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爔仍旧迷迷糊糊,似乎听到有人在旁边说话。
他拼命想睁开眼,看看自己身处何处,奈何使尽身体内的最后一丝力气,仍旧白费力气。大意失荆州,没想到最后仍掉入了女人的算计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厚重的眼脸才轻轻松开,上方传来魏王低沉的声音。
“终于醒了。”
孟爔眨了眨眼,确认不是幻觉,才浑浑噩噩开口道:“我现在是在哪里?”
魏王掀衣坐下,检查了一遍孟爔的伤势,确认这小子命大熬了过来,才道:“这里是秦府的京郊别庄。”
孟爔失血过多,脸色泛着虚脱的苍白,连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现在什么时辰了?”
魏王脸色阴晴不定,说道:“巳时了。你怎么会出现在秦府的别庄里?”
孟爔低低咳了几声,指着桌子上的茶杯。
魏王起身,端起茶杯,扶起孟爔喂他喝水。
孟爔口干舌燥,一口喝完茶杯内的水,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秦府别庄里?”
魏王定定看着孟爔,神色莫测。
孟爔一时之间竟无法分辨出魏王的心思。
魏王神色凛然,缓缓道:“你被别庄侍卫发现,发现时你身上挂着鸣风。侍卫不知如何处理,派人禀告舅父。如若不是我今日恰好跟阿亮要来别庄练武,恰好截住了来去匆匆的侍卫,估计你此时在何处,恐怕连我也说不清楚。你在别庄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短短几句话,孟爔已然听出玄机。先别说自己的身份,以及孟家和秦家对立的立场,光是这别庄内装着这么大的秘密被他发现,已经有足够的缘由让秦相直接秘密处理了他。
那个女人,居然真的扔下自己独自跑了。
若不是魏王恰好来了,他是不是真的会命绝于此地。
孟爔一脸苦笑,他的人生之中历来将女人视若花朵,珍之爱之。尤其这个女人,虽还不知她真正的名字,但这她的背后必然藏着痛苦和秘密,否则不会以身犯险,以柔弱之姿周旋在这场精心秘制的骗局之中。
他不断回想她剖开野风肚子时的那个表情,徘徊而又茫然。如今回过味来,他甚至有点分不清,她是为了得到神兽白虎还是为了救他才杀死了野风。
人与人之间微妙的情愫,在他们二人之间虽无法坦荡倾诉但却你来我往的交手中悄然酝酿。所以,他有些气愤,气愤她的欺骗,气愤她的伪装,气愤她毫不犹豫的独自离去。
孟爔眼神有些空洞,自暴自弃道:“野风……不对,你肯定不知道野风是谁?别庄内养着虎行兽,你知道吗?秦家一直在秘密驯养的神兽白虎,现在已经被那个假公主带走了。”
魏王神色微微一凝:“刚刚从舅父那里得知,虎行兽在整个大陆王朝,本来只有三人知道,父皇、舅父,还有白太师。如今还得加上你和我,还有那个林寒韶。”
孟爔眼神一亮,嘟囔道:“原来她叫林寒韶,好名字。”
片刻后他神色骤然一变,眸色幽深凛然,“魏王殿下,朝堂云波诡异,军权王权皆为手中利器,上位者得天下。倘若有一日,你我二人生死相对,你还会如今日雅士风骨,念往日之情义放我一马或者救我一命?”
魏王背对着他,闻言如同魔障般怔住,良久才回头,定定说道:“本王一直认为你明白我的立场。如是兄弟,以兄弟之情相待。如是对手,亦绝不手下留情,这是本王对对手的尊重,况且能当本王对手的人,恐怕也没几个。你孟爔,算是其中一个。”
孟爔轻笑出声,虽面色苍白但语气却轻松无比:“日行一善逗魏王,果然看你板起脸来一本正经的样子最有趣。不过也对,魏王殿下天下无敌,你那雷霆剑法,我最多只能接下五招。”
“孟爔。”
魏王唤出声,他迎上孟爔略带玩笑的眼神,极为认真说道:“本王刚才那番话,是肺腑之言。”
孟爔收起调笑,淡淡说道:“我知道。但……”
“阿爔,你怎么了……”
他没来得及把后半句说出口,我并不想与你为敌。只见齐王妃已风风火火夺门而入,把立在床头的魏王一把挤开,从头到脚把孟爔检查了一遍。
“阿姐,我没事,死不了。你这胭脂,怎么一边浓一边淡。”孟爔伸出自己那只没受伤的手,帮姐姐擦掉脸上看起来并不均匀的妆底。
齐王妃揪住孟爔的手,瞅准他没受伤的地方,狠狠掐了一把,直到孟爔嗷嗷叫唤求饶才放手。
“混蛋小子,我刚才在化妆,就听到魏王派人传来的口信,手一抖就化重了。你怎么那么不让我省心,昨天跟秦家打架的事还没完……今天怎么又伤成这样……你如果真出点什么事情,我怎么跟父王交待,将来如何面对母亲……”一向英气勃发的齐王妃,握着自家弟弟的手,竟逐渐有了哭音。
