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通过支着的镂花木窗徐徐吹进,吹起了窗边垂落的纱幔,吹散了香炉里的袅袅青烟。
外头暑气正足,屋内却感受不到丝毫。
冰玉立在叶英旁,手执一个团扇,正不厌其烦的扇着。
其余的宫人都垂立在各自的位置。
殿内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可闻的也只有浅浅的呼吸声和有一下没一下棋子落下的声响。
叶英手指摸索着黑子,定定的看了面前的棋局良久,也不曾下下一子。
她静思半响以后,忽的将黑子放下了。
她转头看向冰玉,手指着棋局询问:“觉得这棋局如何?”
听见问话,冰玉这才把视线转向棋面。
她跟着叶英已久,深知这个问话并不是为了什么虚与委蛇之言。加之她也向来不是那般的人,便就细思了一会儿,直言道:“黑子败势尽显,已无再翻盘的机会。”
叶英闻言,嘴角扬起了一抹古怪的笑容。
她也不开口,素指再次探向棋盒,捻起一颗棋子,想也没想,就落在一个角落。
落罢,她再次回首笑问:“现在呢?”
冰玉满心的疑惑,再去垂眼去棋面。
白子已经将黑子团团包围,此时的黑子就是再挣扎,也不过是困兽之斗,又有什么···
等等!
那是···
惊异之色迅速占满冰玉整双眼眸,她再次快速打量棋面,摇着团扇的手下意识的停住了。
怎么会?
不过是一招,棋局的局势便就风云大变,明明已经露出败势的黑子再次绝地反击。
冰玉看了良久,方才羞愧的收了视线,垂首道:“谁输谁赢,奴婢浅陋,不知。”
叶英面上还是温柔的笑容,看着她的视线里多了几分温意。
“这也不怪你,谁又能知道明明要被踢出局的人,还会有绝地反击之策呢。”叶英安抚道。
话说完,她脸上的笑容一点点的消失殆尽,神色莫测。
殿内静了良久,才又闻一声轻轻的叹息。
冰玉下意识的看向叶英,见她盯着棋局不住的摇着头,脸上带着的是惋惜之色,
“可惜啊,可惜啊,可惜本宫下了这么一大盘棋啊!”
冰玉闻言到此,已将话外之音尽数了然。
“娘娘也无需惋惜,那···”
她安慰的话语还没说完,耳畔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下意识的住了嘴,转头望去。
走进来的宫人先是恭敬的朝着叶英行了一个礼,随即直立起身子,不言也不语的站在那儿。
冰玉默契的了然于心,缓步走上前,探出半个身子。
宫人附耳,只是言语了几句,冰玉便就神色大变。
未等冰玉反应过来,那宫人已经俯身再度行礼离去。
叶英感受到冰玉的异样,随意扫了一眼她,开口笑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让你如此神色?”
冰玉闻言,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忙敛了神色,又朝着殿内立着的宫人摆了摆手。
叶英好似并不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手捻着棋子,再度思忖起棋局来。
待所有宫人都退下了,冰玉才走上前,将之前听到的话尽数说出:“娘娘,陛下去地牢了。”
叶英连点反应都没有,视线还是停留在棋面上,模模糊糊之间,好似从口中淡淡的“嗯”了一声。
冰玉又道:“好在娘娘英明,提早预料到这一祸患,已经赶在陛下之前动了手。现在人已经死了。”
叶英又是淡淡的“嗯”了一声,依旧没有太大的反应。
这次轮到冰玉沉默了。
叶英半响后,才似慢半拍的开了口:“人虽死了,但疑心却是彻底留下了。”
冰玉忙问:“那如今又该如何?”
叶英回首笑看她,“还能如何?”
她随手将手中的白子扔进棋盒里,一边起身,一边拍手随意道:“静观其变。”
冰玉应首,不再多言。
叶英见她不言,脚下的步子忽的停住了。
冰玉久久不闻声响,一抬头便对上一双温意中又暗藏凌厉的眼眸。
“还有呢?”
她听见叶英问。
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立刻道:“长乐公主那边好像给武彦布了一个局。”
叶英满意的笑了,若是单单陛下亲临地牢一件事,怕是不足以引起冰玉之前那般的反应。
“何局?”
“应该是跟严州之任有关。”
闻言,叶英眼前一亮。
“严州?”
