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齐王和太师走出禁宫,才发现整个上安城已经乱了套。
瘟疫蔓延,摇花楼失火,江阳世子亦身染瘟疫过世。即将临盆的齐王妃痛失亲弟,突然患了失心疯,众目睽睽之下杀死了当朝秦相。
齐王刚听到消息,不啻晴天霹雳,直接将他震傻了。他如同行尸走肉,在王府亲兵的簇拥下,无知无觉来到了摇花楼。一路上,齐王妃近来温顺乖巧的模样始终盘旋在他脑海中,令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早上出门的时候一切都好好的,怎么晚上就全变了,是不是谁弄错了什么。
待到了摇花楼,看到挺着肚子仍旧如同木偶一般打架斗殴的齐王妃,他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得更干净了,喉咙里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声音哽咽。
“阿轻……别闹了……赶紧下来……我们回家。”
但齐王妃不为所动,她的眼神木然而又空洞,隐隐泛出一轮弯月的模样,好象听不见任何人说话,她只是机械而又重复的挥舞着手中鸿羽,任由一招又一招的杀意扫向他人。
无人能挡住月影阵之下的齐王妃。
秦相早就死在了月影阵之下,他的尸体躺在摇花楼的灰烬之中,看上去阴森而又凄凉。一个权倾朝野的大人物,就这样死在了一场由自己而起的阴谋之中。秦相死后,齐王妃摇摇欲坠的意识便完全失去了控制。在月光之下,她不分敌我,见人便杀。
林寒韶在场中第一个看出了齐王妃异样,蛮族的奇淫巧术向来诡异多变,往往出人意料之外,但大都不伤及施术者本身。除非自身根基不够,硬要挑战不可达到的界限。当她发现齐王妃连眼神都变了时,她才醒悟过来,这场计划中要唱的戏居然变成了真的。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究竟是谁的人不可靠?
她还尚未来得及想明白前因后果,为制止事态的进一步恶化,她站了出来阻止齐王妃。现在还算来得及,齐王妃只是杀了秦相,并没有滥杀其他无辜。只要齐王妃冷静下来,只要孟爔醒过来,一切都还来得及。
鸣双看着神情凝重的林寒韶,哆嗦着又往孟爔嘴里灌了几颗药。之前的药里她偷偷添了点料,会让他失眠多梦掉头发。不过看在姐姐这么紧张的份上,鸣双不敢再动手脚。只希望这个讨厌的世子醒来后,赶紧把烂摊子收拾了,她好回去缠着陈哥哥吃糖。
林寒韶手中绕着墨发千丝,在屋顶试图引着齐王妃往平整而又人少的地方走。她身形曼妙,如同仙子一般飞檐走壁。
顾及齐王妃还怀着身孕,林寒韶既要躲闪来自鸿羽的杀意,又要看顾着齐王妃不能有所闪失。毕竟孕妇到了这个月份,一不小心就是一尸两命。
但齐王妃不依不饶,她沉浸在月光中,对着前方不断袭来的发丝一刀又一刀。她浑身凛冽,毫不似月光的温柔,倒像是月下的女魔头。
林寒韶如墨般的长发断了一截又一截,害的鸣双提心吊胆,万一姐姐这般秃了该如何?想来想去,这笔账还是得算在这个江阳世子身上。小姑娘当下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刚刚喂给孟爔的解药全部抠出来。
太师也随着齐王一同来了,他看了一下场中打得难分难解的林寒韶和齐王妃,一眼便看出了月影阵。
蛮族最强的禁术。
月影已蚀心。
他朝林寒韶传声道:“月影阵是蛮族的秘宝,也是最强的禁术,施术者容易陷入心魔之中不得自拔,往往也是到了玉石俱焚的情形才会使用。克制月影阵的方式也很简单,只要天亮了没了月光阵法便自然失效。”
林寒韶躲开一道刀锋,青丝随风摇曳,她微微皱眉无奈回道:“义父,如今才刚入夜,距离天亮还久得很。真要等到天亮,怕是整个上安城都要死绝了。”
太师满意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道:“所以就要看你了。月中影花中颜,一切皆是幻影。你用花颜阵吧,义父在这里亲自看着,保准不出任何乱子。”
林寒韶闻言心神一惊,一不留神便没躲开前方袭来的一记鸿羽刀意,右肩被削开了一道口子,擦破了油皮。
花颜阵,同样来自蛮族的阵法禁术。
月影为杀意,但花颜却是生机。
用花颜来破解月影,义父是想要拯救齐王妃吗?林寒韶已经来不及细细琢磨,她快速移动,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
再现时已经移到了齐王妃的身后,只见林寒韶的食指与拇指做拈花之态。她神情淡然,皓腕如雪,眉心之中渐渐生成了一圈朱砂色的花印。
美如仙。
在这茫然灰色的恐惧月色下,林寒韶美得晶莹璀璨如谪仙。她眉心的花印渐为浓烈,一靠近竟似火一般有灼人的温度。
