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同学都看向我,眸子里有疑问有同情,就连苏宇航和陈安榭也不约而同地看向我。
我愣了一下,心中隐隐的不安。
“我是苏安。”但我还是站了出来。
“你出来一下。”他神色严峻地向我招手,仿佛我犯了什么罪。
我想我没有犯什么事,没有打架斗殴,更没有杀人放火,可是,又会有什么事?
苏宇航和陈安榭跟在我的后面,尽管叶慕容瞪着他们,但是此刻的他们,不在乎,他们心中只担心我。
“XC198是你家的车?”刚刚走出教室,教导主任便劈头盖脸地问道。他连眼镜都没有擦干,镜片上满是细密的雨珠。透过层层雨幕我似乎可以看见他犀利的目光正紧紧地钳制着我。
“是的。”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可却又什么都不愿意去想。
教导主任犹豫了一下,我能清楚地看见他额角的丝丝汗珠,在灯光下反射着晶莹的光。
“你的父母在高速上出了车祸,医生说抢救无效……”
他再说了什么我没有听见,这句话就仿佛晴天霹雳一般摄入我的脑海,我不敢去承认,不敢去相信。
那一刻我的脑海里突然一片空白,在下一秒却又有无数的回忆涌进我的脑中。
父亲微笑着站在门口接过了我手中的包,而我则从母亲手中接过热气腾腾的包子津津有味地吃着。还有父亲和母亲带着我去常州玩,那时我9岁,我假装走丢了躲在灌木丛里看着他们满大街地找我的焦急模样,我竟然还笑了?无数的回忆纷纷扰扰,如同幻灯片一样即逝而过,无论是美好的还是不美好的。
记忆中的那双手,你只记得它曾经鞭打过你,曾经无情地将你关在了门外,可是它也曾经在深夜为你盖上被子,在你生病时抱着你去医院。总是将最好吃的菜夹到你的碗里,抚摸着你的额头让你要努力,要加油……你只记住了它的冰凉,却忘记了它曾经的温暖。
当你想要再去寻找这双手,想要紧紧地抱住它的时候已经晚了,因为人死不能复生,就好像上帝永远不会再给人第二次机会。
我似乎又想起了那个雨夜,我一个人站在电话亭内,耳边是父母焦急的声音,他们在问我到底在哪里,而我只是告诉他们不要再找我。我还偷偷地回去,侧着耳朵在门上,听到父亲在摔桌子,母亲在冲他怒吼。可是我,却只是说了一句不要再找我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还记得那天,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我的消息,还知道了苏宇航家的电话。
“苏安!找你的。”苏宇航笑嘻嘻地冲我打招呼。
我心中怀着格外忐忑的心情接起了那通电话,还有谁会打给我呢?这个世界上,还有又还会有谁会找我。
我接过电话,屏住呼吸没有说话。电话那头也是长久的沉默和哽咽的抽泣声。
“喂,是小安吗?你还好吗?”那一瞬间,苏宇航说我的手抖了。那一刻,泪水止不住地想要留下。
可我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憋住了快要下落的液体,强压着颤抖的嗓音,冷漠地说。
“对不起,你打错了。”我的脑海里闪过那天晚上的画面,爸爸喝醉了酒歪倒在沙发上。我似乎看见了他被一群老板围在中间,然后不停地向他们敬酒,点头哈腰的模样。尽管已经喝到了极限,但为了讨好客户依旧要硬着头皮喝下去,直到扶着墙走回来,在厕所里呕吐不止。
只是我从来没有站在他们的角度替他们着想,而他们也从未站在我的角度想过。
当我反应过来,想要再拥抱原谅他们的时候。
他们已经。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楼,我呐喊着,狂吼着冲进了雨幕,迎着狂风骤雨扑打着。大片大片的泥水飞溅起来,沾湿了我的裤脚,我的双腿沉甸甸的。
刷刷的大雨声中只剩下了耳边的风声和呼声,汽鸣声。书声渐渐远去了,我的世界从来没有这么清静过,又或者是死寂。
苏宇航和陈安榭扑上来拖住了我,我们倒在水坑里全身上下都是沙砾和污垢,大雨瓢泼,我已经辨认不清他们的脸庞。
