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冷,衣衫也很单薄。
不过就算如此,也断及不上武燕宁心中的冷。
她还记得她上一次跪在这儿的时候,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卑微的乞求。
可讽刺的是,这才过去了多久,她又出现在了这儿。
现在的她,庆宜没了,然儿也快失去了。
武燕宁抬头悲凉的看着紧闭的御书房殿门,手指不自觉的紧攥,利甲刺破皮肤,深深剜进血肉里。
她所承受的这些都是拜谁所赐,她心里十分清楚明白。
她缓慢的垂下眼帘,遮挡住眼里流露出的绵绵不绝的恨意。
孤零的脚步声自远及近,最后准确无误的停在了她的身旁。
武燕宁低垂的视线里,忽的一亮,紧接着出现了一双绣花白底秀鞋,还有一抹同样的白色衣角。
她有些疑惑的抬起眼眸,见来人,竟是抑制不住吃了一大惊。
“你来做什么?”
她惊异的说完后,又自嘲般的笑了。
她可是真傻呀,她的这个好妹妹这时来,还能是为了什么!
毕竟按照她平日里待她那样,不是来看笑话的,难不成还是来帮自己的?
武燕宁直接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乐不可支,身子直抖。
可是她错了。
武燕霜真的是来帮她的。
武燕霜默不作声的看着她笑,一手小心的扶着肚子,另一只手撑着腰身,径直跪在了旁边。
尽管她孕肚初显,但瞧着这行动上,好像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武燕宁瞧着她的动作,笑声一下子就止住了,惊愕窜上脸面。
她疯了吗?
第一时间她脑海里冒出的是这个念头。
随后她又撇了一眼武燕霜的肚子,用鼻音不屑的冷哼一声,眼里密布的也都是恼意。
“本宫不想看见你,你给本宫滚!”
她厉声吼了一句,语气自然是不怎么好听的。
武燕霜脸上自始至终都是淡淡,唯有听到此句时,微微暗了一下。
她侧头平静的看着武燕宁,不紧不慢的启唇道:“长姐这是不承认我是武家人了吗?”
一句话问愣了武燕宁。
她呆了两下,随即嘴里开始反复回味着这句话,忽的她嘴角一咧,笑了起来。
笑得有些凄凉,笑得也有些落寞。
长姐?
武家人?
她终是收了笑容,残留最后一点的嘲讽,静静的瞧着武燕霜,吐出最无情的话语:“别妄想跪一跪就能逞威风。你若想跪,那就尽情的跪着好了,本宫从头到尾都不会领你的情。”
武燕霜闻言,瞳孔一缩,垂下的手也跟着颤了一下。
她强压下心中的委屈,学着武燕宁的口气反讽道:“长姐不会真的以为我是想帮你吧?”
不待武燕宁回答,她抢先一步开口:“若不是不争气武然打了太子,祸及武家,我怎么来此,我巴不得看你的笑话呢!”
她有些激动起来,整个身子都微微颤抖着。
“你往日是怎么对我的,任氏是怎么对待我母亲的,这些我一辈子,直到我死,我也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现在跪在这儿,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武家,是为了我的母亲,我的弟弟!”
她每一个字咬得极重,话语里带着的那股子狠劲,恨不得把牙齿咬碎。
武燕宁看着她羞恼的模样,待了约有一秒,得意又猖狂的笑了笑。
“如此最好,我最怕你突然心软了,不然我以后该怎么对你下手呢!”
武燕霜缓了缓气息,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那我就等着长姐以后的恶毒手段。”
这一次说出的话明显平静了不少。
武燕宁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想明白了她的话外之意,不在意的笑了笑,就转过了头去。
武燕霜难得见她有反驳自己的时候,竟是有点不适应,好像缺了点什么。
她心里嘲笑着自己的软弱,面上也跟着把头转向了御书房的方向。
不管她们之前斗得如何难分难解,恨得多么咬牙切实。
在这一刻,她们成为了真正的姐妹。
两姐妹就这么并肩跪着,殿前再不闻任何的声响。
相比皇宫诡异的寂静,此刻武家的景象俨然不能用一个乱字来概括了。
武文昌只看了一眼武然,就差点仰头直接昏了过去。
要不是一旁的武彦眼疾手快,忙着递水安抚加顺着气的,怕是武文昌真的也要随了武然去。
这武夫人任氏也不知所踪了。
武彦焦急的询问各处下人,也只是从零碎的消息里得知,她在瞧见武然被吓昏了以后,被下人抬去了房里。一个没看住,不知她何时醒了,更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就连她身边的刘妈都不知道她去了哪。
武彦脑子里一团乱麻,武文昌倒下以后,他就成了整个武家的顶梁柱。
所有的事一股脑的送到了他这里,他强压下崩溃的情绪,一边吩咐着下人出门去找任氏,一边忙活着武文昌。
在这种慌乱的情况下,他还能有条不紊的安排完所有的事,也当真算是个铁人了。
府上的下人瞧着他面不改色的镇定模样,都以为他是因为常年在外,跟武然感情不深才会如此。
可一母同胞的兄弟哪有不亲的道理啊!
