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庆的乐曲在耳边回荡,沈晋之看着眼前盛装打扮、娇艳欲滴的女儿,竟是忍不住鼻头一酸。
他转头抹了抹自己眼角的湿润,转头笑道:“我的女儿长大了。”
沈曦月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眼眶红了。
“爹爹,这是做什么!搞得犹如生离死别一般。女儿只是出嫁了,又不是永远都不回来了。”她埋怨道。
沈晋之对于他这个女儿,一贯是娇惯的。
听她一埋怨,也顾不上自己什么架子不架子了,忙不迭的认错:“是爹错了,我们家曦月要嫁给自己心爱的人,是大喜,爹不应该哭。”
沈曦月一听他这么说,泪意更是忍不住了。
“爹。”
她开口哽咽的唤了一声,豆大的泪珠子就噼里啪啦往下掉。
沈晋之忙不迭的伸手去擦,“别哭了,别哭了,哭花了妆,就不好看了。”
他看着眼前的女儿,深深叹了一口气,正色道:“你记住,就算你今天出了这个门,成了别人家的夫人,你依然是沈家的女儿,我沈晋之的掌上明珠。”
“哭只能哭这一次,以后他若敢让你再哭,看爹不打死他!”
沈曦月听他这么说,又心疼了。
“爹,他会对我好的。”
沈晋之见这还没出门,就开始维护起来了,也是无可奈何。
“好好好,行啦,快些出门吧,别误了吉时。”
“那爹我走了。”
沈曦月恋恋不舍的放下盖头。
沈晋之一路送到门口,站在门口,看着她坐上花轿。
就算花轿消失在视线里,他还是怔怔站在那儿,不动弹。
“老爷。”
下人小声的呼喊,才让他回过神来。
沈晋之转头看着适才还热闹的沈家,瞬间冷清成这般模样,不由自主的一声叹息。
他垂着头往书房走去。
想想他沈家满门荣光。
大女儿沈曦竹,嫁给了武帝的皇长子谢盈,如今已是王妃。
虽去了封地,这辈子恐是再难见一面,但也能一生衣食无忧了。
小女儿沈曦月,适才出嫁,嫁给的是当朝大将军云政。
两人也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想必婚后定能相濡以沫、相敬如宾。
几个儿子也算是有些出息,个个谋个能衣食无忧的官职,这辈子不用他再担心了。
是了,他不用再担心了。
沈晋之缓慢的走到书桌后,从那儿拿出一条白绫。
这是前几日,陛下赐给他的。
陛下说:“以你一人之名,换沈家满门无虞。”
多么划算的条件,他怎么能去拒绝。
白绫挂在房梁之上,沈晋之踩上了凳子。
沈家满门无虞。
这是他最后的期望,希望陛下一言九鼎。
凳子倒下。
云政一身婚服,横冲直撞闯进御书房。
“你明明答应我的,为什么还要动手!”
他厉声质问座上的谢珺瑶。
吴让见已经拦不下了,便招呼宫人推下,小心的关上了殿门。
殿内的老尤头默默看了一眼谢珺瑶,对云政开口提醒道:“云将军,总要容陛下说句话。”
谢珺瑶面无表情的看着云政,冷漠开口道:“给你和江曦月赐婚,已是我对沈家最大的恩赐。”
云政听着这冰冷的,没有一丝人情味的话语,连连后退。
“阿姐你变了,自从他死以后,你就彻底变了。”
变得更像一个帝王了。
谢珺瑶看着他受伤的模样,终是不忍,缓和下神色。
“阿赟,你很清楚沈晋之的野心,我若要保东越安稳,便不能留他。”
“按道理来说,他沈家满门,我都不该留下,永除祸患。阿姐仅仅是因为顾虑你,我才只要了他一人的性命。”
是,只要了一人性命,当真是仁慈了!
云政自嘲笑着点了点头,“到底是我错怪阿姐了。”
谢珺瑶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话,并没有回应。
沈晋之这件事,她需要给他一些时间,来慢慢的接受。
相信有一天,他会明白她的苦心与她的无可奈何。
云政深换了一口气,心情逐渐平复,神色逐渐趋于冷静。
他掀袍跪地,拱手道:“陛下,西吴蠢蠢欲动,西北边境日益不安,是乃陛下一桩心事。微臣愿为陛下分忧,请求前往西北边境,保卫我东越山河。”
谢珺瑶一怔,拍桌而起。
“阿赟,你莫要胡闹!”
云政依然满脸平静,他低垂着眼眸,也不去看她。
“陛下,云政不是胡闹,云政是在为您分忧。”
“你为我分忧的方式很多,不止有去西北边境一条而已。你现在立刻回家,完成你的婚事,这已是为我分忧了!”
