死死看住苏小过。
秋白听到柳焚琴回话,放下心来,说道:“那就麻烦长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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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过坐在忠义厅外椅子之上,看着腕子上绑着的柳焚琴跟安黎借来的长鞭,哭笑不得。
长鞭那一头,正拴在柳焚琴腰间。
而苏小过身周围着孙家娘、方萱儿、池晴、韦玉环及从三点水调来的十数个女弟子。
个个如临大敌,牢牢盯着苏小过,眼睛也不轻易眨动。
不禁笑道:“姊妹们辛苦了,果然你家老帮主之风,她在里面大吃二喝,你们在这里当牢头儿。”
圈外蓝莺儿笑道:“委屈小师父了,而今想起来后怕,当时只教池晴妹妹一个人跟着你。”
苏小过正要回语,忽听厅内“啪”的一声,似有人拍案而起,接着又传来碗碟坠地声响。
只听司徒长老冷冷道:“你们这是痴心妄想,但念你们还有些忠义之心,就留你们一条狗命!还不快滚!”
说着厅门打开,走出东方白与越沉吟,四目噙着泪花。
二人环视众弟子一圈,摇了摇头,一同去了。
众人不知何事,又听秋白淡淡道:
“司徒长老,已然过去这么多年了,我都放下了,你们还……”接下来听不见了。
厅内司徒长老低声问道:“圣旨说离儿是朝廷密探是怎么回事?”
秋白道:“此事我也不甚清楚,慢慢琢磨吧。”
不至片刻,秋白从厅内走出,看了苏小过情状,竟没忍住,笑出声来。
“蓝姊姊啊,蓝姊姊啊,我只说让柳堂主看着玉姊姊别走,没说要你们把她当囚犯啊!”
蓝莺儿正色道:“属下等也是被逼无奈,谁教小师父武功高强呢。
“就是看着不好看,我还真想弄个大铁笼子来呢!”
柳焚琴见秋白出厅,连忙解开苏小过腕子。
秋白上前握住,“姊姊跟我去看看离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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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到了武安居,秋白先去看望肖倾城,见房里只剩了赵瑛一人,安黎不知何处去了。
且那赵瑛仍是红布遮头,多有不便,便问安黎何在。
赵瑛轻声对秋白言语,安黎是给她支走了;
且再无旁人之时,她便将盖头撩起,也未有多不方便。
秋白听了,会心一笑,对着红盖头耳语几句,退出房去,带着苏小过来在西屋。
房门乍开,秋白便即僵在当地,半晌未有动弹。
原来谢离床头坐着一人,那人回身见是秋白,起身道:
“大小姐,你来看公子啦?”
此人,正是升作了指挥使的孙东亭!
昨日,司徒长老在忠义厅前叫的那声“兄弟”,叫的也正是孙东亭。
道衔来三合帮总舵传旨,孙东亭正在护旨官军之中,并未随军返京,而是暂留许州。
秋白这才回过神来,带着苏小过进到屋中,回手关了房门,问道:“离儿怎样?”
孙东亭道:“华大夫说没事,睡饱了就会醒了,你自己来看看罢!”
秋白带着苏小过在桌边坐下,“不用看了,孙大哥说没事就没事。”
苏小过认识孙东亭,孙东亭却不识苏小过。
但她认出了苏小过所穿乃是恒山服饰,算她该是恒山派的尼姑,不知为何跟秋白在一处。
且见秋白也没有引见的意思,便未询问。
只出语道:“大小姐,我昨儿个跟圣旨一道来的,没跟着回去。
“是我求长老嘱咐兄弟姊妹不要说的,给外人听了去不好。”
秋白忽问道:“孙大哥伤怎样?”
孙东亭没料到秋白有此一问,回道:“伤?啊……快痊愈了。”
秋白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屋内一时无言。
苏小过略觉尴尬,说道:“妹妹,我出去转转……”
秋白紧握她手,说道:“姊姊就跟在我身边,哪都不许去。”
苏小过瞄了一眼床上的谢离,低声道:“有我在,会耽误你们说正事。”
秋白本要说“姊姊的事才是正事”,但见孙东亭眼望自己,有事欲言一般,便道:“也好。”
唤来柳焚琴等女弟子,教重新绑好苏小过,嘱咐只在武安居左右不可走远,且随时呼唤随时应声。
直看得孙东亭云里雾里,当下也未多问,见一众女弟子簇拥着苏小过出屋,这才轻声道:
“大小姐,公子他……他弑了君了……想来你也知道了……”
秋白点点头,又摇摇头,盯着孙东亭双眼。
“孙大哥,你跟我说实话,先帝是不是当时未死,后来才驾崩的?”
孙东亭似并未吃惊,叹口气道:“甚么事都瞒不过大小姐,着实如此。”
原来那日在漠北,谢离并未将朱棣当时毙命,想来孙东亭对谢离说了谎话。
秋白道:“着啊!若不然怎么会有关于离儿与三合帮的遗诏?难不成是那些大官儿假传圣旨?”
孙东亭道:“确实当时未崩,转天夜里才……
“起先他们怀疑我,后来杨太傅力排众议,并提议破格儿升我做了指挥使之职。”
秋白道:“那要恭喜孙大哥了。”
孙东亭脸上一阵赤红,低声言道:“大小姐,于公说,我自该勤王不受戕害;
“于私说,公子乃我生死至交。此事两难全,当时我只得骗公子说他做成了此事。”
秋白忙道:“孙大哥,我没有埋怨你的意思,这事本来就是祸灭九族,孙大哥你能做到这个份儿上,我跟离儿没齿难忘。
“不过还有一件事求孙大哥,不要跟离儿说这件事,也不要跟他说先帝遗旨之事,将来我自己跟他说。”
孙东亭连连应承,又问这次总舵遭难之事。
秋白言乃有人要赚三合帮,孙东亭说定是汉王朱高煦。
秋白不予置评,猛地想起一事,拍腿喊道:“萱儿,快请蓝姊姊过来!”
过了一阵,方萱儿领着蓝莺儿来在屋内,问秋白何事。
秋白从袖口掏出那只信封,说道:“蓝姊姊,之前在内宅给柳姊姊岔过去了。
“我当时说着信封有股子药味,不只是草药味,还有火药味。”
蓝莺儿急道:“火药味?”
就听门外一人高声道:“二弟还在贪睡么?”正是肖倾城,已然醒转。
随着话音,肖倾城迈步进屋,后面不消说,乃是赵瑛。
红盖头已然不见,满脸娇羞,好似生来头回见人一般,跟着肖倾城,亦步亦趋。
三人忙向肖倾城贺喜,肖倾城随口应承,来到床边,端详谢离,口中言道:
“二弟,大哥都醒了,你还等甚么?”
不见谢离有动静,自嘲道:“看来我出力没有二弟多,不用歇这么久。”
转过身来,忽大喜道:“诶?东亭兄弟!你怎么回来啦?”
孙东亭忙上前见礼,简要说了原委。
肖倾城甚是欢喜:“三合帮出去的,个个都是好样的!我这个帮主脸上有光得紧!
“咳……咳……我现在不是帮主啦……对了,刚才你们大嫂说了几句我跟二弟昏倒之后的事,又是白狼又是圣旨的,看来二弟是为国立了大功,这回封住了天下武林的悠悠众口,可说是大喜事,二弟与秋姑娘的大喜事,更是我三合帮的大喜事!
“只不过,秋姑娘,你嫂子说你暂不让我跟二弟说,由你自己说,也好,也好!”听者开怀大笑。
肖倾城又问方才听到的“火药味”是怎么一回子事,秋白便说了。
肖倾城略一沉吟,高声说道:“方萱儿,你去找项廷风过来问话。”
方萱儿刚要出屋,就听堂屋传来安黎脆脆的声音。
“哎呀!姑爷子醒啦!”话音未落,人已到了西屋,满脸喜色。
赵瑛忙低声道:“死丫头,这正商量大事,而且二弟还睡着……”低到听不见了。
众人见这赵瑛跟带着盖头在内宅时,判若两人。
那时虽不见面目,但一把长鞭劈人无数,此时却娇滴滴,羞怯怯,着实惹人心疼。
肖倾城说道:“快些去将项廷风叫来,对了,给司徒……”
肖倾城本来想说“给司徒长老也请过来”,想起司徒长老现而今身处帮主之位,又叫惯了“司徒长老”,一时改不了口。
方萱儿岂不知肖倾城难处,未等说完,喊了声“诺”,便向门外去。
安黎又叫道:“那个木头脑袋还没走远,我刚才特意找他问放烟花的事,他竟然说不大方便,哼!”
