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安。”陈安榭轻轻拍了拍我的肩,我静静地望着他,呆呆地望着他,透过他的肩,我可以看清他身后空洞的天空。
他的嘴角突然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有一个人曾经告诉过我,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有每个人的世界。如果我舍不得离开她,可以让她在我的世界中继续陪伴我。”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窝,又指了指自己的头部。
“在我的心中,虽然她现在不在我身边,但她永远在这里,陪着我,或欢喜或悲伤,永远不会离去。”
“我的,世界?”我喃喃自语,轻声地反复咀嚼着他的话。或许是雨太大,我眯起眼睛,在闪闪的夜空下,我看不清他的瞳孔里的发出的光彩。
隐隐约约地,我感觉到那双眼眸中,有着无尽的思念和悲伤。我第一次发现,我根本不了解他们。无论是苏宇航,还是陈安榭,又或者是远在天边的林苏晨。他们的心中都埋藏着某些不愿意提起的痛苦和秘密,但是在我们面前,却又不约而同地掩藏起这些悲伤,强打起精神,每一天都装作开开心心,快快乐乐。
或许并不是顽强也不是倔强,只是不想让其他人担心。
我曾经怀疑过,为什么上天会将我们四个性格各不相同的人安排在一起。直到现在我终于明白,将我们聚在一起的,是命运,是我们骨子里隐藏着的同样的倔强。
CHAPTER三
深夜降临了,还记得在我家的那个小镇上,凌晨时分的大街上已经寥寥无人,只有少数的行人匆匆地往家的方向行走。我记得在那个夜晚,昏黄的灯光照不亮整个大街,因此偌大的街道上一片亮一片暗。深一脚浅一脚的,我慢慢走在路上,什么都没有,我想蹲下来抱抱自己,可自己的双手却也冰冷。
但在大城市的夜,已经不能再称为夜。霓虹灯的光妖娆刺眼,马路上200W400W的大功率路灯光芒万丈,还有高楼大厦投射出来的广告牌,每一扇没有熄灭灯的窗户,还在加班的白领,它们让这个本该漆黑的夜恍如白昼。
苏宇航别墅前的落地灯的白光斜斜地铺洒在草坪上,让这些翠绿色的生命直到夜晚也无法好好休息。
我坐在沙发上,开着一盏小灯,望着窗外的草和树。雨只下了半个夜晚就已经停歇了,勤劳的小区劳动员借着路灯卖力清扫着那些被狂风暴雨捶打掉落的树叶,一堆又一堆,装了一箱又一箱。
这么晚,他们难道不用休息的吗?还是为了那一点点的加班费在继续奔波劳累。
苏宇航,陈安榭他们还没有睡,他们坐在楼上喝酒,静静地陪伴着我,苏宇航默不作声地递过来一杯酒。
我看了看酒杯里那浑浊的液体,缓缓地摇了摇头。
请原谅我实在没有心情喝酒,或许酒精可以麻痹我的大脑,让我不再记得这些痛苦,可是,这不是短暂的逃避而能解决的,我终归是要面对。
门铃突然响了。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我微微皱眉,苏宇航没有动,于是我起身打开门。
一个穿着蓝色员工制服的外卖小哥站在门外,他戴着蓝色的帽子,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提着一个圆圆的大礼盒。
我望向大客厅上方挂着的石英钟,10点37分。
这么晚了,还有人点了外卖?外卖小哥竟然还徒步送了进来。
我扭头看了看楼上的苏宇航和陈安榭,他们无辜的冲我摊了摊手,意思不是他们。
也是,苏宇航定制的蛋糕早已被我们糟蹋在文峰大世界的那个房间里了。
“请问谁是苏先生?”外卖小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后的两人,然后低头看小票。
没有人回答他,我和苏宇航都姓苏。
“哪位苏先生?”因为心情的原因,我的语气冰冷。
外卖小哥尴尬地笑了一下,他可能以为我的脸色是做给他看的,因为他外卖耽搁久了。
他小心的陪着笑脸,“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说完又低下头去查看手机。
“苏安,苏先生。”他再次抬起头来用着诚挚的眼神看着我们俩。
“是我。”我微微地皱眉,现在,在这个时候是谁会订了外卖给我?难道是苏宇航的恶趣味,想要逗我开心?
