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站着的女子赫然是万花楼里的那个。
陆霄就是不用想,也知道这一定与丁誉泽有着什么关系。
这个大礼可让他太过惊吓了!
姑娘一见人来,立刻吓得往后一缩,惊恐的模样活像一直害怕的小兔子。
陆霄有些不敢轻易上前,他怕自己吓到她。
“姑娘,你别害怕,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怯生生的看了一眼他,见他文质彬彬的,说话又温柔,方才壮着胆子,对陆霄道:“民女名唤彤儿。”
“桐儿?”
陆霄闻言,大惊失色。
殊不知,他这般大的反应,又是吓得彤儿一缩。
待他反应过来,彤儿已经瑟瑟发抖。
“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只是一句话的安慰,陆霄自己也觉得太过单薄,没有说服力。
但偏生他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抚。
“你可是买我的人?”彤儿瓮声问道。
一个买字,让陆霄莫名的厌恶。
“不是。”他否定完,又犹豫了。
虽说不是他花钱买的,但一切也确实是因为他。
“不论如何,你放心,我会安全送你走的。”
他本以为这么一句话便可安抚彤儿受惊的心,却没想到她反应更大。
“什么?你是要送我回去吗?”
彤儿满脸惊恐,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事情。
陆霄以为她害怕回万花楼,连忙解释道:“我不是送你回万花楼,而是送你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让彤儿的心沉甸甸的。
她鼻头一酸,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接连不断的掉落下来。
“我已经没有家了。”她抽泣道。
陆霄愣住了,显然现在眼前的情况,让他措手不及。
“你别哭,别哭。”
他已经慌了手脚,不知道该如何止住她如珠子般的泪。
“你有什么困难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真的?”彤儿不敢置信的确认道。
她这幅梨花带雨的模样,让陆霄不由得心中一颤。
“真的,依照我现在能力,可以护的你周全。”
彤儿听他说得真心实意,又见他行为举止并不似楼中的客人,方才安下心来,徐徐说道。
“我本是一普通人家的女儿,因为父亲嗜赌成性,又好酒水,家里贫困连连。母亲病死以后,无钱入葬,家里又有弟妹,嗷嗷待哺。”
“我没了办法,便想卖身葬母。谁曾想,竟是被万花楼里的刘妈妈买了去。对此,我也只能认命了。”
一个苦命的女子寥寥几句话,并不能说出她所遭受的全部苦痛。
“我可以给你一些钱,让你安然离去,并能让万花楼永远打扰不到你。”
陆霄心疼她,看见她就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那个没有钱,没有权势,只能屈服命运的自己。
他对她是同情,是可怜。
可这些并不是彤儿想要的。
再多的钱也只是一时的,总有花完的那一刻。
她决定委身万花楼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决定要拿自己的一辈子,去养起那个破烂不堪的家。
所以,此时,陆霄给她钱,送她离去,并不是在帮她,而是在把她往死路上逼。
彤儿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大人,我求您可怜可怜我。”
陆霄有些措手不及,难道给她钱,她也不要,她执意要贬低自己的身份吗?
一念及此,陆霄面色不善。
“你何必如此作践自己!”
面对陆霄的教训,彤儿眼泪直流。
“大人,不是彤儿想作践自己,而是这个世道。”
陆霄紧抿唇畔,不再言语。
彤儿没了办法,只能匍匐跪地,以头怆地。
“大人,彤儿恳求您,留彤儿在府上。彤儿不求别的,只希望做个打杂的丫头。彤儿什么都能做,什么苦都能吃。”
她说得哽咽了,竟是再也说不下去,缓了好久,才又道。
“彤儿不想再成为以前的自己,因为一场变故,痛失所有,服从命运,被卖进楼里。彤儿只是希望凭借自己双手,为弟妹挣一口饭吃。大人,您难道觉得这过分吗?”
陆霄哑然,他本以为她想攀权附势,却没想到她只是要求这么简单。
之前,他觉得彤儿像卫桐,都是柔弱的小花,需要人怜爱。
现在,他才明白他错了。
彤儿有她自己的傲骨。
面对这般娇弱又倔强的她,陆霄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府上的活太累了,不是你一个女子能干的。”
彤儿以为他要拒绝自己,忙又争取道:“大人,彤儿什么也能干,就是男人的活也能干!”
陆霄面色又阴沉下来,他训斥道:“一个姑娘家,整日想着干男人的苦重活干什么!”
彤儿被训怕了,缩在那儿,不敢动弹。
陆霄见她这副模样,心又软了,话语也跟着温了下来。
“你会弹曲吗?”