终有一天,熟悉的人会离开,而我们的生活还在继续。
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雨夜,一个人站在空荡的大街上,我冷眼看着少数几个来来去去行走的路人,他们打着花花绿绿的伞匆匆地在暴雨中行走。路人很少,空荡荡地大街让我想起只能用冷清这个词来形容。
毕竟,已经是深夜了,又还有多少人没有安然入睡,如我一样在街头流浪。
雨水湿透了衣衫,它们沾湿了我的头发,落在了我的脸颊上。我闭气眼睛,仰头面向天空,任它们恣意地流淌,或许冰凉,或许温润,但是我已经忘记了所有的温暖。曾经的温暖早已消失,也永远的只剩下了冰凉,我想要再一次去寻找温暖,却只能在梦中,梦醒时分,只留下了眼角残余的泪珠。
我无力地倒坐倒在草丛旁,任凭狂风暴雨洗刷着我的身体,我感到我的身体是那样的不干净,那样的罪恶。
“不,不,你会后悔的!”我想起了在冗长的梦中,我向一年前的自己发出的呐喊,只是那时的我再也听不见了。
雨水顺着脸颊划落在嘴角,溢散进口中,苦涩而又冰凉。
身边的苏宇航和陈安榭,他们没有打伞,被大雨淋成了落汤鸡,头发黏成了一条一条,像西瓜一样紧紧地贴在头皮上。我从未见过风度翩翩,宛如谦谦公子的苏宇航这样的狼狈。
神经错乱般的,我竟笑出了声。不知道是在笑话他们的窘状,还是在嘲笑我自己,那么愚蠢,那么可悲,那么可怜。
我总以为我能够改变命运,我竭力想要改变命运,可是命运无时无刻不在捉弄着我。它高高在上,发出嘲弄的笑声,用着怜悯的眼光看着我,无论我用尽全力也不能撼动他分毫。
苏宇航仅仅地抱着我,这是我仅剩的一点温暖了。陈安榭蹲在我的身旁,静静地看着泥泞。
“苏安,但是你知道吗?人生总是充满意外,当意外降临,没有人能够改变。我知道你很伤心,但是生活还要继续,你的父母肯定也不希望你从此一蹶不振。”苏宇航轻声地和我说。
“可是,是我害死了他们。如果我不是为了追逐什么狗屁梦想,而是乖乖的在家里做一个好孩子,他们就不会死了。”我冲他咆哮,暴雨地撞击地面的鼓点声再大,也无法遮盖不了我话里的狰狞和愤怒。
我恨我自己,恨自己那么懦弱,只知道选择逃避。我恨自己那样固执,那样幼稚。
朗朗的读书声从那些的窗户里传来,震荡着我的耳膜,令我头痛欲裂。
操场上昏沉的灯光反射在积水上的白光,让我头晕目眩。
我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我不知道我的大脑还能否思考。只有数年前的场景一次又一次地在我眼前回放。
“如果我听从父母的话好好学习,如果我没有坚持自己的选择,如果我没有离家出走,如果……”我低声说道。我清楚地感受到,我冰凉的身体在风中轻轻颤抖。
苏宇航更加用力的抱了抱我,我可以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薰衣草的馨香,还有他胸膛的温度,传递给我阵阵的暖流。
“可是没有那么多的如果。如果只存在于小说和电视剧中,既然你已经做出了抉择,硬着头皮你也要走下去。你把你父母的死全部归在了你自己的头上,他们不会高兴的。他们一定希望你能够好好地活下去,活出你自己的生命。”
我茫然地看着苏宇航,是的,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一切不可能从头再来,我再也回不到一年前的那个夏天,继续偷偷地写我的小说。躲避父母的搜查,一遍又一遍地,不厌其烦地翻阅那一点点的早已经被我看过几十遍的书。
我从未如此自由过,可是如果这种自由,要让我的父母以生命为代价,我情愿回到那个小小的中学,放弃作家的梦想,只在那小小的城市里过着日复一日的重复的日子。
我只后悔,直到多年之后,失去了很多,我才能明白这些道理。但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吝啬的上帝,永远都不可能给我们重头再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