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记载,西原内部歧计叛乱平息后,银铃公主奉女王之令不远万里前来帝国朝贡,请亲自献上了千里直道的设想获得举朝赞誉,帝国为表心意,专门派遣魏王护送公主归国。
哪知仅仅过了数月而已,繁荣的西原王都密陀在一夜之间因瘟疫变成废城,女王一病不起西原就此离散。此后仅剩的一些王族带着王奴开始了辗转的流离生活,最终在百年后整个蓝姓王族彻底消失在历史中。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白太师带着一伙人,飞奔而驰终于进入了陆帝国境内。
千里直道的设想,原本就是他游历多年得出的结论,借由林寒韶假冒银铃公主进上安的机会献给了熙帝。熙帝从善如流,一看到那幅疆域图,便立马明白了这是太师的手笔,经过工部一研究,确认可做,工程便立马先在帝国境内实施起来,数万就近征集的工人如火如荼干了起来。
太师心情渐渐好了起来,熙帝这个孺子还算可教。
进入帝国境内后,魏王和孟爔也先后清醒了过来。两人伤势都很重,魏王失去了右眼,孟爔失去了叔父,皆看起来心事重重。加上又是被鸣双以治伤之名灌了各种莫名其妙的汤药,真不知道她是真的真心给他俩治伤,还是纯粹是报复,两个人整天昏昏沉沉,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在马车里休养。
从离远密陀直接赶往帝国皇陵青灵山神墓,需要经过崇山峻岭。一行四人经过半月的长途跋涉,终于逐渐靠近了目的地,过了明日,就能到达青灵山。青灵山,乃是明氏皇族的陵墓,大陆帝国的高祖熙帝和兴帝已经长眠于此。
今夜里,四人到了一片小树林。太师一时兴起,看林中幽静、鸟语花香,非要再次留宿过夜。
屠陈将马和马车安顿好,便自觉出去打野味。鸣双嫌魏王和孟爔太闷,把柴火扔给孟爔看管,屁颠屁颠跟着屠陈走了。
孟爔百无聊赖,搬了一块大石头坐在火堆旁看着傀环怔怔发呆。一路从醒来开始,除了必要的吃饭睡觉,他大多数时间也是在发呆,不停一遍遍回想叔父说过的话、叔父做过的事。
叔父在西原密陀调查了八年,他究竟在调查什么,仅仅是幽地吗?
叔父一定要他亲自杀了他,为什么在叔父死后总感觉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自己体内?
叔父把傀环送给自己,意义又何在,他究竟留下的是什么?
叔父说该相见时还会再相见,在何处,在何时?孟爔恨不得是马上。
这些都是什么意思,千头万绪,总感觉有什么线索即将呼之欲出,却每每到了关键时刻串联不通。
对了,吴桐姐姐,吴桐姐姐一定知道真相。只要找到吴桐姐姐,说不定就能弄懂一切。本想着此次西原之行是来解惑,岂料谜团越来越多,怎么解都是一团乱麻。
“傀环?”太师醇厚的嗓音从身后响起。
孟爔惊了一下,他本想快速将傀环藏进袖中,但转念一想,太师博学多才,说不定他能知道点什么。
孟爔殷勤倒了一杯温酒递到太师面前,他眉目温顺一改此前的冷漠神态,恭敬而又乖巧说道:“太师,您老人家请。”
白太师顺势撩起衣摆,坐到了孟爔原先搬来的那块平整大石头上,就着月朗星稀,品起了杯中美酒。
“人生何以?唯有杯中一壶酒。你的伤都好全了?”
孟爔天性易讨长辈欢喜,虽身份高贵,骨子中却无世家子弟的蛮横娇气,碰上什么样的长辈知道什么样的方式讨喜。像太师这样的长辈,虽然名动天下惊才绝艳,但一看就是护犊子的货色,尤其是那个鸣双,一撒娇一哭闹,恐怕她就算要嫁给那根木头,太师也会毫不犹豫押着那根木头跟她成亲洞房。
“承蒙小鸣双的悉心治疗,都好全了。待以后回到上安或者江阳,太师或者鸣双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提。”
太师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对着孟爔的明显的须溜马匹嗤之以鼻,不屑道:“行了,你那点小心思我看不出来。不过,仔细说来还是该我没跟你道谢,如若不是你赠与寒儿的玄铁,恐怕我家屠陈的腿已经无药可医了,所以这点小事你就不必放在心上。”
孟爔正想发挥一下绝佳的场面来往,哪知太师接下来一语惊人,直接堵死了他。
“前面那小事就算了,后面才是我给你的大提醒。孟家的小子,你虽在西原度过了三天劫难,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是你别高兴太早了,此行青灵山才是你的真正的劫难。”太师边说还伸出三根手指,“如果你此次遇险后无法化解,你最多只剩……”
孟爔一惊吓,手中酒壶差点脱手而出,他快嘴接道:“又是三天。太师你的嘴是不是特别……神奇。”看着太师吹胡子瞪眼,到了嘴边的欠字立马改口。
太师道:“澜江死涯幽地劫难,花间侯破坏了整个幽地令你逃出生天,但此次就不知道你还有没有这样的运气了。”
“原来是叔父救了我。那太师可知我叔父留给我傀环有何意义?”孟爔伸出手,露出腕上的傀环问道。
太师看了一眼傀环,笑了一声,帮孟爔把衣袖拉了下来,拍拍了他肩膀。
“你叔父花间鬼侯是值得老夫敬佩的人才之一,他留给你的是他毕生的心血,自己小心收好。”
孟爔心下一咚,脸上装作若无其事问道:“毕生心血,那是什么?”
