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酒客们纷纷明白了阿叶话中所指,有人站出来指着那所谓的酒坊老板道:“他才是凶手,大家把他绑去官府!”
顷刻之间,众人七手八脚地将那人扭送出了酒堂,阿叶淡淡一笑,捏起桌案上的纸扇,将其递给其中一位酒客,“将这扇子一并送去罢,小心留着上面的毒粉沫子,好做证据。”
没一会儿的功夫,整个酒家大堂之中,便只剩了阿叶和那白衣男子两人。阿叶看着自己方才摸过尸体的手,收起脸上的淡笑,微微蹙起眉头,目光搜罗到堂中偏角放着的清水铜盆,紧走几步,将手放在水中洗净,方才恢复了悠哉的神态。
他将竹笛揣回腰间,全然没有理会白衣男子的注目,只迈着懒洋洋的步子朝门外走去。
“我很好奇。”白衣男子看着将走出门的阿叶,笑问道,“你是怎么看出那纸扇上有名堂的?”
阿叶停住脚步,转过身子,一身红衣在丝丝缕缕的阳光下显出柔和的暖意,他仍是那一成不变,慵懒的淡笑:“是阳光。当他用纸扇戳你的肩膀时,有很细微的毒粉落下,恰巧阳光打在你的身上,所以……在我这个方向,看得很清楚。”
白衣男子若有所悟,微微颔首,接着问道:“你又是如何得知他是酒坊老板的?”
阿叶淡淡的眼神望着酒家门前人来人往的街巷,懒洋洋的腔调不改往前:“我靠近他时,闻出了那个味道,恩,极品女儿红的味道……可是我最熟悉的呢。”
白衣男子照着他的话细细一想,思绪果真顺畅了许多。极品酿酒坊的老板若要饮酒,只在自己的坊子里便可饮到酒中极品,实在不必来这酒家;而那不知因何缘由被害死的酒童,只是来送酒的,必是老板与酒童之间有些许纠葛,老板将其设计害死。巧就巧在,酒童临死之前因一坛美酒与自己起了争执,他便成了替罪羔羊。
他看着阿叶微微一笑,眼神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气,“多谢搭救了。”说话间,先一步匆匆离开了酒堂,走到街中,忽然又回过头来,朝阿叶念道:“我们还会再见的。”
阿叶看着那个白色身影渐渐走远,回味着他的最后一话。
还会再见么……
随便吧。
思绪飘忽之间,又见一熟悉身影映入眼帘。
身着一身蓝衣的燕子,怀揣着几个药包,神色匆忙地从阿叶眼底跑过,阿叶顺手将燕子拉住,笑道:“跑这么快,小心迷路。”
燕子歪头见是阿叶,笑应道:“诶,叶公子今儿个怎上街了?”
阿叶抬眼望天,随后散漫地应道:“恩,天儿好。”
燕子听罢,似是忽然之间想起了什么,目光焦急地在街巷人群之间搜罗着,终是没寻到那个期盼已久的身影,心底一酸,微微地垂下了头,“又不见了……”
他看着燕子落寞的神情,随意地笑笑,问道:“谁?”
燕子眼巴巴地看着阿叶,回问道:“叶公子有没有见着一个身穿白色衣裳,面色很清俊,手上还持着一把宝剑的男子?我在寻的,就是他。”
阿叶顷刻之间便想起了方才在酒堂遇着的那人,看着燕子期盼的神色,微微一笑,“他走了,不过……可能还会遇见的。”
燕子轻轻地“唔”了一声,继而再次深深地垂下了头。
他的目光转向方才那白衣男子离去的巷子,淡然问道:“他是谁?”
燕子掩起心中的落寞,微微一笑,回应道:
“是我的引路人。”
……每次都在错过的引路人。
……
时光翩然轻擦,不留痕迹。
卿叶院,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炉火灭了,熏香熄了,裘袄退了,暖春……到了。
阿叶渐渐地喜欢上了吹笛。追溯缘由,便是两月前的一日,与小奴闲聊之时,听她随口念了一句“寒山吹笛唤春归”,阿叶一时来了兴致,执笛吹了一曲,自此之后,竹笛便再没离过手。
今时,那精致的竹笛亦是安放在摇椅旁的桌案上,而椅面上身披红色薄衣的少年,正懒洋洋地眯着眼,惬意地听着春鸟的声声啼叫。
小奴一如以往,安静地站在一旁,微微歪着头,默默地笑望摇椅上那面容白俊的少年。阳光缕缕,柔和地映在他的红衣上。
很温暖。
廊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随之伴着的是一阵欢快的轻笑,小奴寻着笑声回头望去,只见燕子端着一盘香鱼缓缓走来,小奴紧地上前接过,轻轻闻了闻,将其放在桌案上,笑道:“这香味儿啊,怕是只有燕子姑娘能做出来……诶,灵儿小姐呢?”
燕子随手理了理衣衫,应道: “现在天儿暖和了,蓝狐不好养,方才秦月公子来过,灵儿跟他抱着狐狸出去了,说是将它送人呢。”说着,燕子瞥见鹏儿望着香鱼那眼巴巴的样子,忙着笑道,“快尝尝看吧,我才得了特赦令出宫,许久未下厨了,怕是功夫有些生疏了呢。”
一旁的鹏儿看着盘中是自己最爱吃的香鱼,又听得燕子这话,憨憨一笑,便“嘎吱,嘎吱”地嚼了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哼哼着:“懒鬼,听说有个红衣少年在酒堂破了一个杀人案子……是不是你啊?”
阿叶在摇椅上随意地动了动身子,见着鹏儿正欲扯他的衣袖擦嘴,便顺手摸起桌案上的竹笛,朝着鹏儿的手背一拍,鹏儿吃痛地“恩”了一声,紧地缩回了手去,阿叶淡淡一笑,应道:“那个啊,听谁说的?”
鹏儿斜眼看着阿叶,忿忿地揉着自己的手,“密查院的差员们说的,那日我照你的说辞审理接下的案子,你自己却一声不吭地出去玩了……偏巧,那日又有个红衣少年破了个什么杀人案,我怎么听都觉着是你。”
“唔,”阿叶随口哼了一声,稍稍思索片刻,未答他话,只问道:“鹏儿,可知那酒坊老板因何故杀害酒童?”
鹏儿顺手又捏了一块煎鱼,嘿嘿一笑,“据说是因坊子里开工钱的事儿。”说于此,他忽而收起笑,沉声叹道,“其实话说到底,还不是灾荒之过,粮食都不够吃的,何谈酿酒啊……”
阿叶听罢未曾言语,只是微微仰起头,懒懒地望着梧桐新生的枝桠,眼神清冷而淡然。
他与鹏儿,自得知署北受灾颗粒无收之后,已经很久很久没喝过女儿红了。
或许无人会想到,一向懒散逍遥的他,会一下子接手十余起难案,几乎是彻夜不眠地查探,只为得到那些白花花的赏银,再将其分文不剩地赠予署北灾民。
虽然,看起来,他还是很悠闲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