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让见贺骁上了玉阶，轻手推开殿门，垂头退到一边，让开了路。
贺骁瞧了一眼他，没有说话，抬步跨进了殿里。
他刚一只脚踏进殿内，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股馥郁的熏香之气。
他眉头微蹙，脚步慢了下来。
他掀帘走进，扫了一眼桌上的珍馐佳肴，视线停在那花容月貌之上。
他没有行礼，而是道：“微臣适才在宫门前遇见云将军，闲谈几句，来晚了，还请陛下赎罪。”
话语虽是请罪，但语气却是像说家常一般。
宫人素手送上美酒，默默推了下去。
谢珺瑶手轻轻一摆，悠扬的曲调在殿内响起。
如果不是这曲出，贺骁恐是真难注意到殿内还有一人。
他转头细瞧弹琴女子的面容，嘴角不由自主的漾起一抹笑意。
“微臣哪有这等荣幸，竟是让太妃来弹曲助兴。”
女子的手一颤，一声刺耳的响声之后，声音戛然而止。
她有些慌张的看向谢珺瑶，不知该如何是好。
谢珺瑶垂头浅笑，“难道是太妃的花容月貌，不符合贺候的喜好？”
贺骁顺着她的话，再度回首，细细审视女子的样貌。
“太妃长得国色天香，倒是有几分亡妻的模样。”
这话一出，殿内气氛一点点冷了下来，再无人说话。
太妃坐在那儿战战兢兢，连瞧都不敢瞧谢珺瑶一眼。
反倒是贺骁，一脸得意的笑容，盈盈注视着谢珺瑶。
沉默了一会儿，谢珺瑶素手一翻：“你先下去吧。”
太妃如临大赦，快步走了出去。
殿内仅剩他们二人。
“陛下何必如此呢。”
贺骁说着，缓慢的起身，踱步在殿内。
他像是好奇一般，到处摸摸碰碰，最终闲逛到香炉周围。
他外头看着袅袅香烟的香炉，伸手拿起，快步走回桌前，缓缓放下。
“真是难为陛下了，又是美人，又是熏香的。”贺骁意味深长的笑道。
谢珺瑶见他戳破了自己计策，并不恼怒，反倒是笑得开怀。
“怎么贺候不喜欢？还是说，时间久了，贺候的喜好都变了。”
贺骁闻言，笑意一点点敛去。
“你明明知道的，她连你的一根头发都敌不上。”
谢珺瑶注视着他，一字一句轻语道：“可是你还是选择了她。”
“不。”贺骁的手轻轻覆在她的手上，摇头否定，“我与你一样，从未选择。”
谢珺瑶看着他眼里的认真之色，忽的轻笑一声，反手打开他的手。
“贺候真是有趣，总爱说些玩笑话。”
贺骁垂头苦涩的笑了。
他也不过多辩解，手执酒壶，慢悠悠的倒下两杯美酒。
谢珺瑶看着美酒如柱般坠落，眸色深了深，并没有说话。
“如此良辰美景，陛下又何须说那些让人不高兴的话，不如共饮一杯，也不负陛下的一番心思。”
贺骁手执酒杯，递到她面前，笑盈盈的等她接下。
谢珺瑶深深看了一眼醇馥幽郁的酒水，并没有接，而是抬手遮住鼻子，一脸恹恹之色。
“贺候还是先将这香炉，熏得朕头疼。”
贺骁浅笑着看着她，没有动。
谢珺瑶抬头对视，“怎么？贺候连这点事都不愿给朕做了？”
话语里满满的威胁。
贺骁轻轻放下酒杯，拿起香炉缓步走去。
“朕本以为贺候会喜欢这香气，倒是多此一举了。”
谢珺瑶像是说家常般随口道。
贺骁将香炉放回了原来的位置，左右摆动，瞧着与之前差不多了，才肯罢休。
他回身走来，并不急着落座，而是走到谢珺瑶的身后。
“陛下可知微臣喜欢什么香？”
谢珺瑶并不答话，贺骁也毫不在意。
他大胆的捋起她的一缕秀发，放在鼻下深深嗅了一下，颇有些登徒浪子的风流模样。
“微臣最喜此香。”
谢珺瑶不屑的笑了笑，“什么香也比不过美酒香，贺候适才还说共饮一杯，不负美景，现在倒是转眼就忘了。”
“是微臣错了。”
贺骁认错，走回位置坐下。
他拿起面前的酒杯，高高抬起。
“此杯酒，微臣敬陛下，祝陛下洪福齐天，一统天下。”
未等谢珺瑶应答，他仰头灌下，不流一滴，颇为豪迈。
谢珺瑶静静地看着他，谈谈吐出：“贺候真是会说话。”
贺骁刚要笑，忽的感觉腹中翻涌，喉咙湿润。
他面色一僵，抬头见谢珺瑶依旧盈盈对他笑着。
他强忍下翻涌而上的腥甜之气，像个没事人一般笑道：“该陛下了。”
谢珺瑶低头扫了一眼桌上的美酒，顿了一下，仰头饮下。
酒杯刚落，口中的酒还未咽下，一抹柔软触碰唇尖。
谢珺瑶的双眸蓦然张大，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贺骁，神色惊异。
贺骁含笑欣赏着她脸上所有闪过的神色，并趁机撬开她的贝齿。
酒水在唇齿之间传递。
一吻之后，贺骁松开了她，站在那儿，开怀大笑。
“原来这毒酒也能这么甜。”
