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暴起,他扬起手中鞭子,身形短小却精悍。那双眼若鲜红朱砂,如同血洞般嵌在布满皱褶纹路的脸上,像极了传说中的凶神恶煞。
“怎么,不相信老朽说的话。既然如此,就让你领教一下老朽手里鞭子的厉害。”
此前老者一直在用一种游戏的态度在跟魏王三人周旋,以致大家都有种错觉,老者的实力不过平平而已。
但此刻,鞭子如五爪之势张开,如同活物绕着老者。他气势逼人,血红双眼中满含不可侵犯的威严和力量。
他不在言一语,不再发一声。手起鞭落,无数魂魄随着他手中动作列队、走位。于水中流动,于半空盘旋,将三人包围在阵中。
如鱼得水,如龙在天。
鱼龙阵。
魏王震惊,不敢置信,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失传已久的阵法,竟然在此处得以瞧见。
孟爔小声问道:“这个看起来像是军阵的走位图。怎么,你很熟悉。”
魏王亦小声回道:“这是鱼龙阵。本王在兵法中见过,相传是高祖熙帝创立的军阵,专门用于生擒敌方中军。但是完整的阵法图随着高祖驾崩早已失传,没想到如今能在这神墓之中再见。”
孟爔道:“看来这个人真的可能曾是大陆军方的人,他说的话确有几分可信。”
林寒韶盯着越靠越近的鱼龙阵,心微微有点焦急,不满道:“你们能不能等会再聊天呀。不如先赶紧想想办法,能不能破了这鱼龙阵。既然鱼龙阵是用来生擒地方中军,那么现在我们就是被生擒的对象。”
鱼龙潜跃。
禁锢于神墓中的魂魄本就出自大陆帝国军方,对于老者施展出的军阵号令言听计从。
一会化整为零,一会合零为整,变幻无穷。
龙形如同炮弹连珠,一节一节接踵而至。魏王应接不暇,本就在魂魄攻击之下虚弱不堪,遇上霸道刚强的鱼龙阵,即便是心志坚强如魏王,在先人最强硬的阵法面前,他同样低下了高贵的头,被困在了龙形中。
孟爔身法灵动轻巧,带着林寒韶左逃右窜。他同样虚弱,无法使用内力功法。但他擅长迷藏般的逃脱手法。可形亦是滑溜狡猾,不一会孟爔便陷入了包围圈中。
三人根本毫无反击之力。
老者压倒性的胜利。他鞭子将三人捆起,高高挂在了石壁上。
“小娃娃们,信了吗?这是高祖熙帝当年南征北战时自创在阵法鱼龙阵,也就我们几个亲近的将领得以学会,如今早已失传。”
孟爔点头如捣蒜,附和道:“神仙爷爷,我信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你连鱼龙大法都使出来了我能不信,所以你能不能放我下来。”
老者睁大红眼斜睨了他一眼,说道:“孟家的娃娃,你实在不应该跟着下来神墓。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情,不能随意好奇窥视之,否则真的会要命。”
孟爔一秒换上正经脸,郑重道:“神仙爷爷,我想知道,这神墓可与我江阳孟家有关联?”
老者若有所思,看了一眼魏王又看了一眼孟爔,半饷后才道:“这神墓,与天下皆有关联。至于你孟家,你最好还是自己去查吧。说实话,里面的勾勾绕绕老朽也不甚明白,你还不如去问太师,那个老不死知道的事情才多。如今老朽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就不在这里陪你们三个小娃娃逗耍了,你们别跟来捣乱。”说罢,他转身欲缠上铜钟离开。
“老前辈,您高祖熙帝最亲近的将领,亦是我青烽骑军的前辈。方才你本就不必故意现身引我们上前,如今又只是用鱼龙阵生擒了我们。可见老前辈并无伤害我们的心思。既然如此,老前辈来神墓之下,来高祖熙帝的墓中,究竟有何贵干?”
魏王一声大喊,既不低声下气,也不颐使气指。而是理中带气,既有对前辈的尊敬,又带着王者的气焰,不得不令老者停下了脚步。
他回过头,咧嘴一哼,冷冷道:“你是高祖的后人,高祖皇帝当年对老朽有提携之恩,老朽自然不会为难你们这些小辈。但老朽说过了,老朽来这里,只是要断了出尔反尔的熙帝阴谋,刺杀熙帝,以平我心中之恨。老朽恩怨分明,该找谁便找谁?方才引你们上来,不过是担心你们在水潭中乱窜,破坏了回生大阵。虽然老朽至今不懂回生大阵的真正意义,但也能隐约猜到,太师那个老狐狸做的事情,对天下对万民还是有利无害的。”
魏王眉头一皱,语气不免严厉:“你口口声声说阴谋?我父皇究竟有何阴谋?”
老者毫不客气道:“小娃娃,你什么态度?高祖对我有恩,老朽已经用毕生回报了他。但你我之间可什么恩情都没有,小心跟我说话的口气。瞧你这模样,文韬武略大抵是不差的,在朝中军中又有一定威名。就是可惜了,你那眼睛。没有一个王朝,需要瞎了一只眼的储君。”
老者的话如刺般,一下子扎进了魏王的心里。两人针锋相对,眼看老者的鞭子又要抽上来。
孟爔最善于察言观色,赶紧给气氛降温。他桃花眼眸一眯,笑着追问道:“刺杀?神仙爷爷,我以前可是在九寰城中见过您。既然你要刺杀陛下,为什么那时不下手,非要跟来青灵山。跟来青灵山也就算了,但这里是皇陵神墓,墓里只有尸体,你又要如何刺杀?”
