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让嘴巴张张合合,满脸纠结,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陛下,小的·····”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开口,却被谢渊一把握住了手。
“你不用说什么,我都知道。”
吴让周身一震,惊恐的睁大了双眸。
都知道?
“既然陛下明知小的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为什么还依然把小的留在身边?”他失声问道。
谢渊扯动嘴角,苦涩的笑了笑。
“别高兴什么,我把你留下,不是因为舍不得动你,而是我知道,依照我现在的能力,压根就动不了你。”
这句话并不是什么假话。
表面上看,他依然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实则,他在后宫的位置比谁都尴尬。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他不过是叶英手中的一个傀儡罢了。
像这么一个傀儡,又能动得了谁呢?
吴让闻言,心中尽是苦涩与歉疚。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同时,他也知道,谢渊悲惨的今日也因为他。
“我不怪你,也不怪你身后的那个人。我只期望她能遵守约定,照顾好该照顾的人。其他的所有,我都既往不咎。”
“陛下,可您怎么办呀?”
“我?”谢渊惨淡的笑了笑,“我的结局好像已经注定了。”
“陛下!”
刚退去的疼痛再如潮水般涌来,谢渊咬着牙忍耐,额上的青筋暴起。
他用力握住吴让的手,急切的道:“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你可能办到?”
吴让怔了怔,立刻道:“陛下是什么事?”
谢渊并不说,一个劲儿的抓着他,问:“你可能办到?”
话语急切的像是再没了下一句开口的机会。
他迫切的寻求一个答案,这个答案只有吴让能给他。
吴让尽管不知道这件事是什么,但想想这么多年,他陪在谢渊身边的画面,心中怎么能不动摇。
他红着一双眼,重重点了点头。
“小的答应,小的都答应,只要陛下您说的,小的就是拼尽性命也再所不辞!”
谢渊手上的力立刻松了,咧开嘴,露出笑容。
那洁白的牙齿之间,依稀好似看见了猩红之物。
“我有一封信,希望你能完整的交到她的手上。这封信是我能与她说的最后的话了。”
吴让鼻头一酸,险些有泪掉落下来。
他强忍着酸楚之意,点头应下。
“小的明白,小的一定会把这封信交给皇后娘娘的。”
谢渊把一直好生藏起来的信交到吴让手上后,他终于了却了最后的一桩心愿,彻底没了心事。
他平躺在床榻上,胸口大幅度的一起一伏,就像是离开水的鱼,无助的倒在地上,除了呼吸,什么也做不了。
“走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吴让蹙着眉,看着躺在床榻上的谢渊。
这还是那个意气风发,誓要坐上皇位,一统天下的男人吗?
他不忍再看下去,垂着头,最后一次恭敬并且郑重的行礼。
“小的告退。”
谢渊没有说话,静静的躺在那儿,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顶上的床幔。
若不是一起一伏的胸脯,当真会让人以为他已经走了。
吴让低垂着头,一步步倒退了出去。
一出殿门,他想也没想,转头朝着宫门的方向,撒腿就跑。
等他出了宫,谢渊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
他看着明黄色的床幔,视线一点点模糊。
模糊之间,好像看到了卫南春的笑脸。
他笑了,灿烂的笑了。
手指摸索着,探向床头,等摸到了那瓶毒药,拼命抓起。
许是因着身上无力,又或许是瓶身太滑,抓了又掉,掉了又抓。
等好不容易把那瓶毒药紧紧握在了手心里,他全身的力气也好了大半,胸前起伏的弧度更大了。
谢渊面无表情的打开那瓶药,没有一点的犹豫,仰头灌下。
褐色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流下。
他眉头紧蹙,满脸难受之色,却偏生还要在喝完以后,笑着甜甜说一句。
“我全部喝完了,乖吗?”
谢渊自出生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的人生已经注定了,注定母不爱,父不理。
反正他也习惯了,习惯了在黑暗里穿行。
有时候,他想,那倒不如努力把全世界都变黑,让所有人都与他一样。
这种想法愈深,他抢夺帝位的决心就愈加的坚定。
那年,他如其他兄弟一般,到了该娶妻的年纪。
王妃对于他争夺帝位有多重要,他很是清楚。
可偏生他不能跟其他皇兄一般,名正言顺的娶手握重权的大臣家的小姐。比起争帝位,那时的他更重要的是保住小命。
所以,她出现了,犹如一道刺眼的光直接闯入了他全黑的世界。
她作为孝德皇后的侄女,他五皇妹长乐公主的姐姐,这个身份既不算高调,也不太低,刚巧适合他。
他们就这般一拍即合。
新婚之夜,他一连帮父皇处理了三夜的政务,受了风寒,却偏生又最厌恶药的苦味。
他便就以重嗑,犹如肺痨一般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揭下盖头,她定定的看了他三秒,随即对一边的侍女道:“去取三皇子的药来。”
话语坚定不移,不给他任何拒绝的余地。
看着面前黑漆漆的汤药,他紧蹙眉头。
“苦,我不喝。”
“喝了它,病就好了,乖。”
一个乖字惊大了他双眸,也入了他的心底,一直温暖他至今。
可这份温暖,他怕是再也享受不到了。
毒药生效了。
如潮水般的痛苦一波又一波的袭来,根本不给谢渊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大口喘息着,在意识要失去前,又想起卫南春昏迷不醒的那日。
“陛下,依照皇后娘娘的身子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如果得不到休养,这个龙胎怕是也·····”
谢渊铁青着一张脸,命令道:“朕要你无论如何,都务必保住这个孩子!”
