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
白日的气温太过炎热,西原的各类活动多数于夜间进行。皎洁的夜色如轻纱般笼罩在这座绿洲之城上,夜幕下的密陀城灯红酒绿,随处可见聚集在一起喝酒跳舞的人群。美酒、美色,是这座城市夜晚最原始的慰藉。在黑暗的隐藏下,各处秘密的交易在暗处悄悄进行。
但在今夜,大量的人群往王宫的方向拥挤,因为一年一度最为盛大的火祭即将开始。手握密陀管理权的各路势力头头均被邀请入内观礼,而普通人则只能挤在城门口,通过仰望城墙来感受王宫内火热的祭祀氛围。
火祭,乃是西原王室每年一次的巨大盛典。它象征着西原蓝氏家族的王权荣耀,每一位冠以蓝氏王族正统的继承人,将在火祭中浴火重生。
火红的圆形祭台高高矗立在王宫中央,祭台分为上下两个部分。平阔宽敞的祭台顶部为蓝氏继承人起舞之地,祭台中部至地面的阶梯则为国师祈祷之用。
一阵鼓声咚咚而起,突然自祭台顶部,银铃公主袅袅身姿娉婷而来。
北域荒漠的草原灵犀,惊鸿一舞,艳丽的琉璃赤金火纹服,在夜色之下衬得她身姿轻盈、飘逸、柔美,似魅似妖。但仔细一看,未嫁王女轻沙遮面欲拒还迎,唯有一双清纯圣洁的双眸高贵清雅,就那么淡淡一瞥,便压了漫天华星,锋芒毕露。
观礼台上,帝国的亲王魏王和属国的女王并坐一排,孟爔身份微低一等则位于于下一排。
“公主清醒之后,神智有所迷糊,对今日的祭典可有影响?”魏王低声问道。
“无甚影响。银铃只是对一些事情的记忆模糊,不影响她的舞艺。毕竟身体的记忆要大于心灵的记忆,只要乐鼓一起,她便能起舞。说来还要多多感谢魏王不远万里带来茈衣虞美人……”女王笑着回应。
魏王摆摆手,凌厉的视线制止了女王接下来的话语,打断道“各取所需而已。”
女王赔笑道:“是的是的,不过得等火祭结束。因为要取得那个东西,需要破坏祭台。在火祭没有结束以前,是万万不破坏仪式。”
魏王只是饶有威胁意味看了女王一眼,便不再搭理。
女王只得讪讪闭了觜,视线转回火祭台上。她心中如同几百只蚂蚁同时在烧,钥匙已经丢失了。如果火祭结束后,自己无法打开祭下方的密室,魏王会不会大手一会,率领青烽军直接踏平了西原。
此时在国师已经出现在祭台之前,他头戴银质面具,修长精瘦的身形裹在一身深色祭典礼服,脖子挂了一串象征吉祥的红色宝石,他静静坐在祭台的下方,闭着双眼,看不清他的年岁看不清他的容貌,更看不清他的秘密。
鼓声戛然而止,国师骤然睁眼。
那是一双细狭的眼睛,细看之下竟与孟爔的桃花眉眼有七分神似。他眸心缓缓一收,双臂举起,一声呼喝。
祭台上方顿时火光冲天而上,四条火龙环绕住中心起舞的银铃公主。
“银铃公主……”
“公主……公主……”
“女王……公主……”
民众沸腾,高呼不止,声势迭起。
一条妖娆的火带绕着公主纤腰游走,在险象环生的烈火祭台之上,公主十八莲步,步步生影,影影相连,随火舞动。
孟爔不禁在心中叹道,果然这才是真正的草原灵犀。恐怕林寒韶在上安城的那一舞也仅是只得其形,不得其意。
当祭台之上的火带随公主的旋转冲天而上,直逼明月之时,民众漫天的喧哗也到了顶点。高呼和助威一浪盖过一浪,终于在公主得定点旋转结束时沸腾之后才渐渐平息。
“不愧时灵犀之舞,公主果真是技惊四座。”孟爔一边拍手,一边赞叹道。
“银铃生下之时,体弱多病,医士说需要多加锻炼方可调养体质。她部适合练武,但筋骨却极其适合舞蹈。她自幼变开始学舞艺,这西原上下,她要是说自己舞姿第二,恐怕也没人敢说第一。”女王转头,对着孟爔说道。她与孟爔得对视,目光中带着骄傲何赞许。
公主行大礼退下祭台,民众再度呼声如潮。
国师执起身旁手杖,一跃而起,掠上祭台顶部。
孟爔自看到木杖之时,眼底便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果然是他。
一声尖锐鸣啸,蓦然而起。国师举起手杖直指观礼台王座,微冷视线针锋相对,泛出一股浓浓的挑衅意味。
国师一人的目光,扫向万人。
台下哄然,纷纷有人跃跃欲试,试图冲击侍卫拦起的围墙。
“这是干什么?”魏王不解。
“此时的国师,代表的师至高无上得火神大人。火神大人在质问众人,可有人试图挑战他的权威。这只是火祭的一个环节,如有真正的勇士,可越过侍卫设置的重重阻拦,向火神大人挑战。”女王解释道。
“不管什么人,只要能越过侍卫设置的阻拦,便可向国师挑战?”孟爔心中一亮,再次向女王确认道。
“是的。”女王回复道。
“那么我便发起对你的挑战。”孟爔话未落,身先移。
鸣风泛着银色暖意霍然出鞘,一道迅疾的轻灵身姿劈开重重侍卫,凌空跃上火祭台。孟爔手执鸣风,剑心直指国师。
“陆帝国江阳世子孟爔,请国师指教。”
未等国师任何回应,一股强大的剑势扑面而来,山雨欲来风满楼。孟爔弹指一压,鸣风剑意流转。剑花回旋,朵朵刺向国师命门。