齐王妃也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威胁,她漠然转身。眸中的月影越发清晰,双瞳已经失去了人的本色,变得妖异起来。她的本心已被月色覆盖,蒙上了一曾阴影,她在内心深处挣扎呼唤,她想从寒冷的沉沦之中重新清醒过来。
奈何,奈何月色太过强大,她独自一人无能为力。她感到了来自花印的温度,她本能想要靠近,想要拥抱温暖。但是身体已经不受她控制,她张开手臂,她不在拥抱是温暖,而是举起了杀人的刀意。
一把强大而凛冽的刀锋从齐王妃的鸿羽下飞出,直朝林寒韶的面门而去。
林寒韶不闪不躲,她眉心的朱红花印渐渐生出了一道花影。只见那道花影一跃而出,幻化成一道巨大的屏障,挡住了迎面而来的刀锋,并直接裹住了齐王妃。
顷刻间,风涌云动,残月被浓云层层盖住。
没了月光,齐王妃的双眼逐渐清明。
待她眼中月影完全褪去,只见她身体一软便直直从屋顶落了下来。齐王一个箭步扑了过去,恰好垫在了妻子的身下。他浑身颤抖抱紧齐王妃,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失而复得,一夜间经历了大起大落,齐王感觉自己快要疯魔了。
恰好就在此刻,孟爔终于悠悠转醒。他一醒来,听见的便是百姓漫天震耳的呼喊,一会“妖女”,一会“仙女”。
好一阵后,他才看清自家阿姐躺在齐王姐夫怀中一动不动,而林寒韶则则好似脱力一般在鸣双的搀扶下勉强站着。她眉心的花印已褪去,仅留下一圈淡淡的血痕,看上去好不柔弱骄矜。
这都花生了什么事情?
孟爔一步一步朝前走,在周围众人的只言片语之中,他七七八八凑齐了整件事情的经过。跟计划如出一辙,秦相害人终害己,他死了。但是自家阿姐好象不知道自己假死的事情,竟然闻讯之后心灰意冷启动了禁术月影阵,差点也死了。
从皇陵神墓中得知江阳真相,阿姐为了江阳的栖山幽地已经献出了魂魄镇压,本就心魂不定身体不稳,如今还怀中小侄儿。孟爔明明就告诉过自己,从此以后阿姐由她守护,让她再不受一丝委屈。可是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今天的计划明明亲手写了一封信给阿姐,,告诉她来了后接自己走就行什么都不要做。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孟爔跪在齐王姐夫身边,轻轻拉住了阿姐的手。
还好手是温热的。
“阿姐,你怎么样了?”孟爔压低嗓音,缓缓唤出声。他叫得又轻又细,好像生怕吓到了齐王妃。但齐王妃双目依旧紧紧闭着,她眉头紧蹙,好似想睁眼但又睁不开。
于是孟爔转而问齐王:“齐王姐夫,我阿姐怎么样了?”
齐王只是拿起手擦了擦妻子的脸,没有答话。忽然间他感到身下一热,伸手一摸,才发现妻子下身正在流血。他恍然从梦中惊醒一般,双目瞳孔一缩,对着齐王府的亲兵大喊一声。
“快!回王府,请御医。”
孩子,孩子出事了!
但周围的百姓方才眼见齐王妃暴起杀人,纷纷不肯让路。任凭齐王府亲兵拿起刀剑威胁,不停呵斥“让开”,也仍旧挡在路中间。
谁人不知,齐王最为宅心仁厚,怎么可能真的对百姓刀剑相逼。
“杀死妖女!”
“不能让妖女离开。”
“妖女……”
阿姐即将临盆,身下鲜血汩汩流出。孟爔再也顾不得什么,正要拔出鸣风挥剑而起,谁敢挡路便打算杀谁。
“让开。”
哪知另一把剑更快,已经杀气腾腾呼啸而出,不由分说对着人群便是一阵乱砍,毫无章法可言。在那把恐怖的杀剑之下,不少人纷纷丧命,这才终于让出了一条路。
齐王收回灵引,抱起齐王妃沿着让出的路朝王府走去。他的身影看起来如此孤独而又落寞,好象重新找到了什么又好象失去了什么。
孟爔满目震惊,风光霁月一尘不染的齐王姐夫竟然持剑杀人。他傻愣了好一会,也还没跟上去。
此时,鸣双蹑手蹑脚走过来,她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孟爔后背。
“喂!这件事情不关我姐姐事,她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孟爔没有转身,从他拼接起整件事情后,他便再也没有看林寒韶一眼:“那应该关谁的事情,信件我是交给你了。”
鸣双一听,急得跳了起来,她涨红了脸,大声道:“也不关我的事,更加不关我屠陈哥哥的事情。他做事向来稳妥,肯定是把信给到你江阳王府的侍女了,谁知道怎么会没到齐王妃的手里。”
孟爔突然转身,他眼中沉重的困惑和迷茫把鸣双吓了一跳:“我知道,所以这一切只关我的事,是我自己害了我阿姐。”
说完后他跟上齐王府亲兵,一同往齐王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