太师说得意味深长:“你现在还用不上,等你能用上的那天就明白了。不用问了,很多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刚经历完一场生死,难道你还不懂吗。”
又是不可说。
孟爔略微踌躇,接着说道:“那这次我在青灵山的劫难,还能破解吗?”
太师不耐回道:“这世间事事成谜,又事事成局。我又不能未卜先知,怎能知道你的小命有没有有救。”
孟爔不服,反问道:“那太师又如何得知我有此次青灵山劫难。”
太师把酒杯伸过去,郑重说道:“直觉,而且直觉告诉我,这次没人能救你了,你得靠自救。来,给老夫再斟一杯酒。”
幽静的小树林中,鸣双屏住呼吸,故意死死搂住屠陈的脖子不肯放松。她小巧清盈的身躯紧紧贴着屠陈挂在他身上,但在树林枝条上脚步如飞的屠陈毫无感觉,仿若贴在他身上的只是一片树叶,既没有重量也没有温度,不能触动他丝毫情绪。
“陈哥哥,那只大山鸡你都追了好久了,你又跳得这么高,我有点害怕。”少女暗含香气的呼吸吹在屠陈的耳后,他才微微觉得有点热。
屠陈面无波澜,简短说了句:“不怕。”
鸣双把头紧紧靠在他肩膀,她小脸皱在一起,她语气恹说道:“我知道你不怕。可是这么久了,我好饿啊。”
接下来,鸣双开始发挥与屠陈在一起的自言自语模式,她认真说,从星星月亮到花草树木到阿猫阿狗再到美食佳肴,说得极为认真极为仔细。而屠陈,一如既往,一句也没回。他仍是一副神游虚空之态,不知道他是否在听。
但鸣双从不在乎,她只是想跟他说。
“陈哥哥,再过几个月我就满十四了,你知道满十四意味着什么吗?”
“不知。”
“我能嫁人了。”
“……”
“我想嫁给你。”
“……”
这一次,鸣双眨着乌黑的大眼睛,直直盯进屠陈淡墨色的瞳孔中。她等了很久,有一种你不回应我就永远等下去的意思在里面。
屠陈败下阵来,终于轻轻吐了两个字。
“不可。”
少女娇嗔道:“为什么?”
“不配。”
鸣双正要发作,打算好好跟屠陈讲一番情真意切、情投意合、双宿双飞的恋爱自由、夫妻恩爱和美的大道理。
屠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听觉异常灵敏,可堪比夜猫的敏锐,能分辨中四周最为微小的变动。
不远处,他们追逐了一晚的大山鸡突然倒地毙命,被一根类似绳索的条状物“嗖”一声从眼前卷走了。
视线跟着往上移动,才发现一个看不清脸的怪人坐在高树上,正在连皮带毛啃着野山鸡,他身形矮小,满口血污和山鸡杂毛,看起来活像山中出没的野兽。衬着月光细细一看,又能发现他手是手,脚是脚,只是脸和身材与常人不同罢了。
鸣双受了惊吓,脱口而出:“有怪物。”
怪人亦听到了声响,顺着声音看了过来。鸣双这回看得更清楚了,怪物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皱纹,将他的五官完全隐藏在了皱纹的皱褶之下,她大惊失色,更是一把紧紧搂住了身旁的屠陈。
屠陈如老母鸡护崽般将鸣双往怀中一带,将她放入到一片较为平整的地面后,从身后抽出他从不离身的黑伞。
他打开伞,交到鸣双手中。
“我在,不怕。”声音仍旧淡淡毫无情绪波澜,但鸣双却无比心安。
“嗯,我知道。我就坐在这边等你回来。”鸣双明白屠陈是要将自己放到安全范围,她无比乖巧听从指令撑着防身用的黑伞,坐在了地面上。
屠陈抽出弓箭,开始瞄准。
远处的怪物似乎认出了屠陈,他扔掉手中山鸡,开心得手舞足蹈。
“又见面了,小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