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鸣风剑已经回到你手中。夫人说得果然没错,留着世子殿下,必然后患无穷。”角落中的老人站了起来,盯着孟爔手中的剑一步一步走过来。随着他走进,眼前的光影一换,老人卒然换了模样。
孟爔盯着老人的脸,现在的这张脸的确是他非常熟悉,在上安城内经常看到的脸。只是他熟悉是样子,却不是这般淡定自若不慌不乱的神态。
“哟,春妈妈。”
春妈妈还是那样浓妆艳抹,两坨硕大的腮红浮在她半老松弛的双颊上,几乎看不清她真实的容颜,“公子除了记得我是春妈妈外,还记得我是谁吗?”
孟爔皱了皱眉。
春妈妈捧起一把雪,仔细擦掉脸上的腮红。她动作很慢很揉,丝毫没有当年在摇花楼中风风火火,看到银子喜笑颜开的谄媚样子。
腮红被擦尽,露出一张微微带有皱纹的脸。
孟爔眼前一黯,“想起来了,你曾经是南水城中江阳王府中的厨娘。”
春妈妈终于擦干净了脸,她对着孟爔道:“老奴原本是要跟着世子和郡主一同前往上安的厨娘,世子小时候最喜欢老奴做的饭了。也正是因为这样,老奴被蝶夫人盯上了。她不断派人怂恿和恫吓老奴,要老奴屈服下手毒害世子,软硬兼施但一直没有机会。南水城内,那么多人看着世子,谁敢轻举妄动。直到五年多前,世子和郡主要去上安,蝶夫人终于认为,机会来了,她挑选伴随世子去上安的老奴被买通,要通过神不知鬼不觉的方式除掉世子。”
孟爔有点恍惚:“为什么?”
“因为蝶夫人要嫁给江阳王,成为南水城的江阳王府未来的女主人。世子对她而言,是最大的绊脚石。”
孟爔昂起头,语气带针带刺,“但你们失败了。”
春妈妈眼神淡淡,丝毫没有昔日上安城中的圆滑活络,好似在讲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情,“嗯。老奴被管家清除出府,蝶夫人也没如愿成为王妃,仍是王爷一个妾。她想尽一切办法想要跟凤犀王妃相提并论,却怎么也追不上。她如何甘心。”
孟爔苦笑一声,“你们从来都没放弃!”
牧雪走上前,伸出冰凉的指尖,摸了摸孟爔火烫的额,“当然,蝶夫人觊觎南水城已久,她又怎么可能放弃。即便春妈妈被赶出了江阳王府,但她还是去了上安城,又找到了我。从此上安城中有了摇花楼,而公子您的不拘洒脱还有多情,只要给机会你看一眼可怜无助柔弱的牧雪,必定会忍不住怜惜,这个神不知鬼不觉的蛊心计划五年来一直都在实施。可是公子,你究竟知道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情。”
情是什么?
多情自古空余恨!
最后一句,几乎是牧雪忍不住的控诉和哭泣,她怔怔望着漫天的雪景,两行清泪自颊边滑落。
孟爔心中顿时咯噔一下,一股寒意从脚心开始升起蔓延,直透胸口。他低头一看,果然牧雪一哭,脚底便开始结冰。厚重的冰层从双脚开始,缠绕着让其动弹不得。
鸣风嘶鸣一声,哐当出鞘。
流淌着银光的健身斩向脚下的坚冰,却只是划出了几道细微的口子,便无力的滑到一边。
鸣风无法行动!
而牧雪的身后,一波又一波涌动的寒冰呼啸而来,似是她心中的怨念,也是她满腔的绝望,从不停歇,荡起了一道极为恐怖的寒意。
“公子,鸣风是没有用的。为了能在今天打败你,蝶夫人筹谋了一遍又一遍,我是特意专门为公子准备的术。五年来,蛊心之术早已深种在你体内,我的悲哀便是你的悲伤,我的痛苦便是你的痛苦,你我感同身受。我现在想到的,全是悲伤的事情。我的父母、我的兄弟,还有我自己,我从来遇不到任何美好的事情。我只有绝望。”
牧雪后退一步,身侧有一道冰墙显现。她半敛眼眸,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但绝望,是鸣风最忌惮的情绪。我就是鸣风的克星,鸣风今日在这冰封万里的南水城内挥不起来。公子,今日无人能救你。”
孟爔心底一怔,浑身感到一沉,寒意直透背脊,“我父王和阿姐呢?”
直到现在,江阳王和轻羽郡主还未出现。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整座南水城已经不属于孟家了。真正的控制者,把他们二人置之何地,他们会有危险吗?
