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韶浑身打了一颤,发现意识又清醒了几分。她羽睫微扇,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才发现自己正被孟燨紧紧搂在怀里。正欲把他推开,一股冰寒之气迎面而来,吓得一激灵瞄了一眼四处,目光可及之处无不是透亮晶莹的冰砖。
牧雪真讲信用,果然是把他们和那只烈火凤凰关在了一起。他们隔壁便是那只巨大的烈火凤凰,两相比较之下,他们两人仅其一根尾羽大小。
凤凰彤红,明艳张扬的色彩哪怕隔着一道透明的冰墙,依旧令人感到明亮惊艳,却抵消不了冰窟之中刺骨的寒冷。
她顿时自觉搂紧了眼前的男人。
嗯,什么都不重要,万一被冻死才吃亏。
她又看了一眼孟燨,只见他双眉紧拧,嘴唇轻抿,额角的青筋微微浮起,似在思考着什么?
林寒韶微微动了动。
孟燨气息又沉了几分,把她抱紧,忽地出声:“不对劲。”
林寒韶一愣,接道:“什么?”
孟燨抱着她倏忽站起,一拂鬓前结下的冰霜,围着隔了一面冰墙的烈火凤凰开始打转,他轻拍墙面,好似在寻找什么。
“养鸟的人去了哪里?”
与此同时,江阳王府。
蝶夫人好不容易料理完几乎吐血而亡的江阳王,就收到属下传来的消息。
牧雪回来了。
但再一听,不禁眉间一蹙,连眼角的蝴蝶印记也蓦然泛赤,抬起脚便起身前去寻找牧雪。
而牧雪一回府,并没有想要立马回禀蝶夫人的意思,而是去了关押齐王妃,也就是轻羽郡主的地牢。
阴暗潮湿不见天日的江阳王府地牢中,全身被铁锁捆住的齐王妃,安静的睡着了。
她确实是睡着了。
只不过这一觉,她已经睡了整整一个多月。
牧雪围着她绕了一圈,仔细看了看捆在齐王妃身上的铁锁。那铁索粗细差不多有她手腕那么大,她摇摇头拍了拍铁锁,塞了一样东西到齐王妃的手中。
但只要仔细一看,便可看出铁锁表面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微一靠近,便是刀割般的冷痛。
“你在干什么?”
地牢阴暗空旷,蝶夫人的声音突然想起。牧雪手一颤,立马站了起来,缩在一边,像个做错事的小女孩低下了头。
蝶夫人走进,她的气息莫测虚幻,吓得牧雪又退了一步。
“愚蠢,居然想再我的眼皮子底下搞事情。你活腻了吗,雪儿。”
牧雪的头更低了,她还是不敢说话,只是双手紧紧绞起,雪白透亮的皮肤开始发红。
蝶夫人骤然发怒,伸出食指,使劲扳起了牧雪的下巴,强迫牧雪抬头。但一入眼,却是牧雪那双被惊吓得差点哭出来,如同小鹿般纯净的眼眸。
眼眶下还挂着一滴欲坠不坠的泪滴,人见人怜。
“哟呦呦,你的这股纯劲是想用在我身上吗。你可别忘了,再遇到我之前,你是什么人。哼,最下贱最肮脏的贱人。”蝶夫人刻薄恶毒,连语气中都是奚落。
牧雪低声下气,声音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夫人是牧雪的恩人。牧雪不敢忘。”
看来她真的很怕蝶夫人。
“没忘?”蝶夫人靠近,像摸宠物似的摸摸牧雪的头,感慨:“果然,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你是我养不熟的狼。我之所以能掌控整个南水城,让王爷对我俯首帖耳,靠的便是阿轻在我手里,南水城在我手里。但你现在却妄图,想要把阿轻放出去。”
蝶夫人放手,牧雪的头一偏,自然又垂了下去。昏暗的地牢之中,蝶夫人和牧雪彼此,都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我花了整整五年的时间,让江阳王身中蝶毒,不得离开我半步,他想干什么我都了如指掌。哪怕阿轻和阿爔远在上安城,但我有摇花楼和春妈妈,还有你牧雪,五年来你陪伴在阿爔身边,纵然阿轻百般防范,但她还是疏忽了你,你得以给阿爔种下了蛊心之术,深迷于你的纯净。而我在南水城,不仅全盘掌控了我阿姐种植下的蓝色鸢尾,使得它们成为我的花。还布下了天罗地网,等待着凤凰南归的那一刻。只要我再除掉阿爔,整个南水城……不,甚至是整个天下,都有可能变成我和月无大人的。但王爷毕竟是王爷,他还是留了一手,阿爔重伤回城后被他的嫡系保护起来。加上我还要全力处理凤凰的事情,一时还没分得出心。等我料理完凤凰后,王爷又把阿爔放出了南水城,去了云屏寨,见了月无大人……”
牧雪静静的,她眼中渐渐染上冰冷的痕迹,轻柔的声音淡淡的,“月无大人并没有赞同夫人的做法,他去了上安城。”