“您好,这是有人为您预订的蛋糕,请收好。”他赶紧把手中提着的圆盒递给我,然后慌忙地跑了。或许他是第一次碰到我这么难缠的客户,动不动就给他脸色看。
我猜走出大门的他一定在疯狂地呼气。
我转身关上门,借着客厅的灯光看着贴在蛋糕盒上的便签。苏宇航和陈安榭早就站了起来,他们举着酒杯从楼上走了下来,向我身边走来。
当我看见那一行熟悉的名字,顿时愣在了那里。
“儿子,祝你生日快乐!”下面的署名是,苏锦明,陈钰。
这怎么可能?
他们不是已经……
我的内心波涛汹涌,是应该感到不可置信?还是应该喜极而泣?
苏宇航和陈安榭早已走了下来,他们看到了那张便签,脸上都露出了惊奇的表情。下一秒他们轻轻地拍了下我的肩,举起酒杯望着对方一饮而尽。
像是在为我庆贺。
我怀着及其复杂的心态打开了蛋糕盒,一簇红色跃入眼帘。洁白色的奶油上铺着一层红彤彤的草莓。
是的,除了我的父母,没有人知道我最爱吃的水果是草莓。虽然和苏宇航他们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我这小小的喜好,却从未流露出来。
蛋糕入口,一股夹杂着草莓味的奶腥味瞬间充斥了我的味蕾。这个蛋糕虽然不能和苏宇航特别定制的那个七层的冰淇淋慕斯蛋糕的口味相比,但却让我尝到了熟悉的味道,那是家的味道,廉价的植物奶油味。
一年过去了,爸爸的抠门还是一点没变啊,我忍不住喜极而泣。
苏宇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叉子,凭他的挑剔,这么普普通通的廉价蛋糕是不会让他产生兴趣的,能够吃一口已经是很给面子了。他给我倒了一杯红酒,用着揶揄的口吻和我说。
“现在可以喝酒了吧?你的父母应该没有事,可能是其中有些误会。”
“是啊,应该是有什么误会。”我的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抿了一口红酒,刚刚吃过甜食,这酒让我感到格外的苦涩。
却越来越期待着父母的到来,我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趴着餐桌上,昏昏沉沉地快要睡着了,睡梦中似乎有人在低声呼唤着我的名字。
“这么晚了,他们已经都睡了。”我听见窗外有人在说话。声音那么小,却深入我的脑髓,让我瞬间清醒了过来。
我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钟,已经12点01了。
苏宇航歪躺在沙发上,仰面朝天,已经睡死了,发出轻微的鼾声。陈安榭则伏在桌上,侧着头。他的嘴角沾着一抹白色的奶油,还露出了一丝甜蜜的微笑。应该是梦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了吧。
我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
我总是觉得,那声音不是在梦中。
我轻轻地打开门,两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草坪边,也不知道他们在这里站了多久,但是冥冥中我感觉他们已经徘徊了许久,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敲响这扇门。
果然,相比我的记忆中,他们苍老了许多。
看见了我,他们的脸上露出了不约而同的笑意,不知道是尴尬的笑,还是高兴的笑。
而我,此刻的内心波涛汹涌,五味陈杂。
在此之前,我不知道看见他们,是该开心还是应该生气。但是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们的笑脸曾在我眼前一次次地浮现。那些零碎的记忆碎片不停地提醒着我,永远也无法忘记他们,也恨不了他们。
那种再也不会回去的誓言,那些冲动的言语,以及心底被压着的愤怒。在见到他们的一瞬间,再坚固的城墙,再坚强的自我意识都会不击自溃。
或许,这就是家人的感觉吧!
终归,我还只是个孩子。
“爸,妈!”
我轻声地呼唤了他们一声。
打破了这相见时候的尴尬。
没有小说和电视剧里的抱头痛哭,没有久别重逢的伤感背景和音乐。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声问候,草地上落地灯的白光,以及远处隐隐的汽车的鸣笛声,是那么悠远深长。
“孩子,你肯原谅爸爸妈妈了?”我看见妈妈的眼角在灯光的照射下,不断地闪烁着亮光。
这么久了,原不原谅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苦笑着轻轻点头。
妈妈的眼角似乎多了些皱纹,还是因为她没有化过妆,我看不清。只有爸爸,他苍老了很多,也消瘦了很多,啤酒肚不见了,眼袋很重,仿佛大病初愈一样。
“你走了一年多,我和你妈妈反思了很多。”他们走了过来,我才看清楚他们的样子。
和记忆中几乎一模一样。
原来这么久,他们的样子一直刻在我的脑海。
“我们当初不应该那样逼迫你学习,都是爸爸不好。因为爸爸小时候没有书读,吃了很多苦,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好好读书,将来能够出人头地。”他地大手轻轻地摸着我的额头,记忆中的温度仿佛又回来了。那双手为我盖被,抱我去医院。那双手为我洗衣,为我做饭。
“可是我不应该将我的理想,以及我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强加在你的头上。”他继续说道,声音竟有些哽咽。“你喜欢写小说,我会支持你的,再也不会反对你的爱好了。还有,我以后再也不会拿你和别的孩子对比,在爸妈的心中,你永远是最好的。”
“对对对。”妈妈擦了擦眼角,赶紧点头附和着。
“所以,你跟我们回家好不好?”