牧雪以退为进,切断了孟爔的路,“难道世子一点都看不出来吗?您回府养伤的这一个月里,轻羽郡主甚至不曾露过一面,连江阳王去看你的次数,也是寥寥无几。他们二人,早就已经被蝶夫人控制住了。不过请放心,只有公子你必须死。而江阳王和轻羽郡主,无任何性命之忧。蝶夫人想要南水城,她得有江阳王才能生下孩子,还得依靠轻羽郡主栖山方可无忧。只有你,是最多余的累赘。”
林寒韶从身后撑住孟爔的身子,他的一张脸已经苍白如纸,的确不能再用鸣风了。鸣风是一把暖剑,但在这冰天雪地中,它的主人心如死灰,它也变得毫无用处。
“他不能动,但我还能。”
牧雪看着林寒韶轻笑,“林姑娘,就凭你……可是不瞒你说,在这冰镜中,我吹一口气,你就化了。”
林寒韶卷起衣袖,斜睨于她:“试试。”但另一只手却是一推孟爔,在他耳边小说说道,“快走!”
牧雪早已看出她的小动作,天空再次扬起了鹅毛大雪。
雪的声音静悄悄,迅速掩盖了其他声音。
孟爔再也听不到林寒韶的声音,只能听见牧雪清澈的嗓音。
“公子,别自不量力了。现在在南水城中,没有人是蝶夫人的对手。她手中既有江阳王府,又有城外的蓝色鸢尾保护。只要她一声令下,谁都逃不过蓝色鸢尾的剿杀。还有一样,你看看那边!”
鬼使神差,孟爔顺着牧雪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身后。经过方才风雪的肆虐冲刷,木屋四周的风雪被冲刷干净,维独剩下冲不走的冰层。
但在那冰层之下,困压着无数只色彩斑斓的鸟。
养鸟人!
那么这个木屋便是养鸟人的鸟舍,难怪方才有一股浓烈的异味,竟然没有察觉出来。
牧雪轻轻一拍手,大片大片的雪花融化散开,露出了脚底下的冰层。
孟爔站在上面,俯身往下看。
他浑身僵住,错愕得甚至忘记了呼吸。
只见一只巨大的烈火凤凰被冻在自己脚下,衬得整片冰镜火红火红,像是燃烧的一幅画。
啊!
孟燨终于呼出了一口气。
画。
孟爔摸了摸怀中的那把伞,阿娘伞面上的画,有一只一模一样的凤凰,烈火凤凰!
还有养鸟人。
养鸟人去了哪里?
牧雪满脸悲戚道:“公子还记得九寰城中的连凤台吗?”
孟燨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该不会想说,里面困住的这只凤凰,便是当初从连凤台上飞下来的?”
“正是。”牧雪答得铿锵有力。
林寒韶冷笑了一声,“疯了,蝶夫人果然疯了。”
牧雪看了她一眼,“蝶夫人,本身就非比寻常,从不走寻常的路。”
林寒韶身形微窒,她低首看着满地绯红,眼中一丝锋锐瞬息闪过,“凤凰是江阳蛮族部落的神鸟,稀少而又尊贵。五十多年前,还是离朝臣子的太师,不远千里奔波,在浓密的江阳山林中费尽心机苦苦寻觅,终于找到了最后的凤凰窝,把人间最后的五只凤凰带到了上安城。前朝娆姬皇后建成连凤台,封印凤凰的神识,为的是留下最后的凤凰种子。”
牧雪在雪中飞舞,她气质恬淡,白茫茫的雪光照在她脸上,泛起一片薄薄的光晕。
“连凤台一封,便是五十几年。江阳大山中没了凤凰窝,百年难遇的凤凰血脉便成了更加稀奇的人,凰女凤犀便是如此,连她的尸骨都有人恨不得抢回去。可惜她以凰火自焚,连灰都好不到了。但等待连凤台开启人除了你们以外,南水城中的江阳王府也是如此。这五年来,蝶夫人的安排可不仅仅只是把我这个蛊心术送到了上安城,她在南水城中同样布下了天罗地网,等待着凤凰南归。江阳王打碎玉佩,用凤犀王妃最后的心头血唤醒凤凰的时候,他可能还以为可以改变禁锢的局面,彻底摆脱蝶夫人。哪能想到,却是彻底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江阳最后的凤凰,被冰封到地底,变成了蝶夫人的武器。”
林寒韶抿起下唇,看起来很失落的样子,“丧心病狂,居然把高贵骄傲的凤凰囚禁在地底。”
牧雪偏过头,眸光凛冽,是她鲜少会流露出来的尖锐。
“不必着急,你们也一样。一会我便把你们跟下面的凤凰,关到一处。公子,你的运气的确不太好,身边的每一个女人都在背叛你。从花腰花枝,再到我,没有一个对你安过好心。不知眼前的这个林姑娘,是不是也会一样。所以公子以后,还是别那么多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