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的影子越来越远越来越糊,孟爔伸出手一直往消失的方向抓,奈何却什么也抓不到。脸上莫名觉得火辣得的疼,他伸手一抹,蓦然抓住了一只手。
一记响亮的耳光伴随着林寒韶的轻喝响起。
“醒过来没?”
孟爔惊觉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正被美人以一种狼狈的姿态拎着狂奔,眼前的情形也并非方才那般诗情画意的花间景象。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幅残破不堪缠绕着阴森鬼气的旧画,在岁月和水汽的腐蚀下,花间侯的画作早已褪去了初始的艳丽和妖娆,仅留下了一个个模糊的影子还留在画间。
那就花间侯还残存在纸上的鬼意。
孟爔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刚刚一切皆是幻觉。他反应极快,立马止住了自己的伤心之态,对着林寒韶觜一撇,委屈巴巴道:“你打我?”
林寒韶伸手一挥,把缠绕在两人身上的黑影拂开。她低头,猛地一把放下孟爔,美目圆睁道:“打你?你要是再不醒我就直接丢下你。还愣住干什么?没有时间给你神游了,赶紧想办法,不然这些鬼东西会把我们吃掉。”
“吃掉?”孟爔傻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林寒韶也身在一片幻觉中,心中想着方才指不定挨了几巴掌,现在脸上都还疼,必须讨点好处回来。他嘴角一晚,趁其慌乱之际不备,孟爔轻轻吻了过去。
林寒韶一时没能反应,双手本能按向他胸膛抵抗,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这种心思。
孟爔抓住他的手,欺身更近一步,缓缓她耳边吐气轻声呢喃蛊惑道:“我们中了叔父的花间意。听话闭上眼,一会你就能醒过来。”
温柔的呓语中夹杂了男性阳刚醇厚的味道,美人身躯瞬间柔软放松下来,孟爔再次品尝到了她口中甘甜的滋味。
岂料情浓之际,孟爔恶趣味般露出牙齿,狠狠咬破了美人的嘴唇,甘甜的味道中瞬间染上了淡淡的血腥味。
林寒韶猛然睁眼,怒视他双目:“混账。”
孟爔求胜欲极盛,赶紧退后几步。他快速道:“你再看看四周,哪里还有什么黑影,不过是我们的幻觉而已。”
果然抬眼望去,四周除了一幅幅残破的旧画外,再无一个影子。
孟爔又惟恐美人不信,简简单单把方才自己看到的幻觉说了一遍。不过关于熙帝觊觎栖山、叔父临终教诲、阿姐血魄精魂的事情则一笔带过,无需着重交代。
林寒韶何等聪慧,自觉事关孟家家族秘辛,孟爔明显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自然不会多加打听,日后寻来机会查明便可。况且江阳的事情,她本就略有耳闻。加上目前她最关注的无非是,地缨究竟藏在神墓何处。
“这些都是侯爷的画?”她轻轻叹了口气,无限惋惜道:“可惜了。”
花间侯妙笔生花,他的画中有诗、诗中有意、意中有酒,奈何却在这不见天日的墓中凋敝腐烂。明珠蒙尘,如何不可惜!
想来当初熙帝也只是为了拿画中鬼意镇压神墓中蠢蠢欲动的回生大阵,特意开辟了这么一间隐藏的密室。但神墓并非普通的传统皇陵墓穴,它藏水养花,空气潮湿。画中斑斓的色彩早已褪尽,只剩下残存的墨迹影子。
“是啊,真是可惜了。”孟爔摇了摇手中火把,无声无息点燃了身旁的一幅残画。
“你……这样也好,既然人已不在,那么画自然也不必留了。”林寒韶噫吁道。
破碎的纸张极度易燃,火光连城一片一片,以一种缓慢而又悠闲的姿态,徐徐燃烧最后化成粉末灰烬飘散飞远。孟爔站在那片火原中间,双眼淡淡迷离飘忽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他在告别吗?
与残画、与鬼意、与叔父,
与曾经的情意。
待那片火光湮灭,林寒韶才走上前,问到:“现在我们上哪儿?”
