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宫女从尚武门前过,其中一个眼尖,一瞥眼就瞧见玉阶之下跪着的那道人影。
“那是谁呀?”她好奇的问。
另一名宫女顺着她看的方向只瞧了一眼,便就立刻了然,随意道:“贺候呗!”
问话那名宫女一听闻这个名字,立刻惊住了。
“贺候?他犯了什么错?为何要跪在御书房前请罪?”
自与西吴一战以后,贺骁一战成名,在朝中的势头是无人阻挡。她信谁跪在那儿,也不信会是贺骁。
另一个宫女也有些惊讶,“这你都不知道。贺候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不,就连云瑶公主的生辰宴都被他搅和了。”
这话让人越听越迷糊。
什么冲冠一怒?又是什么红颜?
只听那名宫女细细道来。
今晨,长乐公主进宫的马车与六皇子出宫的马车相遇。这事说来也不大,不过是让一让就能过去的。
偏巧这两人脾气都傲,加上素来有些过节,便就都不肯低头,谁也不做先让道的那人。
长乐公主那嘴,谁都知道的,厉害得紧。一两句不好听的出来,便就彻底惹恼了六皇子。
两人要大打出手之际,贺骁便就冲了出来,为了护住长乐公主,反手一鞭子把六皇子给抽到了水里。
这下可好了,六皇子冬日落水,持续高烧,卧床不起。太医院一众太医都已赶了去。
话听到这儿,方才听明白。
问话的宫女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长乐公···”
主字还没吐出,她就被身旁的宫女用力的戳了一下。
她疑惑的回头一看,正瞧见不远处的谢珺瑶快步走来。
她顿时慌了,忙与另一个宫女垂头退到了一边。
“奴婢参见长乐公主。”
好在谢珺瑶好像没有听到,直直的越过她们就进了尚武门。
那宫女见她身影走远了,倏然松了一口气,大有劫后余生之感。
两人再不敢议论什么,忙脚步匆匆的走了。
御书房前,宫人们虽垂着头静立,但这视线还是不受控的往玉阶下瞧。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这人活得久了,便就什么稀奇事都能瞧得见了。
说起这玉阶之下,那也跪过不少人的。
慧婕妤、长乐公主、武贵妃,甚至皇后都跪过。
只是他们没曾想,有生之年还能瞧得见贺候会跪在这儿。
刘国安取了茶回来,便见元德立在殿门头,伸长着脖子往下看。
他一瞧这景象,立刻就阴沉了脸色,走上前叱声道:“在这儿干什么呢!”
元德忙收了视线,小步蹭到他的身边,像是没听到他话一般,讨好笑道:“干爹给陛下送茶?这种粗重活,让我来就成。”
说着,他就要去接刘国安手上的盘子。
谁知这一拿,盘子纹丝不动。
他再用力往后拿,还是纹丝不动。
元德小心翼翼的抬头,一眼便就瞧见刘国安紧攥盘边的手指。
他讪笑着继续抬头,对上刘国安阴沉的眼眸。
“干爹。”
他唤了一声,忙垂头认错:“是我错了。”
他一贯是如此的,认错快,犯错同样也快。
刘国安冷眼瞧着他,皮笑肉不笑道:“最近你可干了不少好事啊,怪不得还有闲心在这儿看景。”
说着,他别有意味的瞧了一眼玉阶下的贺骁。
刘国安话语里满是无奈,他恨铁不成钢的瞟了一眼元德。
元德一脸委屈的抬起头来,“我哪敢啊,自从得了干爹的教训,我可一直本本分分的。”
他一对上刘国安愈加阴森的视线,说话的声音顿时就小了。
他被刘国安瞧得抬不起头来,嗫嚅道:“是,我知道错了。”
刘国安虽听他认错,但心头的气依旧没有消。
“是你撺掇着陛下去看绿梅的吧?”
元德心头一震,想了半天,也觉得瞒不过他,便就小声承认道:“是。是我错了。”
刘国安瞧着他这不争气的模样,气得是直摇头。
他指着元德生气道:“陛下幸亏只是染了风寒,若是有个好歹,一定有你好果子吃!”