老者弹了弹鞭子,重新卷上铜钟,欲再次转身离去。
“小娃娃,老朽已经讲过了。你们看到的那个熙帝,未必是真正的熙帝。既然那不是我要找的熙帝,自然就没有刺杀的必要。所以九寰城中,老朽只能守在连凤台下,等待它的主人归来。如今终于等到时机,太师归来。但那老狐狸设下的回生大阵已经越来越弱了,弱到清铃不响、魂魄哀怨、神山迷路。欲速则不达、物极则必反,熙帝的一己之私罪孽深重,老朽必须去破了他。”
魏王正想说话,却被孟爔踢了一脚正中痛楚,疼得说不出话来。孟爔也同样一头雾水,但他担心魏王继续激怒老者。于是抢先说话,他耷拉着脑袋,半是认真半是撒娇道:“神仙爷爷这样讲?你刚刚所言,我们实在不是很明白,能否详细告之。”
老者色厉,一副不许你多管闲事的模样,仅含糊道:“你并不需要明白,你们就乖乖呆在这里等老朽。等老朽把事情办完了,魂钟还是需要你们带回太庙。至于之后的事情,就不归老朽管了。文斗权斗,那个老不死的狐狸最擅长了。”
说罢,他卷起魂钟,伴着幽怨的魂魄清铃,朝更深的深处离去了。
留下的三人仍旧被断了散魂鞭捆在一处,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姿势难受极了。孟爔使劲挤了挤,细心把林寒韶护在自己怀里,不让魏王挨到一分一毫。
看到他如此小气的表现,林寒韶小声嘟囔道:“幼稚。”
此时孟爔看魏王一直怔怔看着老者离去的方向,不知再想什么。
孟爔哪里又能想到,方才老者前言不搭后语,一会回生大阵法,一会高祖承诺,一会熙帝阴谋,一会又明家茈衣虞美人的秘密,魏王如同入了魔障,那些困惑了他许久的阴霾愈深浓重,隐忍许多的不安和疑惑破土而出,他从未像此刻这边心焦,迫切想要知道父皇从不愿言明的那些秘密究竟是什么,他五脏六腑如同火烧顿时觉得一刻都不等得。或许神墓的深处,埋藏着明家所有的秘密和答案,这一次绝对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走,跟上去。”魏王命令道。
孟爔努力把反绑起来的手前后晃了晃,脸上写满了轻浮,语气充满了轻飘:“英明神武的魏王殿下,麻烦你先想办法把我们手上和身上的鞭子解开。我们才能去追。”
魏王脸色一暗,片刻后他动了动,努力伸手拔出腰间雷霆。哪知三人被神墓之中的魂魄吸食得酸软无力。
魏王握剑的力道失了轻重,他一挥,差点直接砍到了孟爔的手。
孟爔“嗖”一声移开了手,然后趁机又亲热了一下一旁的美人,这才气冲冲转头道:“堂堂魏王,居然这么小心眼。趁机报复!”
魏王嘴角动了动,咬牙道:“你闭嘴。”
此刻,不远石壁通道处传来了两声狗吠。
“过来。”林寒韶朝着通道处大喊了一声后,又对着身旁的魏王和孟爔白了一眼,说道,“两位殿下,你们别吵了,猎犬能来帮我们。那两条猎犬是齐王特意挑选并经过特殊训练,方才留它们在那边时我对它们下过指令,得到我信号后才可过来。如今它们得到指令便照过来了。有时候啊,狗比人有用。”
不一会儿,两条油光滑亮漂亮的猎犬便从通道出窜了出来。它们一过来变围着林寒韶打转,包围在三人身旁的魂魄光点竟自动离散。
犬类的牙齿咬合力度较之人类大了许多,林寒韶弯弯手。猎犬便似懂了一般,自动扑上来咬开了三人身上的绳子。
“民间传言狗是黄泉的看门使者,连鬼见到了都需绕路走。看来果然如此,那些魂魄因为这两条猎犬都不敢靠近了。”最先得到自由的林寒韶蹲下摸了摸猎犬的头,以示奖励。
半人高的猎犬乖巧蹲在地上,舒服地享受着美人的抚摸。
“好狗。”孟爔揉了揉略微发酸的手臂后,举起大拇指附和道。
魏王理了理衣冠,方才捆绑之时孟爔一不小弄弯了他的眼罩,这回他正仔细耐心把眼罩重新带好。上次在幽地中受的伤已经痊愈,不过失去的那只眼睛已经永远不会再回来。他从未哀哀戚戚,从未表示过执着。可是,不表示不说明不在乎,魏王很在乎那只失去的眼睛,在乎失去眼睛后会给他带来的影响。就像方才老者,无情戳穿了的那个可怕事实。
他又要输给自己的皇兄了吗?
因为眼睛,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