本来还要说话,瞄见赵瑛一双嗔目对着自己,忙住了口。
秋白道:“肖大哥,也不止火药味,还有香……”
就听床上谢离开口道:“姊姊,是放烟花了么?”
众人知是谢离醒转,大喜过望,纷纷开口称好。
秋白自是欣喜不在话下,不过在心中低语:
“我的好婆婆方大小姐啊,这点事儿说了好几遍也没说个全影儿。”
那安黎物资嘟囔:“还有香甚么啊,香气?香味儿?难道跟个女人有关不成?”
因有赵瑛在侧,不敢高语,旁人心思全在谢离身上,没有一个人没听到安黎所言。
就在此时,听得院门外柳焚琴等人大叫:“老帮主!小师父跑啦!”
秋白闻听此言,撇下谢离便向外奔,“姊姊,姊姊”叫个不停!
原来苏小过带着柳焚琴、孙家娘几个女弟子在武安居左右漫步画圈。
待走到东首一处,猛然立住,玉齿轻咬红唇,喃喃道:“他醒了。”
说罢右脚顿地,立时便挣脱束缚,东飞而去,霎时不见踪影。
柳焚琴几个轻功哪是苏小过对手,自知追赶不及,开口呼唤秋白。
呼唤之际,苏小过便已消失,待秋白连滚带爬赶到柳焚琴身旁之时,如何得见?
更知凭苏小过本领,无人追赶得上,况且她若是躲在一处,到死也寻不着。
柳焚琴手指东方,“老帮主,属下无能,请治罪……”
秋白根本未听见柳焚琴所说,顺着手指方向呆望,忽而瘫坐于地。
身后早赶来谢离一众人等,谢离见状,跟着坐在秋白身旁,一言不发。
只听秋白嘟囔道:“快令人把这些房子跟高墙都拆了,挡着我看姊姊了……”
谢离听了几欲落泪,余人自也知晓了离、秋、苏三人干系不浅,跟着唏嘘不已。
秋白直坐到金乌西坠,不见动静,又坐到旭日东升,也仍未起身。
任谢离及旁人如何相劝,终是无动于衷,直勾勾盯着东方。
谢离见劝她不动,索性作罢,陪着她呆呆坐望。
期间,赵瑛嘱咐肖倾城令一点水弟子在离、秋头上搭了帐篷,不教二人受寒;
又亲自下厨做了饭菜免得二人腹内无食,只谢离吃了几口,而秋白则水米未打牙。
孙东亭本欲与谢离叙旧,见状只跟谢离打了个招呼,也即不再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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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白昼第一缕曙光照在苍白面容之上,秋白忽缓缓地拍了拍谢离大腿,徐徐说道:
“既然如此,离儿,咱们走罢。”蜻蜓点水,无有一丝波澜。
谢离听了,点一点头,扶着秋白慢慢立起身形,对着帐外肖倾城道:“大哥,我们走了!”
众人急忙相劝,司徒长老言尚有诸多疑团未解,待解了绝不阻拦。
秋白微微摇头,“那些个劳什子都不紧要了,我跟离儿要去办别的事了。”
众人知秋白向来说一不二,知道劝也无用。
赵瑛吩咐下去,预备了钱食,教嘶风套了辆车,跟着肖倾城、孙东亭及三合帮众弟子将二人一马一车送出许州南门。
临别前谢离不见齐人鸣在场,遂询问司徒长老。
齐人鸣给嘶风踏成重伤,至今不省人事,正在杏春堂救治,死活难料。
司徒长老不愿谢离忧心,只说有要事派他外勤,谢离虽有疑惑,也未多问。
嘶风知道定是回赊月谷,自不用人引路,而二人在车篷之内相对无言。
谢离醒后有诸多疑惑,群雄如何退的,那些歹人是何来路,苏慕南后来如何,无毁师太是否仍要难为苏小过……
只盼秋白一一作解,谁知秋白似对此毫无兴致,没有要说的意思。
弄得谢离纵有千言万语,见秋白摸样,却不知如何说起。
待出了许州约莫二十里路,不知何故,秋白忽而“哈哈哈”大笑,良久才罢。
谢离本来不想秋白幽幽怨怨,但这样大笑也实非他意,问道:
“姊姊,你笑甚么?你怎么了?”
秋白晃了晃头,伸出一手,摩挲谢离脸庞,“离儿,是她苏小过无福,该我独占良人!”
谢离摇了摇头,方要反驳,秋白长舒一气:
“好啦!离儿,都过去了,咱们回家好好过日子罢!嘶风!再快一点,回家喽!”
嘶风听了,四蹄浑不点地,生风御尘,往赊月谷奔去。
谢离见状,笑道:“姊姊无事便好,无事便好。”说着将秋白拥入怀中,若有所思。
不知过了多久,秋白轻轻挣脱谢离怀抱,抹了抹眼泪,抽泣道:
“离儿,你是不是笑话姊姊了?”
谢离双手捧着秋白双颊,仔细端详了一阵。
“我的好姊姊啊好姊姊,你说这话不亏良心么,我甚么时候笑话过你?”
秋白破涕为笑,“那就好,不过呢,纵算你笑话姊姊,我如今也不在意了,总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罢?咯咯咯!”
谢离道:“听不懂你说些个甚么劳什子,云开雾散见晴日便好!”
秋白觉得篷内有些憋屈,谢离便将前面车帘挑开,回头见秋白已经倚在自己身上熟睡过去。
谢离将秋白放低在褥子之上,盖好被子,仔细端详秋白脸庞。
见她颇有憔悴,但呼吸均匀,被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且在睡梦之中似有老大满足,竟然还轻轻地“哼”了一声,口中传来“我一个人的啦”之语,双颊泛起桃红。
音调虽低,不过谢离内功深厚,听了个清清楚楚。
微微一笑,又叹了口气,想那苏小过此次已是第三番舍二人而去。
正所谓事不过三,这一次,估摸永生不会再见了……
正要伸手抚摸秋白头发,忽然余光瞄到,自嘶风身后斜着照进车篷内的阳光中,埃尘微有散乱,心道“有人”。
既然能令埃尘散乱,说明来人离着马车不远,说嘶风是宝马良驹也不为过,但它竟未察觉,可见来人功力不俗。
闪念过后,谢离长剑已然出鞘,便在此时,嘶风一声爆啸,车身猛晃,一柄长剑自东首插进车篷之内。
若是先前放在赊月谷口的那辆马车,这一剑想插进来则是万难,因那车篷周身乃是铁质。
而如今这车篷乃是木质,故而敌手得逞。
万幸那剑贴着秋白鼻尖掠过,若是再低上几分,佳人一副闭月羞花的容貌就此被毁。
谢离不免心惊胆战,算准持剑人方位所在,一剑刺去。
长剑尚未入木三分,那剑“嗖”地抽将回去。
谢离害怕那剑再刺进来,万一没有这次这么走运,秋白莫说容貌,到时性命难保也说不定。
于是顺着剑劲将身子撞上前去,“喀喇喇”过后,整个车篷即被谢离撞散。
嘶风遭此变故,脚力更健,三两步窜出许远。
谢离虽人在空中,但先前人在车上,此时仍然人随车走。
不待双足落地,侧过身形瞧那偷袭之人。
目光乍及,突觉后脑海冷风侵颈,一个哆嗦,出了一身白毛汗。
口中惊颤:“赵……赵天王?”
自离、秋二人重回春秋楼,谢离一直与人强斗,或是“红线人”,或是峨眉、恒山等派;
后自内宅出来,又跟肖倾城比拼内力直至昏睡;
醒来又逢苏小过不辞而别,陪着秋白干坐到天明。
并未跟司徒长老及肖倾城等人从头到尾议论过这两天来的细情,故此也就不知道假的赵天王之事。
今日在半空侧身瞧见北面立着一个人,手持长剑,半脸晨光半脸阴,似有不屑。
不是给自己在南昌南极长生宫前削了脑袋的赵天王,还会是谁?
若说谢离也不是未见过“死而复生”之人,肖倾城便是,且有两次之多。
但那毕竟是“全须全尾”,而又一息尚存;
脑袋搬家能重新长出人头活过来的人,莫说见过,听也未听说过。
那“赵天王”哈哈大笑:“正是!”
谢离已然面北立稳,听嘶风业已停住蹄声,“莫非见了鬼?”
“赵天王”已驱步向谢离而来,“我今日便是做鬼来啦!”
谢离只觉眼前剑光映着暮光,刷刷点点,想也未想,斜下自上便云了一剑。
口中喝道:“那就如你所愿!”
