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安景刚被冰玉领着走进院里,便就一眼瞧见叶英立在殿门口翘首以待。
他快步上前扶着她进了殿里,“姑母最近身子又不大好,怎么就这般站在风口上?”
叶英见他满脸急色,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元衡你无需担心,我的身子已经大好了,吹吹风不打紧,你无需这般胆战心惊的。”
她说完,紧接着又关切的问道:“你父亲、母亲可都好?”
叶安景每次来,叶英都必要问上一番。他也见惯不惯了,一边扶她坐下,一边应道:“都好,姑母无需担心,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他侧头让楚恒把手中的药送上,“这是姑母传信给父亲要的药。”
叶英摆手让冰玉收下去,“我这身子太医都瞧不好,偏生就这个药管用,你说怪不怪。”
“只要药对姑母的病管用,我日日给姑母带来。”
叶安景又想起一事,忙道:“父亲托我给姑母带话,说一切都已安好,现在宫里风不平,切莫记挂着家里,照顾好自己。”
叶英闻言,眼里多了抹笑意。她随即又把话题引到了镇国公府上来。
“你母亲前些日子进宫来,与我说了些话,她说。”
叶安景立刻插话打断:“母亲明知姑母身子这般,还说这些引姑母担忧。”
叶英见他有意断了这话题,便也识趣,不再提了。她侧头看着门外飘下雪花,脸上多了份欣喜。
“听说御书房前的绿梅开了,你扶我去瞧瞧吧。”
叶安景担忧的瞧了一眼外面,“外头现在风正大,我来时都有些站不稳,姑母还是别出去了。这绿梅也不是只开这一时,等过了这阵风雪再去也好。”
叶英听这话明显脸上有些落寞,她拍了拍自己的腿,哀叹道:“都怪我身子这般的弱,拖累着我,连想去看个绿梅都去不了。”
冰玉听这话,便知她心中藏着的酸楚,终是不忍,开口劝道:“小公爷就带娘娘去吧,娘娘已经许久没出门了,在这么呆在屋里,会憋坏的。”
叶安景的视线来回在她们两人身上打量,终是败在了叶英期盼的视线上。
他松了口:“那好吧,姑母可要穿戴得厚一下,别再染了风寒。”
叶英见他同意,立刻笑得像个孩子,她边点头敷衍应付着,边急着招呼冰玉给她换衣,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冰玉将她这份高兴瞧在眼里,自己的脸上竟也是难得露出丝笑意。
叶英穿戴好后,才与叶安景一同出了门。
叶安景终究是担忧叶英身子的虚弱,脚下的步子缓慢非常。他每走一步,还要关切的看上她一眼才肯罢休。
叶英垂眼浅笑,无论如何,这般出来走走也是极好的了。
一行人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缓慢的走着,踩出一道幽长的脚印。
叶英抬眼看着这生活了十几年的皇宫,竟是觉得那么的陌生。
这里真的是她的家吗?
叶安景见她目光涣散,似是脸上有些忧愁,便关切的问道:“姑母在想什么?”
叶英不愿让他知道自己心里的苦,便就随口说道:“在想你母亲与我说的话。”
这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了不好。
果然叶安景沉默了。
她侧头去瞧他,见他低垂着眼帘,也不说话,心里不仅泛出些酸楚来。
尽管知道他不愿意听这话,但她无论如何还是要把话说下去的。
“是我害了你与你的母亲。”
叶安景一惊,慌忙回道:“姑母何出此言?”
叶英也不再去瞧他,这脚步也是不自由自主的停下来。
“你那日跑来求我,求我成全了你与长乐,那时我总该听听你的话,不该那般一口回绝了。还与你说··”
她哽咽的停住了话语,再也说不下去了。
叶安景见她转头拭泪,脸上也多了份落寞。
“姑母说得也并无过错,驸马的人选是公主自己选的。”
这话说完,他只觉得自己口里莫名的苦涩,这份苦好像是从心上溢出来的。
叶英回头看他,爱怜的抚摸着他的头,满脸愧疚道:“是姑母的错,但凡姑母身子强健些,能与武贵妃分上一些陛下的宠爱,你父亲也不用这般忌惮。那你的婚事何至于变成今日的模样!”
叶安景见她激动起来,直接打断她的话:“姑母莫要说了,此事我想得很清楚。一切与姑母无关,也与父亲、母亲无关。”
他抬起头看看着她苦笑道:“这是我的命。”
叶英抚摸着他的手一颤,整个人都惊在了原地。她愣愣的看着他死灰一片的脸,脑海里蓦然出现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公子。
她还记得他在她的面前信誓旦旦的说着:“元衡很喜欢她,想娶她为妻。”
这才过了多久,那个公子变成了今日这般,竟是与她说出:这就是他的命。
一种沉闷感以灭顶的姿态袭击她的胸口,让她喘不上气来,随即引来一阵接连不断的咳嗽。
叶安景瞧着她剧烈咳嗽的模样,似是要咳出血来,急了,忙去扶她。
“姑母!”