孟爔刚给姐姐擦匀胭脂,又开始给姐姐擦泪,暖声安慰道:“阿姐,对不起,我没事。就我这体质,明天就能起床蹦达了……”
……
自从齐王妃进来后,魏王就觉得自己多余。他把空间留给孟家姐弟二人,独自一人退出房间,往另外一处走去。
秦相负手,在大厅内来回踱步。秦家小公子一脸愤慨,坐在那里喝闷茶。
魏王先施礼,喊了句:“舅父。”
秦亮一看到魏王,立马跳起来跑到魏王身边。
“魏王表哥,江阳姓孟那小子是不是醒了。你看昨天他打伤我害我包成了粽子,今天他也包成粽子了,是不是这就叫现世报。唉,表哥,你刚才干嘛阻止我揍他,一看到他那张脸我就来气,想揍他……”
秦相出声:“阿亮,你先出去,我跟魏王单独说几句。”
秦亮不依:“爹……”
魏王拍拍他肩膀,用眼神示意他听话,先回避。
秦亮撅着嘴,气呼呼出去了。
舅甥二人相视良久,皆沉默不语。
半饷后,秦相倏忽跪下行礼,语气谦恭道:“微臣有罪,不该擅作主张,差点坏了魏王殿下的大事。”
今日早晨,别庄派人来报。两只虎行兽皆已身亡,而亡兽身旁居然还有一个已经晕倒的人。因他手中的鸣风剑在上安几乎无人不识,才被侍卫立马认出。
秦相一听到虎行兽身亡,并且雌兽还被人剖开肚取走了小兽,想到自己几十年的心血被人偷走他早已震怒,又听到江阳世子在一旁,想来此事跟他必定又脱不开关系。往日里新仇旧恨,秦相当即起了杀心,孟爔迟早是个祸害,当此良机不可放过,早日除掉隐患。他下了命令给别庄要做得干干净净,岂料今日自己儿子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偏偏带着魏王去了别庄练武,说那里地方大。
不知什么狗屎运,又被魏王撞见了从山洞内抬出来的半死不活的孟爔,硬生生把人救走,加急叫来太医,又通知了齐王府。
秦相大人觉得最近很背,简直背到家了。
魏王皱眉,扶起秦相,:“本王知道舅父的苦心,但是本王不愿意用这种龌龊的手段。舅父大错特错了,不管本王与江阳世子的交情如何。舅父此时如对江阳世子动了手,必定会引起血雨腥风。孟家雄踞南疆多年,手握重兵。如果孟爔在上安悄无声息失踪了,无论孟家有没有证据,这笔帐都会算在父皇的头上。算在父皇头上就等于算在本王头上,算在本王头上等于就算在秦家头上。现在这个时刻,秦家根本还没有把握,可以彻底摧毁孟家。舅父多年来深思熟虑,本王只是不想,舅父一着棋走错了,导致全盘皆输。”
秦相觉得自己眼角跳了跳,他越来越看不懂自己的外甥魏王,看不出他的真假。他对齐王和江阳世子的亲近是真情是假意,他对秦家的所作所为是真宽容还是假放纵。
这个年轻人,早已不是那个年幼的三皇子。
他羽翼已丰,渐渐不受任何人控制。
这才是最可怕的。
秦相拱手道:“微臣明白。”
魏王一脸高深莫测,冷不妨问道:“那两只虎行兽,舅父是什么时候开始养的?”
秦相脸色冷了冷,似是考虑了一番后,终究回道:“二十四年前,熙帝风华正茂,率领大军终于冲破了西野部落的防线,为一雪兴帝之仇,无论当时白太师如何劝谏,陛下都下令屠杀整个部落,血流成河。部落里的巫师为了活命,主动告知了虎行兽的秘密,但他顾忌我军出尔反尔,故意未把培育神兽白虎的做法说全,话留了一半。哪知我军在搜查部落时发现了文字秘籍,陛下闻言后毫不犹豫下了命令不留活口。后来一看,才知道文字秘籍都是失传的西野文字,大陆只有白太师能解,可他因心结问题一字不说。熙帝陛下奈何不了太师,事关机密,便将此事交付于我。二十四年了,我失败了无数次,查对了无数古籍,才终于拼凑出方法。没想到最后功亏一篑,为他人做嫁衣。”
魏王道:“白太师与父皇失和?”
秦相道:“失和倒说不上,离心却是有的。否则西野战事之后,太师不会在朝中又呆了八年才离开。”
魏王道:“父皇知道舅父找出办法的事情没?”
秦相一惊,再次跪下:“二十四年来,一直没人见过真正的神兽白虎。微臣同样不知,此次雌兽腹中的是否就是成功品。所以,陛下不知……”
魏王这次只是微低头看了秦相一眼,没有俯身去扶。片刻静默后,他神色凝重,一字一字极为清晰说道:“舅父,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个天下,是我父皇的天下,是明家的天下。”
秦相心头一震,魏王这是在给自己警告。
万里江山,可以容下权臣,但不可容下不臣之心。
事关皇族,更是绝对的禁忌。
魏王在用他的方式告诫秦相,你越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