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目光移动,他脸上随之溢出了一道难以琢磨的神色,凛然中带着威严和凌厉,用命令的口吻道:“敢问老前辈,打算如何破掉这个回魂大阵?”
老者一脸不屑:“还能怎样?当初熙帝破坏掉回生大阵,便是以冤魂为引,混入了死魂中,导致生机泄漏,逐渐腐朽。现在破坏回魂大阵,只要把其中最熙帝的尸身毁灭,整个大阵也自然失效。”
魏王眉峰英挺,沉默时隐隐有一种帝王权术的玩弄之气,不怒自威。自从在死涯幽地中生变,他连逢奇遇,不仅战胜了心中阴霾同时失去了右眼,但是雷霆剑境也提高了两分。
一切的一切,在于他有一颗无论何种绝境下都从不放弃的心。
魏王想到昨日临行前,父皇交代神墓任务时那股哀伤悲恸的神情,他双手瞬间有点颤抖。起先他一直认为父皇是担忧神墓之行而露出那股悲伤神态,其实现在想想,或许是另外一种可能。
活人不得进入神墓。
父皇也许早就打算,舍弃他了吧。
那股悲恸,不过是对他的愧疚。
可是为什么呢?魏王有些不明白,他可以为父皇为帝国为天下付出一切。但是,不代表他认同自己可以被父皇舍弃。
付出和舍弃。
魏王从来只打算主动付出,不接受被动舍弃。他要活着,他要活着回去亲自问一问父皇。
熙帝是谁?躺在神墓中的熙帝又是谁?
魏王抬起头,他眼中寒芒一闪,如雷霆出鞘,冷烈而势不可挡。
“看来本王得拼上一拼,才能阻止老前辈了。”
老者眉峰亦一挑,先前赖皮轻佻的慈者气息荡然无存,仅剩下一股强者归来的森然决意,仿若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战。
“痛快。尽然如此,就让老朽领教一下当代站神雷霆剑的真正威力吧。”
雷霆剑对上散魂鞭。
魏王的剑法霸道阳刚,雷霆剑锋寒色凛然。他的目的是守住熙帝尸身,不给老者破坏的机会。只要回魂阵法没有问题,那个父皇也就暂时没有问题。
老者的耐心极好,他不断对着魏王和棺椁袭击。鞭子再次如同活物,看准间隙灵巧进攻,虽然他的时间已不多,但是这点时间他还是耗得起。
自打魏王和老者缠上开始,孟爔和林寒韶便自觉退到了一边。
“你说他们两这样打起来,谁能赢?”
林寒韶回道:“我怎么知道。不过这个回魂大阵,我倒是了解过。熙帝以尸身点红线,又以冤魂为引,从来破坏了这神墓之下原本的回生大阵。茈衣虞美人受了破坏,回生大阵失效,死魂便不再也魂钟共响。就好象人一样,某个部位生了病,日久天长自然就影响了寿命。”
孟爔道:“我还是不太明白。茈衣虞美人究竟是什么?为何要用回生大阵来养护它的花根?而且齐王姐夫说过,这株奇花正是来自西野部落。”
林寒韶盯着不远处斗得眼花缭乱的魏王和老者,幽幽道:“它究竟是什么,只有明家的人才懂,留着命回去问吧。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上去帮忙吗?”
孟爔摇摇头,道“不了。看那老前辈的气息,是在以命相博。以命相搏的公平决斗,值得所有人尊重。”
魏王和老者缠斗许久,皆是无法分出胜负。
魏王的雷霆剑已有九分火候,他能驱雷掣电。只是他周身布满电光,老者的散魂鞭一触及,反倒是自动化为了灰烬。
“年纪轻轻,雷霆剑却已修到了九分火候。看来熙帝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他养了一个好儿子。”老者彻底爆发,他收起鞭子,不再分出无数细枝,仅余下一条长长的直鞭,“很久以前,高祖熙帝还在世时便老是说我的鞭法太过多样,越多样则越容易失去力量。所以老朽特意练了一招,那就是龙鞭。只有一条,最有力量的散魂鞭。不过啊,只能用一次。”
老者暴起,他全身通红,似乎用尽此生所有力量,朝魏王重重甩了一鞭。
散魂鞭本是一条软鞭,先前在老者手中左右上下翻飞,如银蛇飞舞,灵动缭乱。但此刻他的一击,却是如尺一般直接。直接打在了魏王身上,在雷电未曾燃尽鞭子之前,鞭子自动卷成龙形直接碾碎了电光。
软鞭变成龙鞭,乃是老者直接用生命之力蓄在了鞭子上。
魏王未曾防备,一个踉跄向后倒退了几步。老者则早已口鼻流血,虚弱倒在了地上。
他说得没错,他只能用一次龙鞭。身体早就支离破碎,苦苦撑了十八年。今朝之日终于得以所愿,得知了神墓之中熙帝的秘密,但转眼又见得回魂大阵中冤魂凄厉。他一下子历经大喜大悲,早就已油尽灯枯。