云政的倔脾气哪是谢珺瑶能劝得动的。
他跪在地上一动不动,“陛下,西北边境地形复杂,条件艰苦,非常人能守。微臣曾在那儿生活多年,最是清楚那儿的情况。前朝人中,除了微臣,也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微臣恳请陛下,允命!”
谢珺瑶绷着一张脸,紧盯着他,紧抿不语。
云政不得到她的回应,不肯罢休。
“如果陛下不允,那微臣就在此长跪不起。”
“阿赟!”
谢珺瑶忍不住一声怒喝。
她被他气得周身都在颤抖。
一旁的老尤头也是看不下去,开口劝道:“云将军,陛下也有陛下的身不由己。沈大人已经去了,人死不能复生,就是陛下也无法。你现在这般,不是在逼陛下吗?”
是逼。
云政他就是在逼谢珺瑶。
沈晋之的命已经挽不回了,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的夫人,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身为刽子手的谢珺瑶。
他只能逃。
可谢珺瑶不让他逃,那他只能用逼,逼她放他走。
谢珺瑶见他没有丝毫的松口,气急了,便高声道:“来人,把他给朕拖出去。”
“陛下!”
老尤头想要拦,也是拦不住了。
云政是生生被人给抬出去的。
谢珺瑶胸脯剧烈的上下起伏,她身子晃了晃,险些要摔倒。
老尤头急忙道:“陛下您要小心自己的龙体啊!”
吴让在一边看了,也颇为担忧。
“陛下,要不要小的去唤太医来,为您瞧瞧龙体?”
谢珺瑶朝他摆了摆手,手扶着额头缓慢的坐了下来。
她只是被云政气急了,有些头晕罢了,缓缓就好了。
“阿赟的脾气太过执拗,就是朕也拿他没有办法。”
老尤头看出谢珺瑶对云政是不同的。
自从贺骁死了以后,谢珺瑶性子大变,可以说是冷血无情,俨然第二个活阎王。
但恰恰因为此,才将混乱不堪的东越,凭借强硬手段,生生稳定下来。
这其中自然是死伤无数,血流成河。
“陛下,云将军向来最重感情。此次死的又是云将军的岳父,陛下总要给他一点时间,让他想清楚陛下的良苦用心。”
谢珺瑶闻言,深深叹了一口气,“他真的能想明白吗?”
谢珺瑶不怕他想的时间久,只怕他想不明白,他钻牛角尖,继续执拗下去。
瞧瞧他今日这副模样,大有不去西北边境,不罢休之意。
如果他想不明白,是不是就只有跑去西北边境这一条路?
老尤头看着谢珺瑶满脸的愁容,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陛下,您听老臣一言。云将军现在,就像是陛下手心里的一把沙子,您握得越紧,那失去得就越多,越快。”
谢珺瑶顺着他的话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朕放手,由着他去西北边境?”
老尤头没有回答,而是道:“陛下,您认为您如果想拦,能拦得住云将军吗?”
谢珺瑶沉默了。
过了许久,她才抬起头来,看着老尤头。
“所以,今日,你来也是想要朕放你走的?”
老尤头一怔,抬头对上谢珺瑶洞悉一切的眼眸。
他就知道他骗不过她。
从见她第一面起,他就知道她此生定不平凡。
他义无反顾的跟着她,不论遇上什么艰难险阻,都从未有回头后悔的想法。
但现在,她成功登上帝位了,他却想离开了。
他弯腰,恭敬道:“陛下,老臣已经年迈,过不了几年,估摸着也要撒手人寰了。老臣能帮陛下的,已经竭尽全力。”
“剩下的治国之方,请陛下恕老臣愚钝,帮不上陛下。恳请陛下看在老臣昭昭之心上,放老臣归乡,颐养天年。”
他的话滴水不漏,丝毫不给谢珺瑶半点回绝的余地。
谢珺瑶看着他花白的头发,长长叹息一声。
“罢了,罢了,你们都走吧,走吧。”
老尤头听她应允,掀袍跪地,重重叩首。
“微臣谢陛下隆恩。”
谢珺瑶没有拦,这估计也是最后一次了。
老尤头叩首完,并不急着起身,而是继续道:“陛下之资,千年一遇,是乃明君之才。微臣希望陛下永记初心,给天下百姓一个安定。”
“老臣归乡之后,日夜为陛下祈祷,愿陛下早日一统天下,成为千古一帝。”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发自肺腑。
老尤头走了,谢珺瑶还坐在那儿愣神。
如果不是吴让唤她,她还不知道要继续坐多久。
谢珺瑶深换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吴让:“你觉得朕真的是一个好皇帝吗?”
吴让垂头应道:“陛下,是不是好皇帝,不是小的所能评判的,是需要天下百姓来评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