蝶夫人厉声打断:“可他也没反对!你懂什么,他与花间侯有交情,不好对江阳王府做得太过,所以这一切就由我来做。等我彻底拿下南水城,找到破解栖山崩溃的方法,月无大人就会回来了。“
“雪儿,但你,”蝶夫人顿了顿,声音蓦地的软了几分,对着牧雪晓之于情理,“却想毁了我的一切。”
牧雪似乎有了触动,缓缓抬起头,面无表情与蝶夫人对峙。
这一刻的牧雪眼中,没了此前的慌乱、不安、怯懦,她脱下了一切的伪装。
蝶夫人嗤笑一声,猛地拉过牧雪,单手扼住她喉咙,“终于不装了。雪儿,你的背叛简直堪称完美。”
牧雪轻轻笑了,“夫人过奖了。“
蝶夫人居高临下,攫取住牧雪纯透浅淡的凝眸,“你自告奋勇,要去捉拿阿爔。王爷蝶毒发作,他根本护不住阿爔,加上我给了加了把刺激,龙船是彻底动不了,今日除掉阿爔我势在必得万无一失,但没想到我还是有一失。雪儿,明明以阿爔身中蛊心术的程度,你动动手指头他也就死了。可你却用了最麻烦的方式,启动了冰封之术,还把他引到了养鸟人的住所,把凤凰暴露在了他的面前。你究竟知道不知道,我碾死你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
牧雪望着蝶夫人,微微仰面,她姣好清净的容颜在这个角度下几乎完美,“夫人确实掌控了雪儿的一切,但夫人漏了一点。如若雪儿本身,就不想活了呢!“
蝶夫人闻言,冷笑一声,依旧是那样颐指气使的轻蔑:“不想活命?雪儿,如果你真的会不想活命的话,当初你就不会从大雪堆里跟着我回来了。“
牧雪双眸闪动,此刻的他,再没有如冰如水的淡然,神色中有不堪回首的屈辱、恍惚、无奈、以及沉痛。
“啊,是的。当初我拼尽全力,只想要活着。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不仅想要活着,还想遇到美好的事情。“
牧雪想起了那一年的大雪。
那是在边陲小镇上,她只身着一件单衣,倒在大路上。鹅毛般的大雪快要把她全身掩埋,但她已经冻僵到站不起来,浑身还能动的大概就剩那一双眼睛。她已经三天没吃饭了,被人从军营里扔出来,在这漫天大雪无处可躲的荒山上等死。
对了,为什么会被扔出来呢?因为她病了,是最脏的那种病,全身溃烂,脓疮都快长到脸上了。她是罪臣之后,一出生因是女孩得以活了下来,却是直接扔进了最下贱的妓馆中。好不容易长大了,十一二岁的时候又被卖到了军营中,成了最不堪的军妓,万人骑辱。同期的好多女孩儿,纷纷不堪折辱,寻死的寻死、逃走的逃走,但逃走的都是侥幸,万一被抓回来,直叫人生不如死。
无论遭受什么样的厄运,牧雪从未放弃生的念头。她得活着,她还想知道自己的爹娘究竟长什么样,曾有好心的人告诉过她,她爹还活着,只是被流放在荒无人烟的蛮荒之地。
牧雪闭上眼,意识开始混沌。但她始终不想死,努力地不停地告诉自己,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说不定雪就停了。
可是等到快要真的绝望了,雪依旧没停。但却迎来另外一个转折,她遇到了蝶夫人。
蝶夫人一看见她,便如寻见了宝贝。
世间怎么会有这般巧合,肮脏下贱糜烂的身体和纯净无辜充满期待的灵魂,实在太适合了。蝶夫人这么些年走了那么多地方,就想找这么一个人,好被她炼化蛊心之术,诱使孟燨走火入魔,以便挟制江阳王。
牧雪终于可以吃饱饭,睡上温暖的床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病治好,又加上精心的调养,一下子出落得精灵般标致。
一切都太完美了。
牧雪的一生之中,终于有了一件好事,她不再像个牲畜,而是可以像个人一样活着。
但凡事皆有代价,她必须讨好蝶夫人才能继续有像样的人生。虽然蝶夫人有那么一点可怕,喜怒无常,总是拿各种各异奇怪的药汤喂她,偶尔一两次失误,还会腹痛难忍。可是已经比以前美好太多了,再也没有可怕的男人。
她就像是蝶夫人养得一只宠物,必须摇头摆尾,乞求呵护。后来又被春妈妈带到了上安城的日子里,她又见到了孟燨,遇到了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
像一个人,被人尊重。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但孟燨五年如一日,始终尊重。牧雪终于活出了一点点,人的味道。
人就是这样,一旦得到过便会想要更好的。牧雪再也不想也再也不愿,还要过上从前的人生。
噩梦,既然已经醒来,又如何再做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