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阳王府的大门缓缓打开,老管家走了出来,一脸为难表情看着孟燨。
孟燨笑了笑,伸出手,示意老管家搀他进去,“你的口信送的真是及时。本世子都回到大门了,秦大人才收到。你要再晚一步,就只能给本世子收尸了。”
老管家搀着孟燨,一步步跨进王府大门,低声在他耳边说道:“世子爷,郡主真的非常生气!这个……这个姑娘确定要一起……进府?”
孟燨看了一眼林寒韶,握了握她的手,轻松说道:“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何况在王府外面是死,里面也是死。但这里的是我的亲姐姐,她舍不得我死,而我舍不得你死,”
林寒韶摇头,一抹揶揄的笑容浮上嘴角:“如果我死了呢?”
孟燨哈哈大笑,以极度狂妄的口气说道:“那本世子就让整个上安城给我们陪葬!”
林寒韶瞳仁幽深,反问道:“你有这本事?”
孟燨扬眉,拉过林寒韶抱在怀中,一语双关道:“当然!你有这本事!走,见我阿姐去。”
齐王妃单手扶额,挺着肚子坐在王府内花圃旁。
她的脚下,是千朵万朵盛开的蓝色鸢尾。
齐王妃即将临盆,本不应出齐王府走动。但近月来为了照顾孟燨,早已破忌,每日忧心忡忡来回走动。连齐王也曾抱怨苦笑,再这样愁眉苦脸下去,万一以后孩子天生苦相可如何是好!
但今日的齐王妃,她的脸上不是忧虑,而是无言的冷漠。她就这样静静坐着,一言不发盯着孟燨和他身边的林寒韶。
这是自孟燨从神墓负伤归来后,她第一次再见到林寒韶。
她并不喜欢她,尤其是听孟燨讲完离原死涯、青灵神墓中惊心动魄死里逃生的故事后,更加不喜欢。自从沉鱼馆中第一次会面,她们二人便争锋相对。女人的天性直觉从来便准得要命,相互看对方不顺眼。
孟燨再次敏锐感受到了两个女人之间的火花,只是这次他可不敢像上次那般,一人溜之大吉。他硬着头皮,走到阿姐面前,嬉笑着说道:“阿姐,我回来了。”
齐王妃昂首,“还知道要回来?”
孟燨缩了缩脖子,“当然要回来,王府才是我的家。”
齐王妃痛心,“阿燨,你知不知道?你给家里带回了全城的敌人。”
林寒韶浑身一僵。
孟燨站直了身体,如山伟岸。他坚定而又决绝的看着齐王妃,拉过了林寒韶的手,“我知道。”
齐王妃看了看眼前的两人,她曾经年少的幼弟如今已褪去了少年骨骼,站如青松,气势磅礴如名剑出鞘锋芒毕露,已然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而他身旁的女子,美貌不可方物。才识与胆计并存,如同高岭之花。
列土封疆的男人身边就应该站着这样的女人。
只是……
齐王妃微微挥手,老管家急忙从花圃中采下一朵鸢尾,呈到郡主的手中。她现在身子重,行动不便,几乎连弯腰的动作都很难。
“江阳王府固若金汤,在整个上安城中无论发生什么,只要进了王府,大门一关。天下事便都与我江阳孟家无关,哪怕外头天崩地裂陆沉神州。”
孟燨扫了一眼满园的鸢尾花,淡淡道:“我知道,因为上安与江阳的约定,因为府中的蓝色鸢尾。”
“你我姐弟二人来到上安,明为贵宾,实为人质,父王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早就做好了打算,提前跟熙帝做了约定,在我和你还没来上安之前,王府已经先盖了起来。但建造府邸的工匠和材料,全部来自江阳。”齐王妃双目微嗔,她一甩衣袖,满园鸢尾迎风而动。
