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尤头的话还没有停。
“为了活命而假死,隐姓埋名至今,又在此刻与公主站了在一起。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只有一个,就是赵建业的小儿子赵令深。有传言说,他因父亲的案子受到前朝千军万马的追捕,最终被逼到没有退路,在断石崖上置身一跃,命丧万丈深渊之中,尸骨难寻。”
他的视线慢慢的转到了赵令深晦暗不明的脸上,似是有些同情与怜悯。
“没有人知道,他根本没有死。他因为父亲的仇恨,与公主站在了一起。”
伴随着老尤头的这些话,那个刀光剑影的画面,再一次在赵令深的眼前鲜活的出现。
那群人身着铠甲,手执枪箭,不念一点昔日情谊,将他围堵于断石崖上。
他们铠甲上的鲜红是他父亲与亲人的血。
伴随一声令下,无数个利箭朝他飞来。
是什么一点点的模糊了他的双眼?
是鲜血,也是仇恨。
赵令深的虎躯在不受控的颤抖着,他不由自主的抬手抚摸着眼上的疤痕,也将浮现在脸上的恨意,再度一点点的埋藏进了心底。
曼霜关切又担忧的看着他。
耳畔鼓掌的赞叹声响起。
“先生果然是神人!”谢珺瑶毫不吝惜的夸赞。
老尤头听闻这一句,适才脸上的自信满满全然不见,能看得到的,也只剩下了谦恭。
“草民哪担得起公主神人之赞。”
谢珺瑶对于他这话,也并不回应,而是慢悠悠的走至亭子,朝着对面的座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老尤头脸上尽是惶惶之色,站在原地迟迟不敢动。
直到谢珺瑶再次说了一句:“先生请坐。”
她那幅架势,大有老尤头不坐,她就不坐的意思。
老尤头犹豫了好久,才小心翼翼的迈出步子,惴惴不安的坐了下来。
他这人虽是坐下了,但神色依旧是诚惶诚恐的。这般大的殊荣降在他身上,好似怎么也承受不起,下一秒就要跪下似的。
谢珺瑶也落座。她不再拐外抹角,直言道:“先生的本事,本宫也见过了,本宫就不与先生再说那些虚话了。本宫找先生,是听闻先生知晓天下事之名,想问问先生可知一人。”
老尤头满脸尽是认真之色,恨不得竖起耳朵听,不敢漏掉一点的话。
“先生可知道这世间有一人,他有偷天换命的本事?”
“偷天换命的本事?”
老尤头闻言,立刻陷入震惊之中。惊色刚过,他的面色又变得凝重起来。
他慎重的开口道:“我确实有所听闻。”
谢珺瑶立刻一喜,急声问道:“在何处听闻?”
老尤头面色没有她那般明朗,依旧是难看的。
“不过这本事不是公主所说的偷天换命,而是叫做重生。”
“重生?”
谢珺瑶喃喃的重复了一遍,眉头不自觉的紧锁起来。
老尤头小心翼翼的瞧了她一眼,这才慎重的开了口:“草民曾有幸看过燕州的古册,古册上记载了一个神秘又古老的家族——慕容氏。”
“慕容氏?”
谢珺瑶沉吟了一会儿,忽的想到了什么,立刻道:“可是北燕的慕容氏?”
老尤头点头,“正是北燕的慕容氏。”
谢珺瑶面色明朗了起来,好像堵在心里那些疑惑都因这个慕容氏,而可以说得通了。
老尤头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
“燕州以前是北燕的都城,所以燕州的古册上,能有关于慕容氏的记载也是很正常的。”
谢珺瑶对于他的解释并不感兴趣。
她急不可耐的问道:“先生在古册上看到了什么?可是关于重生的内容?”
老尤头眉头紧缩,似是陷入了回忆中。
“慕容氏的祖先是一位医术高明的郎中,当年北燕疫病流窜,感染疫病的百姓无数,就是当时宫里的太医也束手无策。他医者仁心又医术高明,便就到处给百姓医治。”
他声音断断续续的,这段记忆应是尘封很久了。
“在医治的过程中,他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一种神奇的草药。草药是什么,古册并没有记载。因为压根就没有人知道,他发现的草药到底是什么。大家只知道也只有,自他以后,所有的后代均以炼药为生。北燕···”
他的记忆又模糊了,想了好半天,才费力的说出了年份。
“北燕九十五年,一种神奇的丹药突然降世。据说一人食之,便可能获得重生。两人食之,则能换命重生,这也就是公主所说的偷天换命了。”
他看了一眼谢珺瑶沉思的脸,继续道:“慕容氏炼制这种丹药的本事,虽给他们带来了丰厚的金银,但也给他们的族人招来了祸患。北燕国国主为得神药,将他们尽数囚禁起来。只要他们不炼制丹药,便就是一顿毒刑。”
他幽幽叹了一口气,“这种手段虽对那些骨头软的族人暂时有效,但并不长久。这般下去就只有一个结果,那便是慕容氏的灭族。”
“灭族了?”