孟爔转过身,他的眼中闪过一股名为悲伤和决意的痛快,嘴角端起的仍旧是标志性的玩味笑容,“从方才起,你就一直都有想去的地方。既然如此,就跟着你走吧。”
两人相视一笑,了然于心。
林寒韶指了指头顶巨大的茈衣虞美人花根,说道:“虽然我们无法从方才那个石室出去,可是来之前义父说过,只要沿着花根走,就一定能找到出口。但在出去之前,我想找找看炼石地缨是不是在……”
话还没说完,忽闻一声龙吟。
一把锋利的剑带着青光从天而降,朝着孟爔林寒韶二人直刺而来。
孟爔大惊失色,他用尽全力一把推开了林寒韶。他怕来不及,他怕赶不到,他怕护不住。这把剑他从没见过,但他知道在这把剑面前无力阻挡。
因为天下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灵引剑。
天下第一嗜血的凶剑,出鞘即杀人。
既是灵剑,也是邪剑。
世间现过身的三把灵剑,鸣风温暖、雷霆霸道,而灵引则是邪门。
当年也唯有高祖胆敢将其握在手中,挥杀四方,翻山越岭,斩妖除魔。他不怕反噬也不怕成魔,因为他的敌人会将鲜血源源不断的送到这把剑面前。只有高祖配得上这把剑,这把剑也只愿意听从高祖的支配。高祖驾崩之后,灵引便消失了,众人也只得猜测这把名剑恐怕是随着高祖一起葬在了皇陵神墓之中。
孟爔将林寒韶护在了身后,不出所料,在灵引面前孟爔根本毫无抵抗之力,灵引的青光顺着孟爔的胸膛穿心而过。
事情发生得太快,灵引来得太过突然。直到孟爔胸口血柱狂喷,面如金纸,摇晃着将要倒下,林寒韶才反应过来了发生了什么。
孟爔手中有鸣风,尚无力与灵引一战。她当机立断,架着尚能走路的孟爔,沿着花根开始逃跑。
她一边跑一边用简单的阵法设障,拦截背后穷追不舍的灵引剑。但灵引何其锋利,又藏锋在神墓之中五十余年,陡然出鞘后对鲜血的渴望到了近乎癫魔的地步。它锐不可当,如同一条饿疯了的野狼,对着猎物发起了最凶残的攻击。
林寒韶从怀中拿出一瓶丹药,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朝孟爔嘴中灌。
孟爔差点被满嘴的丹药噎住了,好不容易才吞了下去,面色惨白还不忘玩笑道:“灵引没刺死我,要是被药噎死了的话可真冤。”
林寒韶白了他一眼,“闭嘴,保命要紧。”尽管情况危机,但深入骨髓的优雅令她的每一个动作看起来依然迷人。
退避的路上,他们找到了另外一间石室,立马跳了进入并扭动门后机关关上了石门。
灵引剑暴怒,对着厚实的石门发起猛烈攻击,一股誓不击穿不罢休的劲头。
门后的两人趁着这个空档,暂时送了下来。林寒韶小心掀开孟爔的上衣,尽管她小心翼翼,仍旧听到了孟爔抽气的声音。他眉头紧锁,脸色煞白看不到一丝血气,已经在极力忍耐不喊出声。
穿胸而过,痛到无言。
林寒韶仔细查看了伤口,灵引的刀刃极其薄且锋利,留下了一道细细的创口。她稳定心神,回忆着鸣双教过的紧急处理方法。她不敢乱也不能乱,按照鸣双的方法,给孟爔上好了药。
鸣双的千草药遇伤则愈,除了此前幽地中那一次毛毛抓伤的创口外,无一例外。这次也是,孟爔的外表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条极细的伤口。但是林寒韶知道,里面的伤口仍未痊愈,他仍旧很痛苦。
孟爔睁开眼,轻弱说道:“你在紧张。”
林寒韶抬眼,幽媚说道:“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们在三天内找不到鸣双,你就要死了。”
刚被林寒韶灌了满肚子丹药,又被美人仔细上了伤药。孟爔的精神恢复了一点,但一听到三天这个词,他立马无奈笑了,“太师真不该归朝,他应该去算命,保准是个神算子。三天,又是三天。你说说看,我们两个是不是八字有点不合,只要单独在一块,就很能受伤。上上次在秦相的别庄,上次在死涯的幽地,这次在皇陵的神墓。跟你在一起,好像真的多灾多难呀。下次再遇到太师,必定让他给你我算上一卦。”
“这都是你自找的。上上次我去别庄是你跟来,上次我去幽地也是跟来的,这次我来皇陵又是你跟来……你……”林寒韶话到此处再也无法忍住,泪水忍不住滚滚落下,一滴滴打湿了孟爔的衣襟,满腹的委屈不安惶恐再也压抑不住,统统顺着泪水哭了出来。
她鲜少落泪,自年少起便孤单一人在幽地中生活,早已失去了害怕。生命中没有了重要之人,茕然一人自然不会害怕。
但她现在,很害怕。眼前的这个男子如同温暖的初阳一般,渐渐填满了她的内心。从未得到便没有失去。但一个人如已得到初阳后又失去,再次陷入到无边的黑暗中,一定会很害怕。
孟爔轻轻抱住她,顺着她的背柔柔拍,安慰道:“嗯,都是我自找的。”
方才见她隐忍太过,孟爔说不得也要开解一番。只不过他向来不正经惯了,这种逗趣打闹的方式最适合不过。人人皆是如此,心中情绪若不及时宣泄,长久压抑便会变得如同魏王一般,变成一个了无生趣的变态。
这是孟爔的总结。
两人正情浓蜜意,那边的灵引也没有停歇下来,在其迅猛的攻击下,身后的石门已经开始出现了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