心中打定主意,不管他是人是鬼,绝不能让他过了自己这关,对秋白不利。
哪知道“赵天王”架势做得虽足,却是虚招。
谢离一剑尚未云到,“赵天王”已左踏一步,长剑挑高,闪过谢离长剑,就要南下。
“让我瞧瞧这老帮主娇不娇,嫩不嫩!”
谢离暗骂自己一大觉睡傻了,怎么如此实诚,未想到对方使了个骗招。
慌忙向右转身,不料一股强光刺来,登时双眼流泪,张开不得。
原来太阳正悬东南,逆光之下,花了眼睛,心中大急。
万般无奈之下,手中长剑对着“赵天王”残影刺去,只听“叮”的一声响,乃是长剑相交的声音。
同时耳边传来“无翼羽侠,徒有其名!哈哈哈”。
“嘶风快跑!”谢离转身纵起,长剑挺出;
左手抹了一把眼泪,睁开眼来,见那“赵天王”正向马车跃去。
嘶风得令,拔足狂奔。
那秋白在谢离撞散车篷之际,便给惊醒,朦朦胧胧中听到二人对话,听得模模糊糊,完全不得要领。
此时,见上方跃下一人,满脸坏笑,正是“赵天王”。
后面谢离亦在空中,长剑前出向着“赵天王”背心,看面相心如火烤。
在春秋楼时,秋白先于谢离与肖倾城醒转,已从司徒长老处早得知假的赵天王之事。
而今亲眼得见,仍然不免心惊肉跳。
好在嘶风舍命狂奔,那“赵天王”落地之时,与秋白又有了一段远近。
“赵天王”一足落地,另一足轻轻一点,又自跃起,离着马车又近了几步。
方才赵天王讥笑谢离羽侠“徒有其名”,但谢离轻功当世少有,“赵天王”与马车愈来愈近,而他与赵天王亦是越来越近。
嘶风奔行之间,那“赵天王”三个起落已毕。
虽然谢离长剑就要触到“赵天王”背心,但远水不解近渴,“赵天王”已踏上马车。
秋白委在马车之上,见此情形,一边退向车头,一边抓起车上的破烂木头,胡乱扔砸。
可惜均被“赵天王”长剑拨挡开去,情势已是迫在眉睫。
当此千钧一发之际,谢离在“赵天王”身后,瞅准一个纵跃之时双足落地的机会,也不论真气运行是否通畅,步法是否配合,“正气剑”最末一招“击贼笏”使将出来。
这“正气剑”“击贼笏”一招,谢离曾在江南吴县林中庙内对阵老大,也就是宽城子铁方之时用过。
所期为长剑脱手一击即中,否则没了兵刃,再战必大不利。
故此,这一招谢离轻易不使,但此景此景之下,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那“赵天王”本来长剑就要搭到秋白身子,忽感脑后生风,尖啸异常,算定必为谢离长剑脱手,孤注一掷来袭自己。
“赵天王”搅闹肖倾城结婚庆典,若不是司徒长老临阵巧出机枢,忠义厅外司仪,“赵天王”已然得手。
肖倾城乃当世豪杰,又是东道作战,占尽地利;
且“赵天王”当时并不想多纠缠,与肖倾城并未多加缠斗。
若不然单就二人争斗来看,胜负也未可知。
也亏他艺高人胆大,右手长剑“欻”地回身,意化解此剑;
而左手仍然不停,侧探成掌,欲抚秋白脸颊,轻薄之意丝毫不加掩饰。
但听得“当”、“啊”两声,“当”的一声是谢离长剑掉落在地;“啊”的一声竟是从“赵天王”口中发出。
“赵天王”知秋白乃是三合帮老帮主,聪慧过人。
但念她丝毫不会武功,似这等临场争斗,定如兔子见鹰,除却扔几根破木头挣扎一番下,只能束手被辱。
不料秋白在扔砸残木之时,已将谢离从大漠朱棣手里带回的剪刀攥于中;
待赵天王左手探来,不由分说,便是一划。
要知她乃是曾经手刃天摇仙子闵心眠的主儿,这等场面,虽说凶险,但不至于乱了心智。
这一划,正中“赵天王”掌心,登时鲜血直流。
谢离听到“赵天王”惨叫,不知出了何事,虽有惨叫,也不敢松懈。
正巧谢离右脚已担在车尾,蓄足内劲,不待左脚落下便即横出,欲将“赵天王”拦腰扫下车去。
那嘶风奔得正急,忽觉肚带吃紧,紧接着身子轻飘起来,果真成了“天马行空”一般模样,四蹄离了地面。
原来谢离在车尾落脚,又向下蓄劲,势大力沉,竟以车轮为支点,将嘶风挑了起来。
赵天王亦感车身由前向后倾斜,慌忙跃起,人在空中,剑在右后,又感左侧劲风来到。
然而长剑一时不得救急,就听“砰”的一响,谢离左腿扫了个结结实实。
“赵天王”空中不得吃劲,横着跌落车下。
待回首东望,身子已被两把长剑制住咽喉与肋下,动弹不得。
因是逆光,只得眯眼观瞧,依稀辨得是一男一女,各持一把长剑。
那车前后倾斜之时,秋白猝不及防向下滚落,“赵天王”堪堪跌出,秋白正扎在谢离怀中,给谢离抱着跃下车来。
而那边,嘶风刚刚落地,踉跄停住脚步。
谢离移目看向“赵天王”,却不知“赵天王”身前何时多了两个人。
看来是谢离与他争斗之际,从官道南方赶过来的,“赵天王”及谢离各自心有所系,竟未察觉。
谢离见了二人,两个字不禁脱口而出,“纪兄?”
秋白本来一颗头正埋在谢离怀中,听了这两个字,前尘往事立时浮上心头,一怔之下,埋得更深了。
只听纪恺夫淡淡地回了一句:“谢离。”
谢离再见纪恺夫身旁女子,一身少妇妆容,蓝色服饰,面色苍白如水。
登时想起必是纪恺夫妻子,南宫派掌门人莫向北掌上明珠莫琳。
三年前谢离进京刺杀朱棣未果,身负重伤之后,由唐赛儿护送返回许州途中,与达尔扎乌一番恶战,曾遇纪、莫二人草地对峙情事,因而对莫琳的长相有些印象。
便又加了句:“这位莫非便是嫂夫人?”
那女子正是莫琳,二人年前秋日成婚,当日离、秋正在衡山脚下。
听了谢离问话,微微额头,一来回礼,二来默认,转而便将目光投向谢离怀中。
忽道:“这位便是秋白秋姑娘罢?”
秋白先听到谢离口称“嫂夫人”,知纪恺夫妻子也在此地;
再听到有女子声音唤她名姓,慌忙令谢离将她放落地面。
理了理乱发,向着莫琳微施一礼,低低回道:“小女子谢秋白,见过嫂夫人。”
未等莫琳回话,谢离抢着问道:“你们怎么来这儿啦?”
纪恺夫正要回答,地下“赵天王”吼道:
“怎么?你们来这儿叙家常来了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等毙了我你们再叙也不迟!”
纪恺夫皱了皱眉,“嗖嗖嗖”数剑并点,连着哑穴在内,点了“赵天王”数个大穴,撇下不理。
言道:“我与拙荆是来寻我四师叔几个人的,不巧在这儿看见了你与这人争斗……”拙荆二字说得稍重。
纪恺夫未说衡山净月仙子谭菲要做何事,但死巧不巧,离、秋二人已然知晓。
既然纪恺夫不说,谢离也未追问。
且纪恺夫亦知三合帮婚帖之事,在此见到离、秋二人无恙,虽有惊奇,但同秋白一般,碍于前事,也未加追问。
谢离觉得气氛多有肃然之意,便说道:“那当真是好巧啊,多谢兄嫂施以援手。”
纪恺夫一拱手,“好说,我们夫妻也只不过捡了个便宜而已,即便不出手,他也要给你制住了。”
那边莫琳双目一刻也未曾离开秋白,时而咂嘴,时而眯目,时而点头。
秋白本来遭此变故,虽未有大慌张,毕竟面无血色,此时却被莫琳瞧得满面绯红,恨不得即刻缩成蚂蚁大小,寻个地缝钻进去。
纵使余生只能做一只蚂蚁,再做不成人,也比被莫琳如此明目端详好过十万倍。
纪恺夫知秋白尴尬,用臂肘点了点莫琳身子,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再耽误二位正事了,就此别过!”
谢离愣了一下,拱手言道:“兄嫂还有要事去办,恕不远送,后会有期!”