“王府建成后,父王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送来了蓝色鸢尾,直到开满了整个江阳王府,我和你才到了上安。”
孟燨眉峰笔直,眸光幽邃,淡淡一笑唇角微微上扬挑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父王用心良苦。”
齐王妃站了起来,她的目光极冷,如同利刃一瞬锋芒,看得林寒韶内心陡然一惊,“岂止用心良苦,简直孤注一掷。江阳南水城的蓝色鸢尾,是母亲的嫁妆,是外祖一族的心血,利用无人可知的秘法精心栽植,哪怕再如何小心呵护,还是会不小心枯死那么一部分。于是每一年父王都会命人,再送来新的蓝色鸢尾。蛮族的阵图,母亲的蓝色鸢尾,让江阳王府铜墙铁壁,就连号称鬼工后人的程狐狸也看不穿我江阳王府的布局。多少奸细混进来偷图又如何,谁又能破得了我江阳的鸢尾花阵。”
孟燨迎上齐王妃的目光,四目相对中,他眼底的坚毅毕现,毫不退让。
齐王妃又指了指竖在王府上空的架子,她语气冰冷,寒意凛然,“你摆的这些架子,意欲为何?”顺着齐王府的手势,可以看到无数几丈高的架子竖立在花圃之上,架子与架子之间,又用竹筒连了起来。
孟燨双膝缓缓跪地,深沉如漆海的眼中包含隐忍倔强,他的话掷地有声,“因为我想让阿姐看看我的决心。全城联合追杀她一人,但我说了要护她,拼死。”
齐王妃一怔,稍息之后,方听她轻笑一声,淡淡说道:“你跟叔父真是越来越像了,一样的执拗、一样的天真、一样的任性、一样的不知可谓,不撞南墙不回头。既然如此,今晚你们二人,便好自为之吧。”
齐王妃轻轻一拍手,遍地鸢尾开始呈疯狂蔓延生长之势。那些蓝色的话多,轻轻飘舞间,似乎正在长大。
孟燨拉过林寒韶,扯下她发间的一枚珠钗,朝鸢尾花扔了过去。
只见无声无息间,珠钗还未落地,便被鸢尾间无形的杀气磨成了齑粉。
人若被吸了进去,必定粉身碎骨!
“走!离开蓝色鸢尾的范围!”
孟燨皱眉,他抱起林寒韶,单脚点地,一跃上了预先准备好的架子,两人紧紧相依,以便逃离开遍地的蓝色鸢尾。
“为什么突然会这样?”
林寒韶再一低头,只见一朵朵花,纷纷变成了一只只蝴蝶,从花圃飞向了半空。
“这是信号!鸢尾蝴蝶现在把你和我当成了王府的入侵者,抱紧我,千万别掉下去了。跟我来,我有办法。”
铺天盖地的蝴蝶飞向两人,停在了他们身上。
孟燨一挥手,蝴蝶纷纷散开,但一会后又围了上来。片刻后,凡是跟蝴蝶接触过的地方,开始出现红点。
蝴蝶还会吸血!
林寒韶双手环住孟燨的腰,紧紧扣住。她重伤本就未愈,方才在王府外头经过黑甲的追杀,强撑到现在全靠鸣双的药。此刻早已是面色苍白、双脚虚浮、浑身无力。她乖巧顺从的听从了孟燨的命令。
孟燨抱着林寒韶,沿着高架子飞速跑动,架子上放着一壶壶老管家早就准备好的酒。孟燨找到一壶瓶身上刻着“花”字的酒壶,他咬开酒塞,豪迈喝了一口。紧接着扔掉酒壶,对准林寒韶的唇,渡了一口酒。
“嗯?”
“咽下去。”
“这酒?”
“世间最后一壶醉梦仙!”
林寒韶瞬间睁大了眼睛,深深看了他一眼。
孟燨轻轻亲了亲她嘴角,温柔说道:“别怕!醉梦仙是我叔父才能酿的酒,所有人只知喝了这酒能大醉两天,醉状如同死状。但压根没人知道,我叔父花间侯为什么要酿这醉梦仙。”
林寒韶目光灼灼,“哦,为什么?”