话音未落，他的脸抽动了一下，想要再忍，也是忍不住了。
他“哇”的一口吐出了鲜血。
炽热的血毫不留情的沾湿了谢珺瑶的龙袍，她怔怔看着衣服上的血色。
“怎么会？明明我·····”
她喃喃自语，满脸疑惑。
贺骁身体晃了晃，踉跄跪地。
他手扶着地，竭尽全力压制着胸口的窒息之感。
“明明你已经把毒酒换下，为什么酒里还有毒呢？”
贺骁笑着替她把话说下，这白齿间的血色，深深刺痛了谢珺瑶的眼。
她双眸颤抖，朝着他歇斯底里的怒吼道：“贺骁你疯了嘛！”
贺骁大口的喘息着，脸上尽是得意之色。
“我是疯了，为了看你这幅失控的模样，我情愿不要我的性命。”
他话说完，再也没了力气，直直朝地上摔去。
谢珺瑶瞳孔骤缩，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了他，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贺骁你不能死，朕不允许你死。”她咬着牙道。
贺骁感受着她浑身都在发抖。
他知道，她是在害怕。
他很高兴，也很得意。
他的手颤颤巍巍抚上她的脸颊，“我若不死，你怎么安然坐稳这个皇位。我若不死，又怎知你如此爱我。”
“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谢珺瑶这话是在问他，也是在问自己。
他们除了你死我活，就没有第二条路能走了吗？
“我本想与你一同坠入地狱深渊，互相折磨千年，再成为人间最普通的一对夫妻。”
“但是我临时又改了主意，死算得了什么呢？活着，才是最大的折磨。”
贺骁每说一句话，就有鲜血从口中流出。
不管谢珺瑶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反倒是越擦越多。
“你不要说话，我找太医来，我找太医救你。”
她咬着牙看着他，“贺骁，你还不能死，你欠我还没还给我，你不能死！”
贺骁看着她这幅模样，咧嘴得意的笑了。
“帝王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我贺骁的女人。”
腹部一阵抽疼，扭曲了他的脸，让他俊逸的面容逐渐狰狞。
大口的鲜血从口齿间涌出。
他知道自己的生命要到终点了。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抚上她的脸，眼里尽是不舍与温柔。
他从未与她表现过这般模样，长久的掩饰，让他自己都错认为，两人之间不过是利用。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原来，他这么爱她。
下辈子，我们不要再互相折磨了。
手无力的坠落。
谢珺瑶瞳孔一颤，视线逐渐呆滞。
怀里的人再没了气息。
“贺骁，你以为我是因为爱你，才舍不得杀你的吗？你也太天真了吧，我不过是想与你玩一场游戏，一场赌心的游戏。”
“我料定你舍不得我死，所以，贺骁，是我赢了，我赢了。”
晶莹的泪珠从眼眶中滑落，滴在他被鲜血染红的唇上。
为什么明明是她赢了，她却狼狈成这般模样？
“吱呀”一声，殿门开了。
云政身体一动，快步跑了上来。
“阿姐，贺骁呢？”
他低头一看谢珺瑶身上的血迹，声音不由得小了。
“阿姐。”
他看着谢珺瑶呆滞发蒙的视线，担忧的唤了一声。
谢珺瑶如大梦初醒般，“啊？”
“阿姐，冰玉已经被抓起来了。”
贺骁·····
云政转头，深深看了一眼殿里，努力平复下自己的心情。
谢珺瑶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她继续往下走，一直顺着路往前走，不知要走到哪里去。
她想要回家，却不知道何处才是她的家。
云政担心她出事，一直默默的跟在她身后。
只要她一回头，就能看见的位置。
“阿赟，阿姐是不是做错了？”谢珺瑶轻声问道。
“阿姐做得才是对的。”
贺骁一匹狼，一匹充满野心，又训不服的狼。
无论他的能力，还是他的威望，对于东越，对于阿姐来说，都太过危险。
所以除掉他，是唯一的选择。
但论私心来说，除掉他，又是极为残忍的一个选择。
谢珺瑶怔怔的看着天上，看着夜空中那弯皎洁的月亮。
“阿赟，阿姐真的成为一个帝王了。”
成了一个她口中曾言，断了七情六欲，无心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