四人就此作别,但念人是情非,各怀心事,各有感慨。
离、秋二人目光随着二人走远,又收到赵天王身上。
谢离道:“得好好地审一审他。”
哪知秋白道:“审甚么?”
“审他与赵天王,与汉王有何干系!”谢离觉得秋白多次一问。
秋白扁了扁嘴,“而后呢?”
谢离一挥拳头,“问他们有何阴谋?”
秋白淡然一声,“而后呢?”
谢离道:“估摸十有八九对咱们,对大哥不利,问出来了,也好告诉大哥。”
秋白漠然一笑,“离儿还不知道罢,这个假的赵天王早在肖大哥成婚之时,便搅闹了庆典,所幸失手,已然对咱们不利啦。”
“原来如此,姊姊只想着那个玉谷主,根本没跟我说。那……现而今该如何办?”
“不怎么办,咱们快回家,姊姊一刻也不想在这外面的世界多呆。”
因有“赵天王”在不远处,秋白不想给他听了“赊月谷”三个字去,是以说回家。
“好!回家……哎呀……那这个你说他是假的……怎么办,就这么放在这里不理么?”
秋白听了,不屑道:“那要怎样?一剑毙了便是,你还要八抬大轿将他送回汉王府么?”
谢离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不审也不用毙了啊。
“他给纪兄点了穴道,过一阵子倒是能自行解开,不过在那之前,来了猛虎野兽可就惨了。
“虽说争斗之中把他杀了也就杀了,可是眼下的情形……”
秋白颇不耐烦,“那你就去给他解了穴道,再点轻点儿,等咱们走远了,他解了穴道也追不上咱们啦。”
谢离拍手称好,将马车拾掇一番,抱秋白坐稳,捡了长剑,来到“赵天王”身旁,解了纪恺夫点的穴道,未等“赵天王”发作,又重新点了一番,扭头便走。
那“赵天王”穴道解了又点,心中十分窝火,心道可杀不可辱,谢离当真过分。
心中想着,口中吐言,“快杀了了我!”
原来谢离并未再点哑穴,“赵天王”已然能开口讲话。
谢离并未理会,跃上马车,驱驰南往。
“赵天王”见状,心头火起,气道:“你们好生奇怪,将人制住,只行羞辱之事,竟不怕天下武林不齿!”
二人仍未理会“赵天王”,继续南下。
秋白“噗嗤”一乐,“离儿,你我二人就要远离武林之地,他居然还说咱们不怕天下武林不齿。”
只听赵天王声嘶力竭,“你们两个,将人制住,连问都不问的么?
“我可是知道许多你们不知道,并且很想知道,只是装作不想知道的秘密哦!”
见二人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又叫道:“谢离,我知道是你刺杀的先帝!”
只听嘶风“唏溜溜”一声爆啸,停住车辆。
谢离已从车上飞奔到“赵天王”身旁,攥住前领薅起,喝问道:“谁?”
再看秋白,已教嘶风下了官道,正向林边行车。
“赵天王”只一声冷笑,“嗯?怎么这还是真事不成么?”
谢离已知自己失态,如此反应,即便不是真的也成真了;
更何况这件事真得不能再真,如同二五一十一般不掺假。
谢离笑道:“先帝乃因病崩殂,你这么大一个罪过扣在我谢离头上,我没那么大头,可是担待不起。”
抬眼看嘶风已勉强驾车进了树林,便健步如飞,犹如提着小鸡一般带着“赵天王”赶将过去,掷于车旁。
秋白已从车上下来,见谢离存了紧张之意,笑道:
“离儿,你不用如此紧张,说你刺王杀驾的话早都传开了,只你一个人蒙在鼓里,受这天大的不白之冤。”
谢离惊得合不拢嘴,“甚么?竟……竟……竟有如此事?姊姊,这是谁造的谣?”
秋白颌指地上的“赵天王”,讥笑道:“多半就是他家主子!”
“赵天王”听了,很是得意,“那你说说,我们是如何编出来呢,又是谁想出来的呢?”
秋白更为不屑,“你将我们姊弟俩唤回来不就是要说这些个劳什子么?”
哪知“赵天王”却道,“你让我说我就说么,告诉你,今日即便杀了老子,我也不会说!”
秋白向谢离使了个眼神儿,道:“离儿,还是算了罢,咱们还是回家罢。”
秋白在车上冷不丁听到“赵天王”挑衅的言语,也是心惊不已。
可是静心想了一想,问出来的与猜出来的也大概八九不离十;
况且苏小过离去,凡事对她来讲似乎也无关紧要,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
加之归心似箭,不想在外多漂泊一刻,打定主意要回赊月谷。
谢离看了看秋白,又瞄了瞄“赵天王”,一狠心一跺脚,“好罢!”说着走向嘶风。
“诶诶诶!你们俩可真是熊包,连审一下都不审的么?”
谢离回头道:“审你就会说么?”
“赵天王”笑道:“打死我也不说!”
谢离冷不防给他气了个倒仰,不禁笑出声来,“哈哈,这不就没有杠抬了么,还审甚么啊?”
“赵天王”道:“你不审一审,怎么知道我是真的‘打死都不说’呢?
“更何况,你上次削了我的人头我而今还不是好好的?能打死我再说罢!”
谢离再一跺脚,“嘿——,我说你可真是有些贱骨头!”向赵天王走去。
猛想到秋白着急回赊月谷,停住脚步,又退到嘶风身旁,欲教它启程。
秋白皆尽看在眼中,知道谢离急欲弄清原委,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也罢!本来也不稀罕你说不说,可是你既然这样瞧不起我们,若是不使些手段,你当三合帮老帮主是吃干饭的么?”
谢离忙道:“我劝你还是合盘托出,否则你就要有大苦头吃了!”
这番似正合“赵天王”心意,喜道:“那太好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这对狗男女有甚么本事。”
谢离大怒,上前便赏了“赵天王”一记耳光,“嘴里放干净些!”
“诶哟喂!这是羽侠的一巴掌么?真当自己是小鸡子了?还是没吃饭?给我赵天王挠痒痒?”
秋白听了不恼不怒,“你们也就逞逞口舌之快,我知道你不是赵天王。”
“赵天王”道:“我就是天王老子赵天王,如假包换。”
秋白道:“赵天王有千般遭人恨之处,但他绝不是你这样轻佻无状之辈。”
“赵天王”听了,似有愣神,而后说道:“谁教你生了一个花容月貌的摸样?
“你这一路走过来,想必不止我一个人想要一亲芳泽罢?”
谢离怒道:“胡说,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
“赵天王”道:“那就是说对了,有人即便没有做出来,不知在心里已想了多少遍了。
“只要是男人,有一个算一个,均是如此。”
谢离再也忍将不住,就要上前,秋白急忙劝住:
“离儿,他故意惹你生气,知你不会胡乱杀人,定会先解了他的穴道再与他争斗。”
谢离气道:“那就凭他兽言兽语么?”
秋白道:“先不论那些个,他不说打死也不说么,姊姊有一个法子,保管他口吐真言。”
谢离听了,走近秋白,欲听秋白所说的妙法。
秋白一摆手,“离儿,咱们不怕他听见。”
说着掏出剪刀,“不都冤枉你是白莲教的么,那便用用你在白莲教当朝廷密探时学的法子,就是那年你用在司寇老头子身上那一招。”
谢离听秋白说他当朝廷的密探,还潜伏在白莲教中,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关于司寇长老之事他当然记得。
四年前,二人因相好之事为司寇长老所不容,只得在忠义厅前比武,后来谢离欺负司寇长老是个盲人,便假意用剪刀“割”了他的脉门,差点置其于死地。
而今秋白又再提起,谢离心领神会,接了剪刀,蹲身扯过“赵天王”右手,问道:“你若招了,便饶你不死,你可想好了?“
“赵天王”闭上双目,“打死也不说!”
谢离微微发狠:“既然打死也不说,那你就慢慢等死罢!”