宫人一脸的难色,犹豫着开口道:“若是陛下真像保住这个孩子,就把皇后娘娘送出宫吧。”
谢渊神色僵住了,眼眸蓦然放大。
他从来也没有想过,今生会这么一种可能,她要离开他的身边。
“不可能,朕答应过她,要一直陪着她。”他立刻反驳道。
宫人脸色更加凝重,她有意提醒道:“陛下,若是让太后娘娘知道皇后娘娘有了身孕,会怎么样?”
这个答案,不用想也知道。
“皇后娘娘的肚子瞒不了多久了,请陛下务必尽早做出决定。”
谢渊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卫南春,满脸痛苦之色。
他现在有什么资格把她强留在自己的身边呢?
毕竟他连他们的孩子都护不住。
宫人见他难以做出决断,便道:“陛下,让奴婢也为您把把脉吧。”
谢渊一怔,有些戒备的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如此。
宫人明显有些尴尬,但硬着头皮解释道:“陛下今日受惊了,让奴婢先为您把把脉,看看龙体如何。”
这个理由听起来合理,但在这个时候,总有些别扭。
谢渊将信将疑的把手递过去。
宫人垂下眼眸,静静的把脉。
把了一会儿,她忽的惶然失色。
谢渊看着她异样的脸色,蹙着眉问道:“什么事?”
宫人犹豫半响,颤声道:“陛下您中毒了。”
这么一句话惊愣了殿内所有人。
吴让率先反应过来,指着她大骂道:“小小宫人岂敢在陛下面前信口雌黄!”
宫人立刻扑倒跪地,惶恐不安道:“陛下明鉴,奴婢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妄言。”
谢渊满脸凝重之色,他抬手拦下还要说什么的吴让,对宫人缓慢的开口问道:“朕中的是什么毒?”
宫人又犹豫了起来,好像不怎么好说出口。
“什么话你说便是。”
得了谢渊这么一句话,宫人才大胆问道:“陛下是不是连日感觉身上疲惫?总是发虚汗,夜不能寐?”
谢渊脸上更加凝重,就是他不回答,所有人也猜到这个答案是肯定的。
过了好久,他才艰难的开口道:“是。”
“那便是了。陛下中的毒是一种很怪,又很稀有的毒。具体名字,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只是知道,中此毒者。”
话语说到这儿,宫人停住了,她看了一眼谢渊,眉头紧蹙,下了好大的决心,才硬着头皮道。
“终生无子。”
简单的四个字犹如一记重锤,轰的一下砸向了谢渊的脑袋。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叶英如此的肆无忌惮了。
因为她笃定了,他绝不会再有任何的子嗣。
谢渊紧盯着宫人,“这么说,皇后肚子里的,是朕此生唯一的血脉了?”
宫人不敢再抬头,瓮声道:“是。”
谢渊沉默了。
过了良久,他才开口说了一句:“朕会送她走。”
至于这个决定到底与他中毒一事有没有关系,就不知道了。
谢渊抬起头来,紧盯着宫人。“但是,你要保证,在朕准备送她安全离开的这段时间,一定护她安然。”
“自然。”
宫人想也没想就应下。
她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递到了谢渊的手上。
“这是一瓶可以隐去皇后娘娘身孕的灵药,但只能隐去三月。”
谢渊接过这沉甸甸的药瓶,瞬间明白了所有,他苍白的笑了笑。
“难为你们为朕布下这么一个局了。”
他的视线从宫人脸上扫过,顺带着扫了一眼吴让。
也是从那个时候,他知道吴让背叛了他。
毕竟先帝就是因为中毒而死,所以他事事谨慎,唯恐一时疏忽,步了先帝的后尘。
可结果无疑是可笑的,他还是落入了那些豺狼的圈套。
像他这般谨慎的人,能在他身上动手的,也只有吴让了。
谢渊缓慢的闭上了眼,把所有的记忆强行封锁。
现在所有的世事都与他无关了,他不过是一个要死的人罢了。
只是可惜。
他不能与他的新娘共白头了。
“南春,卫南春。”
谢渊动情的叫着。
他要把她的名字深深记在脑海。
哪怕是下辈子,他也一定要找到她。
声落。
殿内再无任何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