全府上下,也唯有他的夫人任白珊,才清楚的知道他此刻心里藏着的极大悲痛与苦楚。
任白珊走进房里,一见他没有形象的用头靠在桌上睡着时,这鼻头顿时就是一酸,眼泪差点掉落下来。
她心疼的上前,想拍拍他,让他上床榻上睡会儿。
可这手还没碰到他的肩膀,下人就急匆匆的从外跑了进来。
“大公子,老爷醒了!”
武彦眼眸蓦然睁开,快速起身,想也没想略过任白珊就走了出去。
任白珊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她幽幽叹了一口气,二话不说也提裙跟了过去。
武文昌醒了过来,但面色还是青白的,嘴唇哆嗦着吐出的也只有“武然”二字。
因为武然,他这个堂堂正一品官员,竟是也没了请郎中的资格。
“父亲!”
这门帘还没被掀起,武彦焦急的声音便已经传来。
他冲进屋里,一见武文昌这副模样,眉头立刻紧皱了起来。
武文昌侧头瞧着是他,立刻又老泪纵横。
“然儿呢?”
武彦脚步滞缓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他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的模样,开口关切的询问:“父亲身子感觉可好?”
回应的话还是:“然儿呢?”
武文昌急切的想要知道武然的状况。
武彦沉默了,他替武文昌掖好被角,自顾自的道:“父亲一定要把身子养好了。”
武文昌听着他怪异的话,一把抓住他的手,急声问道:“然儿怎么了?”
武彦强压下翻涌而上的悲意,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装作随意道:“然儿好好的呢。”
可这一出声,不能控制的颤抖就出卖了他。
他哽咽着,再说不出来一句话。
武文昌快速的抽回自己的手,“蹭”一下从床榻上坐起来,直盯着他厉声问道:“然儿到底怎么了?他在哪?我要去见他!”
武彦一把抱住了他,不敢他怎么反抗,都是死死抱着不放。
武彦把下巴抵在武文昌的肩膀上,就是咬着牙也控制不住眼泪的流淌。
任白珊一进屋就见如此景象,竟是直接忍不住了。她捂着嘴,转头就跑了出去。
武文昌在武彦那里得不到回答,他就把探究的视线转向屋内其余的人,获得的却是不忍的躲闪。
答案已经如此清楚了。
他的身子抖了抖,似是受到了什么不堪承受之力,一下子瘫软在武彦的身上。
武彦感受着他的异样,直起身来,急切的查看着他的上下,问道:“父亲,你怎么了?父亲!”
武文昌老泪纵横,他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哀声道:“是我!都是因为我!!”
这边他的情绪还未平,院里又传来歇斯底里的哭闹声。
“母亲,我们回去吧!”
“你放开我,我要去见老爷!”
伴随着拉扯声,柳氏踉跄的摔进屋内。
她抬眼一见武文昌,那一双美眸里立刻就噙满泪珠,嘴巴也开始哆嗦了起来。
“是谁让人把她放进来的?”
武彦一见柳氏,神色立刻阴霾了下来,他转头怒声吩咐:“快把她拉出去!”
柳氏见下人动了,着急忙慌的抢先一步,连滚带爬的扑到武文昌的床榻前,求救似的一把抓住他的手,哀求道:“老爷您救救尧儿吧!”
“尧儿?”
武文昌尚未从武然的事中挣脱出来,又一听武尧的名字,有些茫然。
“尧儿怎么了?”
武彦剑眉一拧,手上还揽着武文昌的身子,没有空闲来管柳氏,便就忙吩咐下人:“快把她拉下去!”
声音无比的急迫。
柳氏被人架着往外拖,她慌了,生怕再也见不到武文昌了,忙歇斯底里的喊道:“尧儿他疯了,老爷!您快救救他吧!”
武文昌闻言懵了,嘴中不住的呢喃着:“尧儿疯了?”
他迟钝的转过头来向武彦确认:“尧儿疯了?”
武彦不知为何,不敢对上他的视线,一边小心的扶他躺下,一边道:“没有,尧儿怎么会疯呢?”
武文昌也不反抗的,什么都由着他来,只是这一双眼睛死死盯在他的身上,嘴里还一直念叨着:“为什么疯了呢?”
他好像真的百思不得其解这个问题。
武彦将那只死拉着他衣角的手,小心的塞进被里,还细心的替武文昌掖好了被角。
“父亲好生睡一觉,等睡醒以后,一切都会恢复成原来的模样的。”
尽管他已经很好的掩饰了自己的情绪,但这话里还是情不自禁的带了一点颤抖。
他缓慢的起身,在转头的瞬间,步子忽的快得跟逃似的,活像这间屋子里藏着什么凶猛野兽,晚一步他就会被吃掉一般。
他刚跑到门边,这脚刚抬起,还没迈出门槛,身后忽的传来一个厉声嘶吼:“尧儿怎么了!”
武彦抖若筛糠,却迟迟不敢转身。
直到身后传来的喷吐声。
武文昌呆呆的看着转过身来一脸惊骇的武彦,他自己脸上的怒色也犹如凝固了一般。
他抖索的手试探性的摸了一把下巴,迟缓的垂眼一看,手上湿润的东西不是别物,是血。
恐色溢满他的眼眸,他还没来得及再抬头去看一眼他的儿子,就仰头直直倒了下去。
那双惊恐眼眸睁得滚圆,死死的盯着上空,直至最后的光芒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