在“赵天王”脉门处假意剌了一剪刀,再将他右臂抻直,放落在地而后又重重补了所点穴道。
谢离内功深厚,“赵天王”想要冲破是万万不能,自行解开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赵天王躺在地上,穴道被点,脖颈无法动弹,自然看不到脉门情状。
只觉开了一个小口子,鲜血真气顺着伤口一点一滴外泄,虽然不快,但终究有流干那一刻。
这边谢离扶着秋白在车上坐好,问她江湖上说他行刺先帝之事,秋白也不背着“赵天王”,一五一十地说了。
“赵天王”起初还有些不在意,觉得这个事情的原委,二人作为当事人,必是极力要弄清,最终不会要自己的命。
不想二人竟然丝毫不避讳,议论起如此“私密”之事,想来真是要将自己置于死地了。
其实他有所不知,二人聊得都是已然见光之事。
诸如谢离如何行刺朱棣,二人又怎么会真的说起。
过了一阵,“赵天王”亦想通了这一节。
暗念这些事虽然私密且事关重大,但毕竟作为“肇事”一方已然知晓,算不得“背后人言”,又存了侥幸之心。
离、秋二人说了一阵,不知怎么话题转到了纪恺夫与莫琳身上。
秋白本不欲多说,但谢离却言道:“姊姊,你知道么,那个莫琳已然身怀有孕了。”
秋白大吃一惊,“你……你怎么知道的?”全然忘了地上的“赵天王”。
谢离轻声道:“姊姊不要怪罪我,他二人告辞北上,我偷听了他们说话。
“纪兄说:‘琳儿,你刚刚怀了身子,适才怎么那么不管不顾,难道是信不着我么?’”
秋白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是你偷听来的。”
谢离微笑道:“那还能是怎么知道的,方才你也在,甚么时候说这个事啦?”
秋白微微点头不停,谢离问为何,秋白支吾道:“那……那……莫琳怎么说?你听了么?”
谢离懵道:“甚么怎么说,说甚么?”
秋白假嗔道:“你想出姊姊的丑是不是?我是问你纪恺夫那么说,莫琳如何回答的。”
谢离这才弄清,说道:“莫琳说:‘不是怕夫君不中用,我知那姑娘必是秋白。她虽不中意你,也算是放了你一马,否则便没我莫琳甚么事了。虽然有些恼她有眼不识金镶玉,但终归感激之情多些。这次江湖偶遇,也算天作之缘,我想尽尽力么……’后面的我就听不清啦。”
谢离说罢,瞄了瞄秋白,见她盯着地上秋草苶呆呆出神,知她玩味,便没惊动,兀自想事。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赵天王”低低的声音传来,“快……救……我……我说……甚么都……”这才惊醒几要入了定的离、秋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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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天王”原本心存侥幸,但听到二人说起与纪、莫的陈年旧事,心道二人确实未有避讳,看来已然当他是个死人了。
其实,乃是谢离提到了秋白内心一直耿耿于怀之事,致使二人忘机出神,忽略了地上还躺着一个“受刑”的“赵天王”。
歪打正着之事常有,今日便得遇一件,“赵天王”“生死存亡”关头,开口吐言求救。
当日司寇长老乃是存了必死之心,故而错过了开口求救的机会,后给肖倾城唤醒,才存了一条性命。
二人回过神来,谢离跨到“赵天王”身边,假意治伤,口中问道:“这回说了罢?”
那“赵天王”劫后余生,后怕道:“这个死法太可怕了!
“我虽然本来就想死,可是这么煎熬,可比速死折磨人万倍。”
谢离道:“知道我姊姊的手段了?不想这个死法,那就速速招来。”
“赵天王”眨了眨眼,“问罢。”
谢离道:“就从你是谁,与赵天王甚么干系说起罢。”
“赵天王”道:“不好!得先从紧关节要之处说起,难道你们不想知道谁是三合帮的奸细么?”
谢离急问:“谁?”
秋白听了,不慌不忙:“嘿嘿!本来你说与不说我们都不在意,只不过想教你知道有法子令你说,至于说甚么我们没兴致。”
“赵天王”想了想,“谢老帮主说的倒是没差,不过我算定你大有兴致,只是嘴不饶人。”
秋白突发一哂,“离儿,咱们还是回家罢,这个人不老有趣的。”
谢离如何能允?“姊姊,他说了谁是奸细,咱们便可赶回去告知大哥处置。“
秋白“哼”道:“你当司徒长老跟肖大哥他们不如你么?
“咱们走了他们自然会查,估摸这会子已然查出来了。而且,我已给他们留了头绪。”
谢离依然不为所动,秋白见状,无奈道:
“那就教他快说,说慢了一句,咱们仍旧如法炮制,取他性命。”
“赵天王”清了清嗓子,“这个三合帮的细作你们绝想不到,此人与汉王极有渊源,也算是身背杀父之仇……”
离、秋二人同声叫道:“小枕头?”
“赵天王”未想到二人这么快便猜了出来,心生佩服。
“果然聪慧过人,果有一帮之主之才。”这话只是夸赞秋白,并未提及谢离。
“对,就是小枕头……”接着便滔滔不绝地说讲下去。
素日里,有官差抓到偷儿,审问做过哪些贼事,那偷儿初始均是牙关紧锁,只字不招。
不过,假若给上了手段,吃尽苦头,诚心要招的话,那便是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脆,绝无半点保留。
更有甚者,就连还没做过的,只是心中谋划要做的事也会招出来。
此时的“赵天王”即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知道甚么便说甚么,再无半点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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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肖倾城大婚之时,放罢烟花之后,奔到春秋楼给关公上香的小枕头,便是汉王在三合帮的奸细。
而这小枕头的生身父亲,便是与汉王朱高煦勾结,五年前三合帮反水的一点水副堂主慕少龙。
四年前,谢离跟随肖倾城与司徒长老等人远赴山东乐安洲擒拿慕少龙,而后慕少龙给官军马踏而亡,之前曾求谢离向司徒长老托孤,当时便说的是“求司徒长老照顾我儿小枕头”。
小枕头大名“慕枕流”,慕少龙死时他年满七岁,今年整十一岁。
慕少龙死后,谢离向司徒长老提起托孤之事。
回到许州,司徒长老便令人照顾小枕头孤儿寡母两口人。
待小枕头十岁时招他入帮,在匠王项廷风手下学艺帮工,也算有了个吃饭的本事。
在三合帮内,因司徒长老吩咐过,小枕头身边的弟子从未提起过慕少龙之事,即便说也是背着他,就好像从来没有这回子事一般。
离、秋二人想到此处,联想起自己身世,均觉小枕头幼年丧父,虽有三合帮照应,也必定辛苦非常,生了可怜。
那汉王朱高煦虽然蠢顿,但也并非一无是处,还算是一个讲情义之人。
想到慕少龙父亲为自己在白沟挡箭而亡,慕少龙之死跟自己也大有干系,一门两辈皆因自己而死,不想教慕少龙的儿子吃太多苦头。
以前同慕少龙联络之时,就已知道慕少龙子之小枕头,便欲派人暗中资助,就如同当时资助慕少龙一样。
因不知慕少龙之妻即小枕头之母知道多少内情,又或是全然不知情,将事情泄露出去,便绕过小枕头之母,直接找到小枕头行事。
起初小枕头绝然抗拒,因母亲告诉他慕少龙认贼作父,勾结歹人残害三合帮,是以小枕头不受资助,并要到帮中告发此事。
那接头之人先说慕少龙乃天下第一大英雄,并不如他母亲所讲,坊间所传均为三合帮编出的瞎话而已;
而后又行恐吓,言如若不从,便将他母亲绑了沉到河中喂鱼。
小枕头毕竟年少,又惊又惧,更不敢告诉三合帮弟子这件事,便从了汉王府。
汉王府在三合帮身上几次栽了跟头,自要找回场子。
前一阵子已探到肖倾城即要成婚,苦于不知确切日期。
接头人找到小枕头,令他打探此事。
因怕小枕头做事不牢靠,便真的绑了他母亲,言讲若有差池,他母亲自会惨死,三合帮也会知道他与汉王府的关联;
并允诺待此事过去,则断绝联系,放他慕家一马。
小枕头救母心切,无奈之下,只得应承下来。
汉王再蠢也知道不能一条腿走路,除了小枕头这一线,还想了别的办法打探,不想无心插柳柳发芽。
这次肖倾城与赵瑛终结秦晋之好,原本大婚吉日只有少数人知晓。
不过项廷风肩负制放烟花之任,自然知道细情,无意间给小枕头听到,便告诉了接头人。
“赵天王”自然拣自己知道的招供,谢离听到此处,插话道:
“而后汉王便谋划了这些勾当,说我是白莲教,说我刺杀先帝!
“又煽动天下武林大派围攻春秋楼,是不是?当真恶毒,人心鬼蜮。”
不料“赵天王”得意一笑,“非也,非也!非汉王也!”
离、秋二人同受一惊,谢离忙问:
“不是汉王?那是哪一个?三合帮的仇家之中还有谁有这么狠毒的心,又有这么大本事的?”