龙鞭鞭法暴烈,无视世间常理,那是蓄得他一生之中最后的回光返照。
冒天下之大不韪,以身死为代价闯了一次神墓,却落得面目全非体无完肤。第二次再入神墓,刺杀熙帝盗取魂钟,本就已做好赴死的准备。
孟爔于心不忍,走过去抱起老者。
老者喃喃道:“姓白的老东西,果然是个老奸巨猾,明知道老朽此行未必成功,竟然明哲保身动也不动。不过啊,老朽已经拼尽了最后一口气,成与不成,都无所谓了,说不定老朽马上也要变成你们了。”他摊开手,对着四周萦绕黑幽幽的魂灵抓了一把。
不过,他什么也抓不到。
老者无力垂下手,然后努力转头,睁开血红的双眼对着棺椁看了一眼。
他笑了。笑得凄然冷厉,笑得无奈悲凉,笑得释然安宁。
最后一句话,他是对着魏王说的,“小娃娃,老朽看出来了。老朽没做的事情,你会做完的。”
魏王的神色清冷,没有回答。他只是随意抬起手,修长的指尖上燃起一丝火苗,他轻轻对着熙帝的尸身点了点。
片刻间,金丝楠木棺椁燃烧起来,而熙帝的尸身在那片火光中化成了灰烬。
老者闭上眼,缩成一个舒服的姿势,渐渐没了呼吸。他的身形本就佝偻,如今看上去就像一团小小的孩童舒服睡在了地上。
孟爔盯着燃烧的火苗,开口道:“你在干什么?”
魏王斜眼看过来,一字一句道:“你不是说你可以什么都没看到。现在你就确实什么都看不到了。”
孟爔冷眼回敬过去,往日温润柔暖的气息无端蒙上了一层凉薄。他铮铮道:“你在担心。你担心神墓之中的事情流传出去,你还担心会有人再见到熙帝尸身,你担心明氏帝国的基业就此受到影响,所以毁尸灭迹。如果从刚进来石室开始你只是震惊眼前的事实,那么在经历刚才那番缠斗之后你就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以你性情,必定是想到了如何处置这个回魂大阵,才会下定决心主动毁掉了陛下的尸身。既不破坏回魂大阵,又能让秘密永远埋在地底下,你究竟想到的是什么法子。”
魏王踱了几步,走到那根断掉的红线旁边。先前在未烧毁的熙帝棺椁旁边,他发现了一些文字。那些文字简单记载维持回魂大阵的方法,简而言之就是需要一具尸体。
熙帝的尸身已彻底销毁,如今又有了新的一具老者的尸体,无人知其真实姓名,只知道他曾经是高祖身边的将领。
孟爔一脸不敢置信,魏王不知运用了何种方法,竟将那根红线自动接在了老者尸身之上。
人间真是讽刺。老者枯等了十六年,千方百计进入神墓寻找熙帝报仇,却莫名其妙成了替身。
孟爔出身贵胄家族,自小在叔父花间侯的教导下,敬爱世间一切事物,包括美人、英雄、枭雄、奸雄。神墓之中老者出于对小辈的关照,从未下过任何杀手,反倒是处处关照。说句实在话,孟爔很是喜欢这样的老前辈。
老者身死,并非是与魏王最后的决斗,而是他已经到了大限。但孟爔仍旧不能理解,亦不能接受,如此粗暴简单将这样的老前辈化作了回魂大阵中的一具尸身。
魏王的心,冷起来究竟有多可怕。
回魂大阵重新运转,只见石门缓缓打开。
孟爔心中一阵嘘唏:“我总认为,你有时候非常可怕,可怕到没有任何人能看透。比如现在这个时候。”
魏王擦擦手,面无表情道:“本王只是做了当下最正确的决定。”
他没有再看孟爔,石门一打开便径自走了出去。
“相识一场,我给老前辈做个简单的棺椁再走。”孟爔和林寒韶并没有跟随着出去,他们动手开始收拾四周的东西,想给老者做一个停尸平地。
“随你。”
两只猎犬在石门外左蹦右跳,很是欢喜。三位主人都进了石室后消失无踪,猎犬还以为自己被抛下了。如今主人重新出现,猎犬少不得乱窜,表示欢喜,甚至开始乱咬各种东西。
其中一条猎犬一开心,不小心咬到了地上的红线。
魏王站住,他停下来看了猎犬一眼。
猎犬感受到了魏王威严冷厉的目光,它讪讪停住了嘴。
魏王转过身,寻找掉落在血红蠕动的茈衣虞美人花根下的魂钟。猎犬发现魏王的目光离开了自己,一脸猥琐立刻兴奋又咬上了红绳。
红绳又再次断了。
魏王听到后方的石门重新关闭,他捡起魂钟,带上猎犬。
独自一人沿路返回。
魏王并不知道,在猎犬咬断红绳的那一刻。石头室内的林寒韶,同样拽起地上的红参,用她嫩若葱白的手指,轻轻捻断。
好似她捻断的就是一根线,而不是一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