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极具克制,虽心中疑点重重,但他一直耐心隐忍,等待最佳时机。
孟爔好似越来越不受防备,兴致极高,一杯杯酒接连下肚,不一会便与银铃公主皆伏在桌面,一开始魏王还劝着点,后来任凭他怎么踢打叫唤都无动于衷。
魏王幽幽抬眸,盯着悠闲自饮自乐的花间侯冷冷问道:“你做了什么手脚?”
花间侯气定神闲,斜睨着魏王,缓缓道:“阿爔正在做着一个梦中梦,我正用梦中身跟他交代一些你们不便知道的私事。至于银铃公主嘛,纯粹就是不胜酒力,睡着了而已。其实魏王现在该担心的是自己,而不是他们两个才对。”
魏王身子微微后倾,问道:“哦,怎么说?”
语气清淡,却暗含威仪。
花间侯眉眼弯弯,如孟爔般笑得人畜无害。
“孟爔是我亲侄儿,公主算是我半个学生,我如何会伤害这二人。倒是魏王你,于我无半分瓜葛,却偏偏无丝毫防备,收我的礼,喝我的酒,听我的故事,不怕我打你什么主意吗?”
魏王凝视于他,冷冷道:“礼也收了,酒也喝了,故事也听了,侯爷还有什么指教?”
花间侯笑了一笑,用一种似是而是似非而非的口吻说道:“指教说不上,我打算借用魏王的身子几天。不知意下如何?”
魏王目光一震,“本王如果不同意呢?”
花间侯讥笑道:“那由不得魏王。”
魏王蹙眉,“哦?”
花间侯瞄了一眼桌上送给魏王的鬼牙,笑嘻嘻道:“魏王不觉得从头到尾都有诈吗?”
魏王单手按上礼盒盖子,凝聚内力于手心,欲隔空打物,却发现非但毫无效果并且那道力反弹回来,自己不经意间受了一种不大不小的冲击,鬼牙果然是坚不可摧之物。魏王冷眸闪烁,已微微透出一股嗜血之怒。
“本王早就感觉出来了。浮生、飘蓬,浮生常恨飘蓬。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侯爷既是西原的国师,也是西原的密师。这颗鬼牙,是侯爷特意准备送给我的礼物,我又怎么辜负了侯爷一番美意。”
花间侯浅浅一笑,笑得宁静祥和,“魏王果然是观察入微,久经沙场,直觉敏锐,仅凭一颗鬼牙便猜测出了密医是我。我蛰伏在西原十余年,还从未有人怀疑过我。”
魏王冷嘲道:“侯爷见笑了。本王明白,侯爷是有意而为。适才本王一碰触到那颗鬼牙,心中产生了难以名状的疼痛感,片刻后便消失。我想它既是告知了我侯爷的身份,也解除了我体内的飘蓬。本王实在想不明白侯爷此举意在为何?”
花间侯眯了眯眼,笑道:“你体内毒烟飘蓬乃是五色楼楼主所下,她的目的是把你和阿爔皆引来西原,而毒烟飘蓬,正是我赠与她的。你知道我和她为什么这么做吗?”
魏王不动声色,“但请侯爷赐教。”
花间侯吐出四个字:“死涯幽地。”
魏王眸光一凛,单手握上腰间雷霆,气势无比雄浑壮阔。
花间侯摆摆手,嬉笑道:“先别急着动手,听我说完。死涯幽地乃是前朝离室娆姬皇后以皇族之女献祭所造,外人要想打开它,如若没有包含着皇族气运的血脉,即使拿着钥匙也打不开。所以,我们需要拥有皇族气运血脉的魏王来到西原。毒烟飘蓬又是鬼气凝结而成的污秽玩意,为了不影响魏王血脉之气的纯正,在我带你前往幽地之前,自然需要先帮你把飘蓬解除掉。怎么样,没了毒烟在你的体内,是否觉得全身充满力量,现在很想跟我打一架……”
未等花间侯说完,雷霆万钧而至。
魏王面色发青,已是极度愤怒之兆。他手中金色雷霆剑光缠绕,气势冷冽,如同寒冬骤雪,冷意森然。
“本王今日,就领教一下花间鬼侯的传说。”
闪电快,但花间侯更快。身形移动,完美避开魏王手中雷霆击出的数道闪光。交战之时,他还不忘把昏睡的孟爔和银铃公主搬到安全地带。
“金甲飞将,以决绝的杀意和果敢的战斗风格,使得敌军闻风丧胆。而我那不成器的侄儿,却以风流之名桃花郎君闻名遐迩,阿爔怎么就好意思跟着你一块厮混?”