说着望向秋白,盼她作解。
秋白摇摇头,一片茫然,自也想不出来是那一路仇敌。
略一思索,说道:“庆寿寺道衔?不会呀!先帝驾崩,新皇登基,他们可没有这个闲工夫。”
“赵天王”更是得意洋洋,“谢老帮主,刚夸完你聪慧过人,这回你也不成了罢?”
谢离这次没有发作,催道:“别废话,快说!”
“赵天王”道:“听我细细道来。”若不是给点了重穴,此时定是摇头晃脑。
“这要从本人的身世说起。”说罢等着二人接话。
却无人接话,只有谢离不耐烦的眼神伺候,只得讪笑一声,接着招供。
————————————
这假的赵天王原本是汉王府师爷陈绍的贴身护卫,本名梁凉,绰号“怕不死”,有些混不吝的味道。
朱高煦对陈绍颇为看重,派给他的护卫自然不弱,其武功与赵天王不分伯仲。
因是陈绍的贴身护卫,朱高煦并不带在身边,只教他专心保护陈绍,故而江湖上并无他的事迹。
但这梁凉一心想要出人头地,在江湖上闯出一个响当当的名号。
且他十分看不惯赵天王素日行径,觉得赵天王仗着朱高煦宠爱,从未将其他人放在眼中,更别提一个师爷的护卫了。
一年前,赵天王在南昌南极长生宫外,身首异处而亡,朱高煦悲痛不已,只感断臂折膀一般。
这一日,乐安城内来了一个江湖郎中,自称“李鬼手”,说有让人脱胎换骨之功,被朱高煦知晓,便请到府中。
朱高煦虽不信他真能教人脱胎换骨,但必有过人之处,准备养在府中,说不定将来会有用处。
当晚,朱高煦宴请李鬼手,亦请了陈绍作陪,梁凉也在其列。
那李鬼手在江湖上虽无名号,江湖阅历却颇为丰富,口才甚佳,直听得席上人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多喝了许多酒水,无一不醉。
席间,已然酩酊大醉的朱高煦问起李鬼手脱胎换骨之事。
那李鬼手说而今江湖上的易容术只是标似本不似,若是给扯掉了化装之物,仍会现出本相。
而他李鬼手的易容术乃是真真切切的脱胎换骨,经他一双妙手,根本再不用化装,外人也识别不出。
又言莫说外人,即便本人,时间久了,也会精神恍惚,自以为是所装扮之人,无法自拔,分不清真假。
朱高煦登时来了兴致,问如何办得到。
李鬼手言他有剥人面皮,重塑骨形之功,因此办得到。
离、秋二人听到此处,心道之前只在说话人故事里听到过此事,难道世间真有人能做得到?
但见地上的梁凉与赵天王的长相并无二敛,看来的确有人做得到,直觉脊背发凉,冷森森,寒颤颤。
秋白不禁打了个寒噤,裹了裹被子,不敢再看梁凉。
那梁凉长叹一气,怨恨异常。
朱高煦见李鬼手说时胸有成竹,自信满满,便道:
“昔日本王府中有一爱将,名唤赵天王,只可惜天不假年,去年他惨死江南,撒手人寰,本王追思不已。
“若是先生真能脱胎换骨,看看今日是否可行,在座各位,先生可任挑一人施展脱胎换骨之术,必有重谢。”
李鬼手“嘿嘿”一笑,“但不知王爷爱将是何长相,有没有画像存世?”
朱高煦当即令人取来赵天王画像,李鬼手粗略看了几眼,瞄了瞄席间之人,说道:
“王爷,这里无人可以施展。”
朱高煦顿觉无趣,三两句话收杯散了宴席,众人各自回房歇息。
不想梁凉由人搀扶还未回房,即过来几个劲装人拦住去路,只说王爷宴会厅有请。
回到方才席上,只剩了朱高煦一人,口齿已然不清。
未说何事,只教梁凉饮一杯解酒茶,再说要事。
这一杯解酒茶下肚,梁凉便不省人事,待再醒来时,双目难睁,头上缠布,面部奇痒难耐。
不消说,已给李鬼手依照赵天王的长相“脱胎换骨”了。
若是朱高煦酒醒,明白非同小可,也就不会再有此事;
若是梁凉当时未醉,自不会着了道儿。
待朱高煦酒醒,着实后悔此事,但事已至此,况且他又是个王爷,如何肯低头认错?
梁凉痊愈之后,欲要李鬼手再将他面目换回,李鬼手称不可。
言一人一声只可“换骨”一次,否则恐怕只能做个无脸人了。
可怜这个梁凉,后半生只能带着赵天王的面目过活。
梁凉一怒之下,活劈了李鬼手,又欲连朱高煦一并诛了泄恨。
无奈何朱高煦身边高手众多,且时刻防范,不得下手,便一不做二不休,反出汉王府。
听到此处,离、秋二人仍是不解。
梁凉请二人稍安勿躁,言说口渴,要谢离喂了些水,接着讲述,承诺保管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早在李鬼手进汉王府之前,汉王便已得知肖倾城与赵瑛的婚事,且许州这边小枕头已然探出日子,正在谋划大事,这梁凉自然知道细情。
反出汉王府后,可巧有一人跟汉王府走得不远不近,知道梁凉之事来龙去脉。
暗中派人找到梁凉,许与重金,招募麾下,言有朝一日自会给他报仇雪恨。
离、秋知此人必是此次恶事幕后主谋,谢离问此人乃何人。
梁凉却说在此刻说头便没了趣味,到时自然会说。
那朱高煦原本加紧筹划,出了李鬼手这一档子事后,竟在陈绍力劝之下作罢了。
另者,当日在南极长生宫外,朱高煦因受四大金刚“销魂散”所害,一败涂地,折了赵天王及诸多部众。
点苍掌门云飞子也在当场,经此一役,觉得汉王蠢得太过出格,自己所事并非明主,实乃明珠暗投,便默默与汉王府脱离了了干系。
无巧不成书,云飞子也给招募梁凉那人纳入府中。
四大金刚当时犯了大错,自不敢再见朱高煦之面,又惧朱高煦追杀,竟也主动投到那人门下。
四大金刚原本就会制毒,那人斥巨资相助,经过几番改良,居然将“销魂散”改作短时之内能令功力大增的催功之药。
只不过,老毛病依然在,就是不稳当,五回中倒有一回适得其反。
混在群雄当中的“红线人”乃那人府中豢养的死士,发难之前所服的小药丸即为“销魂散”。
梁凉说到这里,又做停顿,眼斜离、秋,意思很明了,想看看二人能否猜出那人是何等人物。
谢离自然毫无头绪,秋白思索了半晌,自言自语道:
“那云飞子与汉王脱离干系,而后又成了此人宾客;
那四大金刚怕汉王追杀,寻求庇护,也投到他的门下。
“那此人即便不与汉王平起平坐,也得稍逊一筹才可……呜呼呀!难不成是……赵王?”
“呜呼呀!谢老帮主果然不是浪得其名!在下佩服!五体投地!”
梁凉不由得发出赞叹,“正是赵王殿下!”
秋白与梁凉二人口中的赵王,乃是朱棣第三子朱高燧,太子朱高炽与汉王朱高煦之弟。
与太子为一奶同胞,母亲亦为徐皇后,乃中山郡王徐达之女。
早年曾与朱高煦合谋夺嫡,谋害朱高炽。
后来败落,差点惹来杀身大祸,幸亏朱高炽向朱棣求情得了一条生路,这才有所收敛。
但不臣之心仍然不死,一直图谋铲除朱高炽,进而取而代之。
朱高燧被勒令在北京居住,一来天子眼前,二来吃过大亏,因此行事不似朱高煦那般张扬,且心机颇深,非朱高煦一介蠢王可比。
虽然曾与朱高煦合谋赚太子,但他深知即便除掉朱高炽,朱高煦仍是他登基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故而不仅针对朱高炽下手,同时连朱高煦也一并算计。
当真应了那一句古话,“自古无情最是帝王家”,亲兄弟之间,也这样你死我活地明争暗斗。
梁凉入了朱高燧门下,日夜想着复仇,而云飞子及四大金刚几位旧相识也重新团聚,更是催促朱高燧快展宏图。
朱高燧与几位详谈之后,得知了诸多之前不曾知晓的隐私,便定下在肖倾城大婚之日搅闹庆典之计。
梁凉听罢颇有微词,言向朱高煦复仇关三合帮何事?