“会一点。”彤儿怯儒道。
陆霄想要去扶她,想了想,终究还是缩回了手。
他径直走到座位上,坐下。
“那你就给我弹个小曲吧。”
“是。”
彤儿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手指拨弄管家送来的琴。
悠扬婉转的乐曲飘扬,陆霄的眉宇逐渐舒缓,手指点着桌面,和着节奏。
彤儿身上的紧张之气渐渐被驱散。
她好像明白陆霄的意思了。
她壮着胆子,瞧了一眼那个闭目听曲的男人。只是那么一眼,便让她羞红了脸。
她娇羞的垂下头,耳根儿都红透了。
殊不知,这副模样正落入陆霄的眼里,让他一时看失了神。
此时的梧州。
叶英坐在坐榻上,听着冰玉读着京师来的信件。
经过这几年钻营,他们好不容易才把人手安插进京师,获得那么一点的消息。
谢衍的性子本就暴戾、乖僻,他还是个皇子的时候,叶英就注意到了这点。
所以,她选择了他。
比起一个表面听话得要命,暗地里心思活络,九转回肠的谢渊,她更喜欢这个孩子。
因为这个孩子,好控制。
谢衍阴晴不定的情绪是叶英,包括谢珺瑶控制朝政的一个突破口,对于东越来说,也是好的。
但如果失了控制的人,那这份暴戾,对于东越来说,只能是个灾难。
显然,卫桐的软弱性子根本控制不住谢衍。
谢衍这两年在朝堂上愈发的张扬无度,肆意打压群臣,杀戮百姓。
民间已经隐隐有一股反抗的声音了。
这个时候,便是叶英想要的节点。
一个翻身的节点。
她慢悠悠的转过头,对贺骁道:“时候差不多了,你也该出发了。”
贺骁明白她说什么,点头称是。
“这次去,你务必要成功,知道吗?”
叶英顿了一下,眼神突变。
“如果失败,那你也就不用回来了。”
话语说得也极狠了。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不允许失败。
“贺骁明白。”
“好了,你心中有数就好,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吧。”
叶英下了逐客令。
贺骁面上尽管平静毫无波澜,但心里还是有所受伤的。
叶英这两年的身子明显不如从前,所以她所有的行动都太过急功近利。
他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尽力把她交代的所有事情,完美做好。
贺骁从叶英屋里走出,便见院里站着的叶安景。
这两年,他们的关系也不怎么好。
贺骁以为他来找叶英,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可谁知,竟是被叶安景直接抓住了胳膊。
“跟我说两句话吧。”
贺骁愣了一下,随即扬起嘴角。
“我还以为,你会因为她,一辈子不跟我说话了。”
“是有这个打算。”
叶安景丝毫不遮掩内心的想法。
他把怀里抱着的酒,扔给他。
两人寻了处没人的地方坐了下来。
这两年,他们都很忙,忙得连坐下来的时间都没有了。
可他们又都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只是机械的转动着。
“听说你要去京师了。”
是叶安景率先开了口。
“是。”
贺骁扒开酒塞,仰头灌了一口。
叶安景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嘴唇,认真的问道:“你爱她吗?”
“谁?”
叶安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出神的望着不远处的那棵枝叶繁茂的大树。
“我爱她,很爱。”
贺骁面对他突然的真情告白,心中没有半点的波澜。
她已经走了,谁来缅怀,又何须吃味。
他笑了笑,打趣道:“这天下谁人不知。”
可叶安景笑不出来,他转头看着贺骁。
“可她爱你。”
贺骁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了,他又灌了一口酒,由着辛辣的感觉顺着喉咙滑下,暖了整个身体。
“爱吗?”
他都有些不确定。
“可在这个乱世上,男女私情能干什么?不是一样要相爱相杀?”
叶安景对于这话十分不解。
相爱的人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既然相爱,为何要相杀?
因为姑母吗?
“你为什么死心塌地的跟着姑母?”
这份死心塌地俨然不正常。
贺骁笑了笑,并不打算作答。
他反问道:“那你又为什么甘心做了她的傀儡?”
“因为我想要报仇。”
回答的干脆利落,竟然让贺骁有些心生羡慕。
话音忽然的落下了,没有人再开口。
两个人静静的坐在那儿,整整喝光了一壶酒。
叶安景喝迷糊了,在离开前,他努力让自己清醒道。
“那日她送我去梧州,我看见城墙上的你,方才知道我们都是一样的。”
贺骁愣住了,叶安景笑着走远了。
笛声起,悠扬绵长,只是不知道在怀念何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