无风亦无雨,空中却电闪雷鸣。
魏王发动攻击,花间侯退避躲闪。
两人始终相距五十步的距离,不多不少,花间侯算得刚刚好。
魏王手举重剑,暗运破阵诀,以脚尖点地,寻找杀人契机。
只要再坚持一会,大阵便可完成,任你是神是鬼,通通无法逃脱。
“厮混?侯爷太会说笑了。本王与孟爔算得上是半个兄弟,志同道合的好友吧。”
花间侯游刃有余,一边招架还一边有余力聊天,手中木杖也是象征性挥挡了几条闪光,他嘲讽道:“无论是帝国与江阳的皇王之战,还是齐王与魏王的大位之争,阿爔作为下一任的江阳王,你们二人终将是对手,你死我活的对手。哼,兄弟、好友,算了吧,也许我那单纯无甚心机的侄儿还把你当兄弟好友,可你我看就未必。身修雷霆,本就以天下万物为我所用的霸者胸怀,哪有小情小怀去给别人。”
楼台上,魏王居高临下,杀气纷乱。他对于孟爔纯正和煦的鸣风剑法了然于心,自以为孟爔生承花间侯,二人的武功路数应该大相径庭,加上前夜里才看到孟爔和花间侯在火祭台的一战。可是眼前的花间侯,不按路数出牌,根本没有使剑。
战场上的输赢,贵在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面对一无所知的敌人,只能展示最强大的手段。
暗中潜伏的影子楼全部到位,包围了五色楼。
魏王终于不打算再耗下去,接受不知是猫捉老鼠还是老鼠戏猫的游戏。
砰一声,雷霆引出一个巨大响雷。
十八名影子楼暗卫出动,分别站上十八个方位,打算接应魏王。
花间侯心下一动,嘴角凝起一抹笑容,对着魏王喜道:“雷池。没想到我居然如此有荣兴,居然需要魏王动用雷池之阵。”
魏王不为所动,一剑劈了下去。霎那间,天崩地裂,十八道强光聚在雷霆剑尖,以万丈之势朝着花间侯袭来。
漫天闪光剑气崩裂而炸。
繁华热闹花香鸟语夜夜笙歌的五色楼,在强烈的电光下轰然倒塌。楼内楼外之人,估计还没反应过来,便全被埋在了横梁瓦砾之下。
一时间烟尘滚滚,不见了花间侯身影。
雷池之下,寸草不生。青烽军最为厉害蛮横的镇军之法雷池阵,以魏王雷霆重剑为中心,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天下,可破敌军阵、可攻城略地,所到之处尚无对手。
良久之后,天地间重归平静,烟尘消散,倒塌的五色楼显露出模糊的断垣残壁。四名影子楼暗卫悄然往废墟中心靠近,查探惨遭雷池轰鸣之后五色楼的生灭情况。
一名暗卫在废墟中发现了花间侯衣角,他小心翼翼搬开上方各种重物,清扫完花间侯周围的尘土。他被雷电劈中,又惨遭重物积压,身体一半都变了形,尤其那张无双俊容,生生毁没了一半,在夜色下血肉模糊,煞是瘆人。
暗卫查探了一下脉搏和气息,尔后用手势向远处的魏王暗示,花间侯已死。
雷池之下,果然寸草不生。
魏王轻轻皱了皱眉,初跟花间侯交手,对方并未施展实力。即便后来暗卫集齐,勉强施放出雷霆。虽然暗卫表示找到的已是花间侯尸体,但魏王心中总感觉有一块石头悬挂着,迟迟放不下来。征战沙场多年,横扫千军杀人无数,可是对于如鬼魅般的花间侯,直觉发出警示,不可能如此顺利。
魏王挥了挥手,暗示带上尸体走。
暗卫打开特制的捕捉笼,把花间侯装进笼中,准备抬走。无人注意之时,花间侯周身逐渐变成了黑色,身旁缠绕着一股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的黑色烟雾。
一名暗卫最先发现了异样,正欲开口喊人。此刻花间侯半面已被黑色鬼气缠绕,他眼神倏忽睁开,对上了暗卫眼睛。暗卫双眼瞬间充血,浑身瘫软无力,直挺挺了躺了下来。
当所有人反应过来查探捕捉笼时,花间侯又失去了踪影。
“全部散开。”魏王大喊,他再次拔出雷霆重剑,用剑光将弥漫在空气中的黑雾冲开,奈何雾气重重叠叠。
眼看着十八暗卫一个个倒下,魏王从心底油然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多年来战场生涯,虽说无百战百胜,但也从未有过真正对手。花间侯如此这般捉摸不定难以形容,魏王在烦躁之时又升起一丝小小的兴奋。难以寻到对手,但也害怕没有对手。
“只出了五分力的雷池。魏王,你打开了不能打开的盒子。”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花间侯嗓音优柔,迷茫夜色中更是透漏出幽雅。
魏王持剑而立,眼神如鹰隼般在黑暗中搜寻花间侯身影。他杀人经验无数,可猎杀鬼神,却还是第一次。
“装神弄鬼,终究不是真鬼神。”
雾气愈加浓烈,整个密陀城上空都盖上了一层浓浓的阴影。
“刚才我就说了,你收过我的礼,喝过我的酒,就得随我走一趟。虽然魏王已经够谨慎小心,可我花间鬼侯可不是什么宅心仁厚之辈,尤其我现在还是密医状态。哈哈哈,既然如此,就让整个密陀城一起送葬吧。”说罢,他不再可以压抑内心的狂暴,让体内的鬼气肆意散发。
这是瘟疫的征兆。
黑雾之下,魏王逐渐失去知觉,倒了下去。
雨收云散,花间侯终于现身。他手执神木杖,带起魏王和银铃公主准备离去。
离去前,他看了一眼躺在废墟之上的孟爔,叹了一口气。
“侄儿,叔父在死涯幽地中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