孟燨朗声大笑,“为了跟我父王做对!当年江阳王府的小侯爷倨傲狂妄、无法无天,江阳王迫不得已,为了拘住这个混世魔王,求江阳王妃设下了蓝色鸢尾阵,使得花间小侯踏不出王府半步。但他是什么人啊,连江阳栖山都敢闯的人,一座江阳王府又怎么可能关得住他!叔父跟父王越斗越狠,最终叔父终于发现了一个秘密。蓝色鸢尾阵什么都能碎,但唯独不碎尸体。”
林寒韶美目徐徐流转,倾城妖娆,声音魅然动人,“于是他做成了醉梦仙!把自己佯装成尸体。”
“鸣风剑、醉梦仙,叔父他从王府临空而降,在醉梦中直接震碎了蓝色鸢尾阵的阵脉,大摇大摆横着走出了王府,气得我父王连胡子都白了。只有那群蠢货,把醉梦仙当成了迷药。”孟燨抽出鸣风,对着竹架子劈开一个角,里面流出了老管家早就准备好的酒。他轩朗不羁的眉目之下,依旧是自信飞扬的神采。
他拉过林寒韶的手,因为醉梦仙的酒力,他渐渐感到浑身僵硬,但仍旧紧紧握住。
“来,我把我的鸣风分你一半。从今日起,你也是它的主人!”
两人临空而下,如同狮子搏兔之势,四手紧握鸣风剑,身后跟着燃烧的火架,仿若带着一对飞翔的翅膀,直接插进了蓝色鸢尾花阵的中心。
“哗”的一声,蓝火四起。
齐王妃的心一直高高悬起,直到看到两人平安落地这才轻轻放下。看着蓝火中紧紧相拥的两人,她不自觉湿了眼眶。
父王啊,曾经我们自以为是给他的保护,变成了一座束缚的牢笼。而那副属于他自己的羽翼,正渐渐长出羽毛,无比温暖且强大。
傻阿爔,但你知不知道,整个上安的这个局,根本就不是针对太师,也不是针对林寒韶,而是针对我们江阳王府。九寰城中里的那些人,他们原本一直想要破掉的蓝色鸢尾阵,如今被我们自己破掉了。
以我一座固若金汤的江阳王府,换她林寒韶一命。
赤裸裸的阳谋之计!
她走近,对着躺在林寒韶说道:“虽然我不喜欢你,但我弟弟喜欢。既然他下定了决心护你,那么整个江阳王府从现在开始便都会护你。但如果你胆敢伤害他,我就算粉身碎骨,也不会放过你。”
林寒韶强撑住身形,一缕乌黑的血线自她唇畔溢出,“彼此!”
话音一落便跟孟燨一起陷入了睡梦之中。
齐王妃摇了摇头,对着老管家吩咐了几声,转身走出了王府。
江阳王府外,齐王府的马车一直侯着。
齐王抱着厚厚的大氅,一边就着马车的油灯看奏折一边等人。今夜,他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等到王妃跟他回府。
直到看到齐王妃疲惫地从江阳王府出来,他才松了一口气,收起奏折,给王妃披上大氅,轻轻抱起她一同往齐王府赶。孕妇容易犯困,齐王妃今夜连晚膳也没用,直接在马车上便睡着了。齐王亲自把她抱回了寝室,吻了吻妻子的发心,便转身离开了。
他重新上了马车,吩咐了一句,“九寰城。”便闭目休息。
按照礼制,成年皇子不得在夜晚私自入宫。
但如今熙帝已不理朝廷之事,齐王监国。守卫不敢阻拦,齐王的马车顺利在半夜进了九寰城,直到了偏僻的长意宫,马车才停了下来。
齐王深夜来访,贤妃似乎一点也不讶异。她仍旧在宫灯下,绣着白幡。
“来了。”
齐王回应:“许久没来看母妃了。”
齐王仁孝,虽贤妃不爱叨扰,他每隔三五日,总要到母妃宫中坐一坐。
今日虽夜已深,但两母子就着一盏清茶,听齐王说着外头的近况。
直到打更声响起,贤妃才淡淡说了句:“乏了,回吧。”
齐王嘴唇动了动,最后终于把憋了一整晚的话说了出来。
“这两日上安生了很多动静,差点就把江阳王府烧了,阿轻受了不少惊吓,何况她还怀着身孕。儿臣还是希望母妃跟平日一样,少跟德妃娘娘走动。朝堂的事情,儿臣自会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