这才唤出一声,就被叶英一把拉住手。
她几近哽咽,好不容易才捂着胸口说出这么一句来:“姑母对不住你。”
言罢,她又控制不住,掩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咳着咳着,突然间似是有什么湿润之物把帕子浸湿了。她整个人都怔住了,手上的动作也跟着迟缓了下来。
她呆呆的垂眼瞧去,是血,刺目的血。
她心里立刻就慌乱了起来,忙反手把帕子压下,不让叶安景瞧见。
但她脸上的慌张还是暴露了自己,叶安景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了什么,伸手去抓帕子,想要看究竟。
“姑母怎么了?”
叶英死死攥着帕子的手放在身后,强挤出一抹正常的笑容,摇头道:“没什么。”
这么虚弱无力的一句没什么,听在叶安景耳里,怎么会代表着没什么。
他心里慌了一下,下意识的去抢她手里的帕子。
叶英自是不能让他瞧见,便就躲。
两人这么一抢一躲,这帕子就被甩在了地上,连同被甩出来的还有那刺目的血迹。
叶安景转头瞧去,一眼便见那帕子上的血迹,整个人不敢置信的定在了那里。
叶英慌了手脚,忙唤冰玉去收起来,见她收起来了,这才上前拉住了叶安景的胳膊。
“元衡,这事不能与你父亲说。”她急声道。
叶安景颤抖的视线盯上她苍白的脸,“姑母何时身体差到如此地步了?太医可说是怎么了?陛下可也知道?姑母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他焦急的一连问出好几个问题,叶英不知何处答起,便就一个问题也不答。
她坚定道:“元衡,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是清楚,你且无需担心。”
叶安景立刻急声打断她的话:“我怎么能不担心!姑母都已经咳血了!”
叶英似是害怕般一把拉住他的手,拦下他接下来的话。
“元衡!”
她高呼一声,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
“这事谁也不能说,你听明白了吗?”
她脸上出现难得的厉色,让叶安景看愣了。
叶英见他似是被自己吓住了,脸色又温了下来,她爱怜道:“元衡你也不想你父亲为了我而担心、着急吧?朝堂上整日那般多的事,已经让他劳累不堪了。这事再被他知道,他不知会要焦急成什么样子。”
叶安景犹豫了,“可是···”
叶英再一次打断,“我一切都好,而且我的身边还有冰玉、太医照顾,还有你给我送的药。今日咳血不过是太激动了一些罢了,我回去就会找太医来看。你切莫告诉你的父亲,听见了吗?”
叶安景不敢去看她殷切的目光,在原地呆了好久,才无力的敷衍一声:“好。”
叶英这才能长舒出一口气,脸上也跟着出现了笑意。
她颤抖地手按了按他的肩膀,“是姑母对不住你,当时但凡姑母能劝着你父亲,劝劝陛下,让你娶了长乐,也不能让你走到如此地步。”
叶安景握住她的手,“姑母莫要再想这些了,现在养好身体要紧。”
叶英见他也不想谈这事了,就住了口。
“那我们去看绿梅吧,听人说,梅花开得可好了。”
她含笑想拉着他再去瞧绿梅,这一瞥眼却瞧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她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拉着还没来得及回头的叶安景一个劲儿的往回走。
“姑母突然不想看梅花了,我们回去吧。”
她这种怪异的举动让叶安景百思不得其解。
“姑母适才不是说梅花开得···”
话语突然断了,脚步也停了。
叶英回头担忧的看着他,见他正呆呆的看着一个方向,脸上瞧不出任何的悲喜。
“这就是姑母不想看梅花的理由?”
叶英唇畔张了又合,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解释。
她再回首望去,视线里出现的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谢珺瑶与贺骁。
谢珺瑶抬头瞧见他们,也是一怔,但反应极快,脸上的惊异也只是存在了一秒。
她平静的与叶安景对视了一眼后,随即将视线定在了叶英身上。
“母后,也来看绿梅?”
她含笑的话语随冬日冷冽的风刮向叶安景,打得他的脸生疼。
叶安景的目光紧锁着她,像是要把她的脸上看出个洞来。
可是他看了半响,除了欢愉的笑容,再也看不到其他。
一团莫名的火焰在他胸口处燃烧,他想也没想转身而去。
“元衡!”
叶英惊呼一声,紧跟着追了上去。
谢珺瑶神色自始至终是淡淡的,她收回视线,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贺骁,扔下一句“满意了吗?”便就甩袖而去。
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回应。
“不满意。”
这话里明显含着压抑的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