况且朱高煦乃三合帮大仇寇,道理上应予照顾三合帮才是。
朱高燧笑言梁凉实乃武夫,不解其中关窍所在。
若能勾动天下武林大闹春秋楼,其中便有他这个顶着赵天王面皮的“怕不死”梁凉,江湖人见了必定以为是汉王朱高煦出手。
此乃新旧交替之际,朱高煦背了这一口大黑锅,说不定会触怒新皇朱高炽龙颜,处置了他也未可知。
而他赵王一脉,则可尽收渔翁之利。
听到此,离、秋二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原来江湖之事,最毒之事不在武,却是在文,在庙堂之谋。
杀人诛心,梁凉这才领悟,觉得此计甚妙。
于是便有了向武林中有头有脸的门派发送婚帖,及后来大闹春秋楼之事。
秋白忽开口问道:“那我家离儿行刺先帝之事,又是怎么编造出来的?”
梁凉舔舔嘴唇,亦是如实招供。
原来两年前云飞子携门下弟子入襄军,协助朱棣亲征伐蒙,在塞北攻打鞑靼国师阿鲁台。
唐赛儿离世那晚,谢离曾夜出营地寻找唐赛儿,回营入帐之际正给云飞子撞见。
而后官军查营,云飞子守口如瓶,并未说破。
当时谢离便大生疑窦,不知云飞子为何不知会官军自己所为,秋白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哪料到云飞子当时也欲向官军通报此事,但想若是谢离来一个死不承认,他也并无真凭实据,也未必就能置谢离及三合帮于死地,以报他给肖倾城掌掴的深仇大恨,便未捅破此事。
虽然隐而未发,但已隐约感到谢离或有图谋不轨之心,暂时记在心中,待日后寻得良机再图。
这些乃是云飞子心中所想,梁凉自不会知道。
只说云飞子想出一条邪计,言谢离曾去过山东,可说他是白莲教徒,入襄军便是为了刺王杀驾,而先帝驾崩,便是他再一次北入大漠所为。
谢离听得咬牙切齿,“这个云飞子,也忒杀歹毒了,想不到阴险至此……
秋白担心谢离说出大漠之事,插嘴道:
“那嵩山派掌门上官难言又是如何得到那封信的呢?
“看当时情形,他也是刚刚得到那封信,信上说些甚么,他也不熟。”
梁凉续说缘由,其实等想出这条计策之时,婚帖已然发出,婚期亦是将至。
梁凉便请朱高燧派人杀了汉王府在许州跟小枕头的接头人,告诉小枕头接头人有事返回山东,另换他人。
那假冒的接头人随身还带着一封书信,交付小枕头手中,令他相时而动,否则要他母亲性命。
之后的事梁凉不说,离、秋二人也已明了。
乃是小枕头跟随华原等弟子治伤之时,趁乱塞在上官难言手中。
而秋白说那信封上既有草药味又有火药味,小枕头先是放了烟花,而后跟着给嵩山弟子治伤,因而便有了这两种味道。
秋白还曾说那信封亦有香,后面的话被谢离苏醒给打断了,其实她要说的乃是“香火之气”。
小枕头怀揣书信曾到春秋楼二楼为关公上香,故此这一节也对得上了。
不过,若说香火之气,司徒长老带着那信封脱了关公外袍给秋白裹上,沾点香火之气也未尝不可。
若无苏小过不辞而别之事,当真到了秋白与小枕头对质之时,不知她是否会想起这一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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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凉总算说罢,三人良久未语。
终是谢离先开了口,“姊姊,果然人心难测,咱们还是回家的好,以后再也不出来啦!
“不过……小枕头是奸细的事总得让大哥知道才行。”
秋白摇头道:“当时事发肘腋之间,不容得司徒长老细细思量;
“现而今危机暂解,况且又有我留下的头绪,想必而今已然查出来了。”
谢离点点头,“姊姊说得有道理,既然他已招供,那咱们就快些走罢。”
说着坐上车头,教嘶风上道。
秋白突然说道:“离儿,得杀了这个冒牌的赵天王!”
这一句话弄蒙了谢离,“姊姊,咱们不是说他若招了,便饶他性命么?”
梁凉笑道:“能死于谢老帮主之手,实乃我‘怕不死’一大幸事!
“不瞒二位,现而今我已大事达成,汉王背定了此事,朝廷必然下手;
“再者,我如今这副模样,人不人鬼不鬼,自我了断太难,倘若能假借贵手,在下做鬼也当万分感激。”
谢离奇道:“那方才还要我救你?你不等着汉王倒台那一天啦?”
梁凉道:“我是想死,但那种死法当真不是人死的法子,比我换脸还折磨人。
“至于汉王何时倒台,你们都接了先帝遗诏,只是早晚之事,我当真等不及要死了。
“再者,但听二位已有退出江湖之意,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了,死在别人手上不如死在你们手上光彩。”
谢离更加惊奇,“你好奇怪呀!”
而秋白却见他说得真诚,想到就此让他死了倒有些便宜他了,如果活着对他来讲乃是痛苦,那就留他一条性命在人间受罪也好。
当下变了主意,言道:“我谢秋白岂能受人摆布?偏不如你心意,离儿,咱们走!”
离、秋二人驾车上了官道,南行而去,愈来愈远,只留下梁凉在当地大喊大叫,。
“说了要我性命竟然反悔,非乃大丈夫……非乃巾帼英雄所为……
“若不然这样成不成?既然不杀我,我从今以后追随两位,无论天涯海角,牵马执蹬,绝不三心二意……”
见二人没有回头之意,又道:“我还有许多惊天秘密,杀了我就告诉你们……”兀自叫嚷不停。
谢离终忍不住说道:“姊姊,他为了让咱们杀他,无所不用其极。”
秋白噘噘嘴儿:“懒得理他……”
谢离道:“这个梁凉还挺有趣的。”
秋白叹道:“有趣的人说出了最可怕之事,唉!你我终归不是这个江湖的客,还是躲起来吧。”
看看车上残留的碎木,“现而今只能露天而行,还真是不大习惯,姊姊想……”
“诶?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谢离忽惊道。
秋白还没说出来想做甚么,便给谢离打断,觉得他脊背上挺。
抬头看谢离正举目望向东南道边树林之内,口中不停:
“不会啊?绝对不会!难道是我一夜未睡,迷糊了?”
秋白忙问端的,谢离摆摆手,轻勒嘶风,教它慢行。
“嗯,应该不是,祥和了许多,但另一个么……姊姊,林中似有两个人正在说话,向北而来。”
“哪两个人?说了甚么?”秋白也向林中望去,见并无人影。
又侧耳倾听,除了梁凉的叫喊从远处飘来,时强时弱,并未有其他人声。
又道:“你就别跟姊姊打哑谜了。”
谢离道:“姊姊,其中一个人我敢断定,必是咱们在江南吴县山林中没见面的那个三郎!”
“啊!是他?那另外一个人多半是那个‘老大’罢?”
谢离摇摇头,“不是!不过我觉得我也认识,只是有些不大像。”
秋白跪起身形,靠在谢离后背,问道:“说些甚么?”
谢离稍稍低头,言道:“那个三郎说前面有人喊叫,不知何事;
“另外一人说世间俗事不想再理,若不然就走官道了。
“这个三郎似乎对他很恭敬,而他对三郎也很客气。”
秋白道:“没问你恭敬客气的事,接着听!”
“三郎说四叔所言对也不对,但既然他不愿理,那就不理也罢……”
秋白听了脸色忽转惨白,自言自语道:“四叔?
“假若我去年猜的不错,那三郎是建文皇帝的话,那他的四叔岂不就是先帝?”
谢离听了此言,如同再遭雷劈,“啊?这这这……果真么?
“那那那狗皇帝不是给我在大漠那甚么了么?怎么会?他这个声音像也不像,没那么多杀气……”
秋白拍拍谢离背心,“离儿,莫要慌张,仔细听他们又说些甚么。”
谢离听了一阵,殊感惊讶,说道:
“那个四叔说经此一劫才知自己是天杀星下凡,如今得了正果,也算圆满了。
“姊姊,他说他是天杀星啊,还下凡!世上竟有这等事么?”
秋白也不知如何作解,又叫谢离接着听。
过了一会儿,谢离放松腰板,身子矮了半截,说道:
“他跟三郎说莫要管他叫四叔,那都是在俗世的叫法,如今三郎皈依佛门,而他已重回仙位,不适合了。”
秋白点点头,“这么说倒是有理,然后呢?”
谢离突然转过头来,一双眼睛比平日里大了许多,死死瞪着秋白,语不成句。
“姊姊……他说他为了感谢我超度之恩,发了一道遗诏,居然……居然是给我的,封我为‘无翼羽侠’,解了三合帮危难!
“姊姊,按此说……他……他真的是他!你……你们也没跟我……说圣旨的事啊!”