国师纹丝不动,仅轻挥手中木杖。四周凌厉的火光汇聚城一条火蛇,似乎能听懂命令一般跳上半空与剑花对峙,趁其不备一口吞下。不过几下时机,剑花尽灭,而火蛇依旧吐着猩红的信子。
第一波相互试探,双方也只用了三分力气。
孟爔握紧鸣风,他在空中翻了几个跟斗,一剑二剑三剑四剑五剑。
鸣风五剑,枯木逢春。
霎那间,只见国师手杖顶端竟然倏忽出现一枝嫩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吐叶、开花。孟爔嘴角漾起一丝弧度,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打算夺取木杖。
国师不以为意,几个转身,令手杖避开鸣风的感应范围。看到孟爔精妙的剑术,眼中闪烁出一丝欣喜,但也带着丝丝惋惜,说道:“剑法华丽,剑势剑意剑气皆属于上乘。鸣风剑术,暖意盎然。死亡同样是一场盛宴,以杀人于花境的绝妙鸣风剑术在你手里,却成为了花剑,并非杀剑。”
国师的声音令孟爔浑身一抖,片刻后他抬手,挥起手中名剑,一个箭步上前近身,仗着身手敏捷,行云流水般施展动作,挑、削、劈、斩……招招凛冽,大开大合。一股浓重的剑气缠绕住孟爔手臂,加大他的攻击力度,仿若百花齐放的扑面而来。
国师望了一眼孟爔,微微摇了摇头。他以手杖为中心猛地敲击祭台,瞬时祭台四周火花向四周喷射,火纹跌宕,从中心向四周扩散。
孟爔被火花震得不禁飘向后方,拼死咬牙才顶住火浪冲击稳住身形不倒。眼前的身影,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才几个回合,孟爔略显狼狈,而国师依旧云淡风轻。
国师开始反攻,他出人意料竟丢弃手杖,但手杖依旧悬空而立不倒。他目光沉稳,微做几个动作,对准孟爔手中地鸣风剑。
诡异地一幕出现了,鸣风微颤动,发出龙吟一般地鸣叫。尔后竟然好似不受孟爔控制一般使劲挣扎挣脱。孟爔暗自加劲,意欲控制住蠢蠢欲动的灵剑鸣风。
“你还是太嫩。”国师冷哼一句,翻手一转。
鸣风竟直接脱离了孟爔手心,悬浮于二人中心。
两人互不相让,各自牵引自身内力抢夺鸣风的控制权。鸣风剑左右徘徊,好似不知究竟该帮助谁一样,围绕着二人不停旋转。最后它无奈在空中一声长吟,独自在半空翻滚出招。
明月星辉黯然失色,不及夜空下旋转鸣叫散发淡淡银辉的鸣风灵剑。
观礼台上,女王看得一头雾水,疑惑道:“夺剑?”
魏王瞥了一眼女王,轻按身旁的雷霆剑,摇了摇头说道:“不对,是剑在迷茫。它一时无法分清,谁是真正的主人。天下名剑,也是在剑客的手中才会诞生。虽说一定程度上名剑可以传承,新的主人通过日积月累的时间使得名剑归顺自己。可是剑跟人一样,都会有记忆。它会优先选择记住它认为最厉害的主人。”
女王试探问道:“魏王的意思是我们国师从前也使用过鸣风剑。”
魏王轻笑,挑唇说道:“恐怕这国师的身份,女王从今天开始就会知道了。”
到底是国师技高一筹,鸣风最后归顺于他的手中。
国师缴下挑战者的武器,挥起武器向台下的民众示意。
“国师……国师……”
观众高昂的喝彩连成一片一片,久久不息。
孟爔少年心性,从开始到现在,自己始终处于下风,内心极度的不甘和愤怒激发了他桀骜不屈的心性。他负手于身后,暗中用衣袖内的小刀划破了自己手心,以血喂剑。此法本是不入流的做法,正统剑法讲求剑道剑心,尤其是名剑,为求剑法精纯往往要求人剑合一。但旁门左道也有好处,那就是出其不意。
鸣风感应了孟爔鲜血的召唤,灵剑有意,鸣风在国师手中陡然失控,一刃清光,对准国师的银质面具猛然削去。
“哐当”一声,银质面具碎成两瓣,于数万众人面前跌碎在祭台之前,代表火神的国师居然败了。
而更令众人吃惊的是,面具下露出了一张与江阳世子孟爔七分神似的俊颜。
两人站在一处,火祭台上烈火熊熊燃烧,衬得孟爔青春骄意蓬勃,国师沉稳气质冷峻。
当下一片惊讶,无人出声。
孟爔眼中充满了浓重的黑暗,往日聪慧阳光狡黠的江阳世子瞬间周身散发出一种难以接近的阴郁感,他一字一句咬着牙顿顿说道:“孟意,我的小叔父。这些年来你音讯全无,居然是在西原当国师。”
国师展颜一笑,竟也是一副桃花眉眼。他调笑道:“孟爔侄儿,这么多年你终于长大了。怎么,要来杀我了吗?你也不想想,你的剑法是我调教出来的。直到现在,鸣风依然把我当成主人。”
孟爔一时怔忡,往事历历在脑海中涌起,幼年时期小叔叔的悉心陪伴教导到最后的背叛离家,一丝雾气缓缓浮上眼帘。他压抑住心中悲切,表情狠厉,但说出口的声音却带着呜呜鼻音:“现在的我,能够杀了你吗?”
国师摇摇头,走上前去轻抚孟爔脸颊,宠溺说道:“现在当然不能,需要等你能杀我的时候才能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