“回家么?”我低声地自言自语。
我曾经想过家,想要回家。在那个大雨瓢泼的夜晚,我一个人走在大街上,雨水浸透了我的衣服,让我浑身上下冰凉,让我想念家的温暖。在那一刻我在心里狠狠地发誓,除非他们求我,不然我再也不会回到那个噩梦般的家。
可是现在,一切都顺着我的心意,而我却不想回家了。
我想起了苏宇航,我想起了林苏晨和陈安榭。
我想起那个时候,我一个人,刚刚来到这座城市,无家可归,四处租房子,却又没有什么钱。
偶然在一家咖啡厅并不醒目的墙上看到了一张便利贴。那是在咖啡厅最靠里的一张桌子,只有一个椅子,我想只有孤单的一个人才会选择坐在那里吧?
那这个位置的主人一定如我一样形单影只。
便利贴上很简单的写着租房两个大字。那两个字写的很清秀,下面用小字体写着一串地址。我报着试探性的心理打了个电话过去,是个男孩子,声音听上去与我同岁。
他轻描淡写地和我说,想租房子就过去看一下,合适了就一起住。
他的声音很亲近,也很熟悉,仿佛我早已经和他认识了很久,久到上一世。
或许是敏敏中的注定,当我犹豫了很久敲开那扇我认为自己怎么也租不起的的房门,看见打开门的目瞪口呆的陈安榭,以及正在沙发上嗷嗷直叫的被苏宇航用力摁着的林苏晨。
就仿佛丢失了很久的大雁,找到了自己的队伍,重新默契地组合在了一起。
我们四个人团聚了。
我们彼此相熟相知,互相帮助。彼此在心底藏着一些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我们的性格相像,却又截然不同。
如果我离开了,他们会很伤心吧?还是会没心没肺地毫无感觉?我猜会是后者吧?
我可能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他们心中的真实想法,但是我知道,如果我离开了他们,我的生活就会变得不再完整。我可能再也找不到了解我的人,找不到意气相投的好朋友,好兄弟。
我又想起了之前,我总是一个人坐在教室最后面的角落里,用书本堆砌起厚厚地城墙,在那片小小的自我世界里写写看看,不与人交流,不和人说话。
所以。
“我还不想离开。”我回首望向那亮着微弱灯光的窗。
苏宇航和陈安榭正在呼呼大睡,而远在天边的林苏晨或许正赤身悠闲地躺在沙滩上,戴着墨镜躲在遮阳伞下喝冰饮,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来回走过的穿着泳装或者比基尼,露出性感身材的美女吧?