秋白双手捧住谢离双颊,安抚道:
“姊姊的好离儿,没事了,用得着这么害怕么?姊姊没来得及跟你说。”
话虽如此,但秋白内心也是“通通通”蹦个不停,就要跳出了腔子相似。
心道:“如果此时不是身处幻境,这个罪大恶极的朱棣原来是‘天杀星’下凡!那三郎看来必是建文皇帝朱允炆无疑。
“天啊!原来故事里说的不都是骗人的,真的有仙人不成?”
哪知谢离却道:“姊姊,我没有害怕!
“只不过他若真的是那狗皇帝,且是天杀星下凡,那咱们生活的世界到底是甚么样子啊?咱们而今不是身处幻境了罢?”
秋白听罢,说道:“离儿,你跟姊姊心灵相通啦!我也正在想这回子事!
“离儿,要这么说,你即是天选之子,竟将天杀星归了位,了不起!”
谢离忽道:“对了,在漠北南归之时,我仿佛听到南天外传来一声‘天杀星归位’,当时以为自己幻听了。”
秋白激动不已,“那这不就对上了!”
话音未落,嘶风突然四腿酸软,步子行得不稳,猛然跪倒在地。
离、秋二人未加防备,竟双双从车上滚落,顺着嘶风后臀侧滑在地,秋白正压在谢离身上。
谢离内功深厚,秋白身着软处,按说这一跌也无妨,但不知为何,二人均感受了莫大撞击,双双晕将过去。
待再意识到时,二人睁开眼来,却见一同躺在车上;
嘶风行得即稳且平,远处不时传来梁凉教二人回去的喊声。
二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道刚才的事有没有发生过。
愣了一阵,秋白忽道:“离儿,快去林子里看一看。”
话音未落,谢离人已离车,射向半空,向道旁林子飞去。
原本此时秋白当发一赞,因谢离身姿实在潇洒俊逸。
而她心思全在林内,哪有闲心发此赞叹。
就听北方传来一声,“好俊的轻功啊,实不负羽侠美名!
“这么好的轻功不用来杀我当真可惜了。”仍是梁凉在那里“不依不饶”。
谢离飞入林中,四下打量,无有半个人影;
又施展轻功前后寻觅了半晌,仍旧一无所得,垂头丧气回到车上。
秋白已知结果,说道:“离儿,只能说一句‘子不语怪力乱神’了。”
谢离默默不语,点了点头,催马快行。
直到再也听不见梁凉的叫声,谢离才道:“姊姊,跟我说说遗诏的事罢。”
秋白便说前情,前思后想终是隐去了白狼现世一节。
谢离听罢,言道:
“仰首之时,碧空之下,白云苍狗,万古常幻;低头之际,人海之中,波谲云诡,殊难逆料,真邪?假邪?”
秋白听了不语,将身子在谢离后背靠得更紧了。
这三十二个字,谢离曾于三年前夜战赵天王之后,第二日同司徒长老讲过,当时未有“真邪?假邪”之语,得了司徒长老真心夸赞。
当时谢离觉得自己也算看透了世事,岂不知还差十万八千里。
其后经历诸多尘事,如今再讲,心境与心得又有大不同。
也不知今后,会不会再讲。
路过叶县之时,但见通缉唐赛儿的告示似是新覆,画像甚是清晰,仿佛正脉脉含笑地望着谢离。
谢离眨了眨眼,那画像笑意全无,一同往昔。
不由得深发一慨,暗道:“赛儿,若那狗皇帝真是天杀星,且因我而归了位,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含笑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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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曲折,离、秋二人终又返回赊月谷故地。
待行到之前马车所在,悬月已然迎将上来,与嘶风耳鬓厮磨,好不亲热。
谢离劝开悬月,卸下嘶风,套上马鞍,将秋白扶上,返身取出放在先前马车上的包袱及所带物事。
未走几步,一个包袱忽然散开,包中物事散落一地。
谢离将包袱皮摊在地上,逐一捡回。
见一个画轴同苏小过画像绑在一起,甚是显眼,因问道:
“姊姊又画玉谷主了?这一路走来,我竟没留意。”
秋白笑道:“非也,是我听善爷爷说张真人之事,据他听师父回忆张真人相貌,我觉有趣,便绘了一幅。
“你知道么,张真人居然还叫‘张邋遢’。”
谢离亦笑道:“可能修道之人不修边幅罢。”
说着伸手去拣那画轴,不想一下扯散,谢离瞄了一眼,便即愣住。
秋白忙问道:“离儿,怎么了?”
谢离抬头问道:“这……这……这就是张真人么?”
秋白道:“善爷爷说差不多,怎么啦?你快说啊?”
谢离道:“我师父就是这个相貌!”
秋白听了大惊,说道:“不会罢?
“我听你说过的,你师父身材极为削瘦,容面稍枯,须发皆白,跟这个张真人可谓泾渭之别。”
谢离摇头道:“是,姊姊说的都对,但这个画像上的分明就是我师父!
“虽然看着千差万别,但我一看他就知道是我师父,他老人家当日定是假死!”
秋白道:“若这张真人是你师父,那你的内功便是武当的底子,司徒长老为何不说?
“难道他与张真人也有渊源?而后有甚么约定不能说?
“况且你前年北上大漠,群雄中也有武当弟子,未听你说他们觉你内功有何不对劲儿啊。”
谢离道:“姊姊说的这些我也是茫然,要不咱们去武当问上一问罢,如何?”
秋白沉思半晌,说道:“离儿,若你师父当真是张真人,那他当日离你而去,便是不再想你与武当扯上干系。
“你今日再去问,我想也问不出甚么,必定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谢离深思良久,哽咽道:“姊姊说得对。”
秋白道:“离儿,我的乖离儿,赊月小筑近在咫尺,莫要再辜负良辰美景了。”
脸上一丝红晕愈来愈浓,到后来,即便最酽的红霞也要黯淡无彩了。
谢离朗声道:“所言甚是!纵使寒席无美酒,且赊月色醉黄昏!嘶风,悬月,咱们进谷!”
两匹马儿迈开步伐,随谢离向谷内走去。
秋白坐在雕鞍之上,愈益羞怯,低声道:
“傻子,居然也会附庸风雅了,难道不该是‘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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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赊月小筑木门微敞,一团团白气浓郁而出,如云氤氲叆叇,筑旁小突青烟直上,时溅金星。
筑内传来秋白欢声笑语:“红红火火!大哥哥,快给秋儿尝一口,看看是甚么味道。”
只听谢离道:“白白儿方才不是吃豆腐脑儿了么,差不多的。”
秋白道:“那味道怎么会一样……
“哎呀!刚成亲时大哥哥唤我‘墨颖’,后来唤我‘白蝶儿’,前几日唤我‘白缎儿’;
“今儿又唤我作‘白白儿’,除了黑就是白,难道‘秋儿’就那么不中听么?”
谢离笑道:“哈哈,你看这豆腐脑儿白得像不像……”声音越来越低,听不清了
只见白气蒸腾之间,忽有两只花斑蓝蝶振翅而出,异常醒目。
赊月池畔,嘶风与悬月正并肩饮水,两只尾巴你扫我,我搭你,无限旖旎。
而在那深林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狼嚎,似有若无。
————————————
便在此时,赊月谷外,西面远远行来一人,步履急疾,走得近了,忽地停住。
粗看面相,与在梦中给离、秋二人传话的老者,及丐帮老帮主第五富都有些许相像。
细看下去,竟是自衡山上癫狂不知所踪的迟遇书。
但见他伸手入怀,掏出一黑一白两枚棋子,在手中掂量一番,向南仰天说道:
“大士,你托付的事,而今我已办妥,眼下正要将这一对‘玄天石’送回蓬莱。”
言罢低头似在倾听甚么声音,而后又笑道: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若说辛苦,确实有一点,不过我芙蓉散人也是清闲惯了,略尽绵力罢了。”
说罢又听了一阵,又说道:
“自然没有,除依约捎了几回话,再未多做一丝一毫。
“嗯,诚如大士所言,天数虽定,但事在人为,若是人不为,天数亦是惘然。
“嘿嘿!若大士没别的事,那小仙就请辞了。”
说着将两枚棋子向上掂起,又一把抓住,放入怀中,瞄了一眼谷口,微微一笑,又复东行。
行了半里路,口中唱起歌谣:
“参商再现人间呐,千秋功业论机缘。甚么是黑,甚么是白,谁能看得真呐,说不清,道不楚,又是几百年,欸!又是几百年……”
渐行渐远,渐无声。
(《赊月三部曲》首部曲《赊月记》终。之后事,续有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