他还想要再训斥什么,一瞥眼,正瞧见一熟悉的身影从尚武门走进。
他立刻住了嘴,把手中的盘子往元德手里一送,扔下一句:“给陛下送进去。”就急匆匆的迎了下去。
元德看着手中被塞进来的盘子,尚还一头雾水。待他疑惑的抬头去瞧,正瞧见从远处走来的谢珺瑶,顿时就明白了一切。
他收回视线,老实的转身走进了殿里。
谢珺瑶未入尚武门,便就能瞧见跪着的那道背影。
随着一步步的走近,那个背影在她眼里逐渐放大,她定定的瞧着,神色难辨。
余光中有什么闪动一下,随即视线里多了一道人影,她眼眸动了动,终是将视线别开了。
贺骁听着身后愈加清晰的脚步声,动了一下,随即抬头瞧见刘国安匆匆走下玉阶,顿时又僵在那儿。
他缓慢的低垂下头,遮掩住眼中翻涌而出的情绪,像是一个木偶娃娃一般跪在那儿,一动不动。
天地间,他不闻任何,只能听见那双脚稳稳踩在雪地上的声音。
原来,人的脚步声也这般的动听,像是走在了他的心尖上。
正当他沉醉其中之时,一双粉色花纹绣鞋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他一下子从中惊醒。
“别为我求情,六皇子是带着圣旨出宫。”
声音虽是极小,但其中的焦急毫不掩饰。
谢珺瑶的脚刚抬起,似是在空中呆滞了一秒,随即又如常的落下。
凌冽的风吹扬起她的披风,上面覆着白雪飘摇而下,落在了他的肩头。
刘国安快步迎了上来,小心扶着谢珺瑶上了玉阶。
“公主可算是来了,陛下都等了好久了。”
谢珺瑶闻言,只是点了点头,脸上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
刘国安将她送进殿内,回头又看了一眼玉阶之下的人,见他抬起了头,视线顿时滞了一下,随即神态如常的快步走进殿中。
贺骁垂下眼帘,看着地上那道幽长的脚印,嘴角不受控的一弯。
他此刻的心中没有半点的懊悔,反而是无比的庆幸。
幸得是他,若换作了她,那薄弱的身子又如何受得了。
天上又开始飘摇下白雪,如暮春之时的柳絮一般,煞是好看。
谢珺瑶缓步踏入殿内,感受着屋内的暖气将身躯包裹,她脸上这才好看了一些。
她一边解了身上的披风递给刘国安,一边快步朝里走去。
她低垂着头规规矩矩的行礼:“儿臣长乐参见父皇。”
声音平淡如水,听不出什么喜悲。
“平身。”
“赐座。”
两词之间不留一点的空隙,带着份莫名的压迫。
谢珺瑶提裙起身间,眼眸似是不经意的抬起,在桌上停留约有一秒,随即又面无表情的垂落。
表面似是什么也没瞧见,实则什么也瞧见了。
桌上除了小山似的奏折,还有一块夺目的虎符。
这虎符来自何处,可想而知。
待刘国安送上坐垫,她由刘国安扶着,提裙跪坐在上面。
自始至终,视线都低垂的,再不见抬起。
“儿臣来向父皇请罪的。”
她声音不咸不淡,毫无波澜。
谢必烈没有瞧她一眼,视线自始至终都停留在手中的奏折之上。
他不开口,谢珺瑶也不再说话。
谢必烈手上的奏折看的飞快,随手换奏折之际,抽空问道:“何罪之有啊?”
闻言,谢珺瑶的声音再启。
“此事是从儿臣而起,儿臣恳请父皇赐罪。”
她的话语未落,伴随“啪”的一声,一本奏折被扔在了眼前。
谢必烈威严的声音随之而来。
“看看,你有何罪,又该请何罪。”
谢珺瑶平静的拿起奏折,素指翻开,龙飞凤舞的字迹出现在眼前。
奏折写得很是简单,声讨贺骁,罪名除了谋害皇子以外,还有大大小小十几条,言辞恳切,大有不杀贺骁不罢休之意。
至于她,一字未提。
她看完,将奏折轻轻的合上,侧身交于刘国安的手上。
谢必烈看着又送回手中的奏折,抬眼一瞬不瞬的紧盯在她的身上。
他缓慢的启唇,吐出刀子一般的话语。
“美色误国四个字放在你身上,是否觉得合适?”
刘国安闻言,惊异的抬起头来,看着帝王脸上怪异的笑容,似是又受到了惊吓一般,慌张的垂下。
殿内忽的沉寂下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来自帝王巨大的压迫感,让所有殿内侍奉的宫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谢珺瑶忽的开了口:“父皇希望儿臣怎么做?”
谢必烈对上她平静如水的视线,再次启唇道:“朕这儿有两份圣旨。”
他朝刘国安招了招手,刘国安立刻领意上前,小心的捧着圣旨放在谢珺瑶的面前。
谢珺瑶垂眼看圣旨的时候,谢必烈又开了口:“一封是免罪,一封是降罪,朕由你选择。”
他不待谢珺瑶看完,就不耐烦的摆手道:“选好就出去宣旨吧。”
谢珺瑶只是在两份圣旨上掠了一眼,便就不假思索地拿起其中一封,起身恭敬的行礼道:“儿臣告退。”
如此快的速度,让谢必烈都有些诧异。
他紧盯着她,但她低垂着头,瞧不出是什么神色。
“出去吧。”谢必烈道。
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落了。
谢必烈盯着剩下的那个圣旨,对刘国安道:“拿来朕瞧瞧。”
刘国安应声走上前,一触及圣旨上的字,神色顿变。
下一秒,他小心的收了神色,捧着圣旨恭敬的呈给了谢必烈。
谢必烈接过一瞧,先是愣了一下,旋即轻笑一声。
“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