谢珺瑶惊呼出口,随即她坚定的摇头否定:“不可能!一定还有一支血脉留存!”
老尤头讶然,不知她为何会这般肯定。
他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
“正如公主所言,当年慕容氏确实有一支血脉,逃过了皇室的追捕。他们隐姓埋名,不再炼制这种丹药。往后再没了关于他们的消息,直到前朝时,他们的行踪才再一次的被人发现。据古册上推测,慕容氏的最后一代的族人是一名女子,她嫁进了前朝的皇室。”
谢珺瑶娇躯一震,显然是对这话不敢置信的。
她下意识的去看赵令深。
赵令深绞尽脑汁的搜索了往昔的所有记忆,也没搜索出一个姓氏为慕容氏的女子。
他朝着谢珺瑶迟缓的摇了摇头。
线索就这般断了?
谢珺瑶的神色有些黯然。
老尤头瞧见了,忙又补充道:“燕州古册的记录,终究不是完整的。公主若是执意想知道那最后一个族人,还是有一处地方可以查的。”
“何处?”
“翰林院的藏阁,那里一定有关于前朝皇室的名册以及关于慕容氏最详尽的记载。”
谢珺瑶眼前顿时一亮,抬眼再去瞧老尤头,神色又变得不一样了。
“先生的本事如此厉害,又何必苦居于一个小小的茶楼。先生有更好的地方可以去。”
她话外之意明显。
老尤头也自然听出了,他直接惊愣在了原地。
待反应过来,他急忙起身。许是因为太过慌乱,他蹭下了桌上的茶盏。茶盏掉落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老尤头无心顾及,直接跪地,高声道:“草民残破余生愿为公主披肝沥血,此心死而不悔。”
他洪亮的话语里难掩激动。
谢珺瑶直接听笑了,“先生无需这般,本宫也不用你死不死的,只是有一个更好的去处给你。”
她话语虽是这般,但脸上丝毫不掩饰流露出的满意之色。
老尤头微囧,听此话,心中竟是生出一些失落来。但是他还是恭敬的谢恩道:“草民谢公主。”
老尤头走后,赵令深看着地上的狼藉被婢女收拾干净,待婢女走后,他才疑惑的开了口:“公主为什么让他去万花楼?那地方···”
那地方的不堪显然是让他不好说出来的。
谢珺瑶巧笑着瞥了他一眼,有意逗弄他道:“你也不是没去过那儿,难道不知本宫的用意是何?”
赵令深一听这话,顿时满脸的窘迫。他眼神慌张的无处安放,连手都不禁慌乱的摆了起来。
“属下前半生一直都在战场之上,真不曾去过那种地方。”
他怕谢珺瑶和曼霜不信,还再三强调着。
曼霜立在那儿,不言也不语,显然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
反倒是谢珺瑶见他这般仓皇解释的模样,难得有闲心逗他。
“那随军的营帐中也一定有军妓吧。”
经历了这么一番对话,赵令深黝黑的脸上竟是出现了臊红。
“是属下多言了。”
他也不敢再说话了,生怕谢珺瑶再说什么。
谢珺瑶掩嘴巧笑,也不再逗他,解释道:“万花楼是信息最繁杂的地方,那里上至达官贵人,下到市井小民,什么人都有,消息自然也是最灵通的。”
这般道理,也与她当时为什么选择一无是处的丁誉泽一般。
她相信凭借老尤头那洞察万物的本事,一定会从中为她获得最大的收益。
她话音刚落,有一婢女脚步匆匆而来,见了她,先是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礼,后才开口道:“公主,孔氏生了。”
谢珺瑶心里算了算,也差不多到日子了。
“她倒生得快。”她调笑了一句,就转头随意问道:“是男是女啊?”
婢女如实道:“回公主的话,孔氏生了一个小公子。”
谢珺瑶嘴角一弯,似是真的在为孔氏生子而喜悦。
她一甩袖子,径直站起身来。
“那本宫可是要去好生祝贺一番。”
她刚走两步,又似是想起了什么。
她停下脚步,侧头对赵令深浅笑道:“你前半生一直都在战场上,也一定没见过女人生孩子吧。过去沾沾喜气,也开开眼界。”
赵令深闻言一怔,抬眼去瞧她,见她笑得别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