想起林苏晨,我不禁笑出了声。
他总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也是我们里面最活泼的。
他有着一张冷峻的面孔,却藏着一颗逗比的心。
或许我还不了解他,或许他隐藏地很深,只是不想让我们看出来。
所有的一切悲伤,全部藏在心底,我们不是没有熟悉到不能交换心底的秘密,而是我们不想让我们的生活变得那么沉重。
那就闭口不谈,总有一天,它们会一点点地水落石出。到那时,我们一起扛。
“他们对我都很好,我们在一起蛮开心的。”我目光躲闪着,不想去看他们失望的脸。“如果我离开了,他们会很伤心很难过的。”
没有人再说话。风从我们身边卷过,带起一阵青草的芳香。
我眼角的余光看见妈妈轻轻地用手拉了一下爸爸的衣袖,他的表情有些僵硬。
“咳咳,其实我和你妈这次来也不完全是为了接你回去的,只是想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现在见到你过得很好,我们也就放心了。”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我清楚他的习惯,只要紧张就会咳嗽。
“其实我们也知道,你和他们处的很好,你将来总要接触社会,所以我们不会再管束你了,你的朋友们人都很好,我们都很放心。”他一连说了四个你,仿佛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说出那个字。
他还连续说了两个很放心,但是他们只是远远地隔着窗户看见了那个外表看上去文质彬彬,一表人才的苏宇航正安静地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还有那个伏在桌上看不见脸的陈安榭。
可是他们不知道,猫睡觉的时候也是安静的,当它醒过来就是雷霆万钧,会将整个房子闹得天翻地覆。还不提那个闷骚的陈安榭和那个远在天边内外兼骚的林苏晨。
一想到这些,我就不寒而栗,突然在为我的决定而后悔。以后的生活像这样下去真的好吗?我也会被他们带的草木皆兵,一惊一乍,神经兮兮的。
但我还是挥了挥手向他们告别,看着那辆熟悉的奥迪车一点一点的从我的视野里消失。那熟悉的车牌,跳动着,直到模糊不清。
像是被大雨撕扯地七零八落。
昏暗的灯光下,树影在摇曳。
风轻轻地吹动着,又有树叶掉落下来。
那之前停车的地方,那之前他们站着的地方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没有留下声音,没有留下足迹,好像从未发生,他们也从未来过。
我对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愣了一会,转身走回房子,冷风吹过我的衣领,一股寒意渗入我的衣服,让我轻轻地打了个冷战。
我想起来,已经秋天了,第一片落叶掉下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迎来了秋的萧瑟。但是它太悲凉,它凄惨,我们总希望它慢点到来。
我迅速打开门,慢慢地关上,空气里涌动着奶油的甜腥,还有空气中流动着的暖意。
“我回来了。”看着熟睡中的苏宇航和陈安榭。
“回家了。”
我轻声呢喃着。
我望向那窗外,月光明媚,万里无云,却看不到一颗繁星。
“叮铃铃!叮铃铃!”
一大清早的,我的美梦就被这急促的门铃声所惊醒。窗帘半拉着,依稀地看见有些光亮透了进来。
我揉着眼睛看了看手机,刺目的光亮让我感觉简直要瞎了。
才5点58分!
“谁啊!真烦!”苏宇航翻了一个身,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他嘴里嘟囔着完全没有起床开门的意思。
陈安榭眯着眼睛,顶着一头鸡窝,一脸无辜地眯着眼睛看着我,好像在和我说,我也很想去开门可是我眼睛太小,看不见路,所以我也很无奈。
我还能怎么办?拖苏宇航是不可能的了,他除了装睡就是装白痴,此刻正把头蒙在被窝里,也不知道被子里空气流不流通,会不会把他活活闷死。
摊上这么懒的好朋友,我也只能起床穿着睡衣去开门了。
因为还没有睡醒,我的脑海一片混沌,这么早会是谁呢?
保洁?刘阿姨?城管?
还是林苏晨?经过了一个双休日的放纵,我似乎已经把他忘得一干二净,虽然我曾经和苏宇航他们提过一嘴这个周日林苏晨会回来,但是他们显然也忘记了。
一想起这个人,我瞬间清醒了一半。确实,也只有林苏晨会干出这样狠心的事。
他很享受将我们从睡梦中拉起来,然后看着我们昏昏欲睡的脸,以及对他咬牙切齿的憎恨眼神,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我用着满脸暴怒气氛的表情打开大门,猛然发现在我面前的不是人,而是被摆成一列有一人多高的箱子,顿时我发现我酝酿了半天的情绪居然无处宣泄。
然后,一个瘦小的身影从箱子后面走出来,这绝对不是林苏晨。他擦着汗看来是搬运了很久这些东西。
“你好,我是快递公司的。”年轻的小伙子穿着白色的短袖,露出小麦色的肌肤,戴着白色手套的手从兜里取出一张单子。
“一个叫做林苏晨的先生,要求我们在今天早上6点前将这些东西加急送过来,请您签收。还有他让我转答一句话,说什么货到人到。”
我怀着及其复杂的心情,看着这有一人高的箱子,在那张单子上签下了名字,然后默默地付了快递费。
不过为什么,林苏晨会用货到付款的方式,我也是搞不懂,他应该不缺钱,临走前还在苏宇航的钱包里狠狠剐了一勺。
这么多的东西足足花了我大几百的快递费,我有一种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的感觉。
当我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屏住呼吸把那些装满椰子和榴莲,各种热带还是亚热带水果的箱子搬进屋里,然后又费力地爬上楼去,喊苏宇航他们起床,告诉他们林苏晨回来了的时候。
苏宇航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瞪着眼睛,睡意全无,和我一样仿佛听到了人生中最可怕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