冰玉肯定道:“是,严州。”
叶英含笑在殿内来回踱步,似是在思忖什么,想着想着,这嘴角的笑意愈浓。
“严州是个好地方,严州之任也是个不可多得的肥差。本宫本想着趁鹬蚌相争时,推元衡上去,现在倒是要另作打算才行。”
冰玉见她别有意味的笑意,立刻明白了什么,也不轻易言语,静待她后文。
叶英转头瞧着她,“严州之任的话,不是还有一个比武彦更适合的人选吗?”
冰玉愣了一下,再静下心思,细细回味这句话,瞬间了然。
“这么说,便就···”
华阳宫里,武燕宁正被暑气扰的烦躁,便听闻殿外有宫人道: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来了。
她直接从榻上坐起,也顾不得什么暑气不暑气了,满脸戒备的盯着殿门口。
太子一事,她一连思忖了好几日,终是想了个明白。
满后宫能对太子下手,并且敢对太子下手的人,怕是没人能比得那位。
今日一闻她的名讳,武燕宁自然是戒备再戒备。
没过一会儿,禀报的宫人便快步走了进来。
“娘娘,皇后娘娘派人来了。”
武燕宁清了清嗓子,“让她进来。”
宫人回身去传话间,武燕宁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再度一副懒洋洋的模样靠在榻上。
叶英派来的宫人一走进来,便见如此情景。
武燕宁正眼也不瞧一下,捏着嗓子,从嗓子眼里吐出话来。
“来干什么呀?”
还能是做什么?这双手上都提着满满的物件,只要长眼的人都能知道。
这话也就只敢在心里念叨。
宫人讨好的笑道:“这不近几日天气热得很,皇后娘娘记挂着娘娘不耐热的身子,特地让奴婢送来礼物。”
武燕宁听这话还是受用的,但并不相信突然此举单单是如此简单的意图。
“不知皇后娘娘特地让人送来的是何物啊?”
宫人见她似是有意刁难,怔了一下,随即喜笑着打开手上的盒子。
“娘娘请看。”
武燕宁闻言,抬眼准备随意打量一下,但这一看,视线立刻定住了。
眼前之物竟是此次南湘国进贡而来的青蚕锦被。
陛下深知她是个不耐热的身子,便就往年每到暑日,赐下此物。
此物虽是被子,却莫名的发凉。日里夜里,只需盖上此被,便可有驱赶暑气之功效。
只不过往年年年都有,今年···
一想到这儿,武燕宁转头看了一眼窗外。
如今正是大暑之际。
为何没有,这个原因她怕是清楚得很。
待她收回视线,话语又变得阴阳怪气得很。
“原来是如此珍贵好物啊!有如此物件,皇后娘娘能记着本宫,那还真是本宫的福气呢!”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宫人一瞧她的神色尽是讥讽,哪里有半点感激之意。
看过神色之后,再细细回味这些话,竟是能听出其中捻酸吃味之意。
不过这些在后宫也是见怪不怪的了。
武燕宁见她迟迟不说话,只觉没了意思,敛了脸上的神色,不耐烦问道:“你可知这青天白日的,皇后娘娘为何送来礼物?”
宫人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神色都轻松了起来。
可算是说到正题了。
“皇后娘娘说了,这次礼物除了挂念娘娘的身子,还有便就是。”
说到这儿,她故意停了话语,然后神秘的笑着抬头道:“还有便是恭喜武大人担起重任。”
武燕宁听得一头雾水,“重任?”
她看着宫人喜笑着的脸庞,忽的意识到了什么。
最近哥哥在争位置除了严州之任,还能有什么呢?
难道说陛下已经有了决策,准备让哥哥担此重任了?
武燕宁眉头紧锁,不对!
她都不曾听闻一点风声,皇后那边是怎么知道的!
还是说这事····
一念及此,武燕宁整张脸煞白起来。她再去看那宫人脸上的笑容,心中禁不住发寒。
待那宫人走后,武燕宁也坐在原地迟迟不能反应。
香阳担忧的看了好一会儿,方才试探性的上前询问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直魂不守舍的?”
武燕宁听了也不回话,视线一个劲儿的盯着那桌上放着的青蚕锦被,目光涣散,无法聚神。
香阳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纠结了好半天,刚要再度开口,忽的听到武燕宁道:“快给本宫准备纸笔,快,要快!”
香阳一头雾水,不知为何,却也不敢耽搁,忙不迭的去准备。
一刻钟以后,一封书信送到了武彦的手上。
武彦见送信人气喘吁吁、汗流不止,不禁眉头紧蹙,面色凝重。
他不敢犹豫,快速打开手上的信,只见白纸上写着简单的一句话。
有异动,切不可担严州之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