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安景和贺骁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冬日降临前，赶回了京师。
时隔几月，贺骁终于再次看见了谢珺瑶。
而此时的他们，身份千差万别。
她已经成为那个坐在龙椅上，手握他人性命的帝王。
而他，说好听的是她的臣子，说不好听的，他就是她的阶下之囚。
贺骁站在大殿中央，一如既往，毫不顾忌自己的目光，灼灼的紧盯座上的谢珺瑶。
那夜就是她，不会有错。
他会傻一时，不会傻一世。
谢珺瑶躲过他的视线，静静开口道：“母后生前日夜记挂梧州百姓，临死也不愿离开梧州。她这份心思，朕谨记在心，不如索性就将母后葬在此处，你们觉得如何？”
大臣们面面相觑，这个意思不就是不让叶英葬入皇陵吗？
这怕是不合规矩，但他们不敢说，都沉默的垂下了头。
叶安景心中清楚，他的姑母叶英生前用尽万般手段，害死孝德皇后，致使武帝与孝德皇后阴阳两隔十几年。
就算他姑母死，谢珺瑶也绝不会放过她。
让她葬于梧州，便是一个惩罚。
周遭百般沉寂之下，叶安景忽的俯身开口道：“陛下圣明。”
此言一出，惊住了众臣。
待他们反应过来，纷纷跟着附和：“陛下圣明。”
谢珺瑶满意的勾起嘴角，“无事便退朝吧。”
叶安景一直低垂着眼帘，自始至终都没再抬起过。
姑母葬于梧州，也许对她也是一种赦免。
她穷极一生所追求的爱人，心从未有过片刻在她身上。
这般，死后，再葬在他与他所爱的人身边，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叶安景缓步走出大殿，一如从前那般的熟练模样，只是这一次他的脚步却又千斤重。
“她变了，真的变了。”
贺骁的脚步停在他的身侧，顺着他的话往下道：“她只是成为真正的帝王了。”
叶安景苦涩的笑了笑，自己竟是连反驳的话语都没有。
他抬起头来，“可想与我喝一杯？”
贺骁不置可否。
叶安景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两个人可以和谐的坐在一起，当然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如果没有谢珺瑶，如果没有所发生的一切，他们会不会成为朋友？
这句话，叶安景并没有问出口。
因为他不傻，他知道一切都只是如果。
“原来那个皇位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叶安景灌进一口酒，辛辣的酒水入喉，却是苦的。
他以为自己知晓她活着，会欣喜若狂，却没想到会是今日这般惆怅。
“有可能她没有变。”
只是你从未真正了解过她而已。
后半句话，贺骁并没有说出口，他好像没有以前那么残忍无情了。
但叶安景依然明白。
“是，我从未了解过她，我只是把她当成我心里那个柔弱女子的模样。实际的她，早就不需要我的保护了。”
他不想再欺骗下去，哪怕是在贺骁这个情敌面前。
两人的酒还未喝到一半，传信的宫人就急匆匆的来了。
“贺候，陛下召您进宫，有要事商讨。”
宫人说得也算客气，毕竟，谢珺瑶还保留着他的侯位。
“这么晚了进宫？”
就连叶安景都察觉到了什么。
但贺骁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将手中的酒放在石桌上。
“这酒就等我回来再陪你喝吧。”
叶安景嘴巴张了张，想要说什么，却被贺骁给拦下。
“难道叶大人还想抗旨不成？”
这话是当玩笑话说出了，听入叶安景的耳里却是千斤重。
他们的命早在回京那一刻，就已经不属于他们了。
叶安景深深看了他半响，艰难的开口道：“我等你回来。”
贺骁笑了笑，转身而去，丝毫没有半点的留恋。
内侍领着贺骁往外走，还没走出府，便又碰上了一人。
是赵慧卿。
回京师时，她不愿意留在梧州，叶安景无奈之下，只能将她带回来。
贺骁没想到她会来。
“赵小姐何故来此？”
一声赵小姐，让赵慧卿心中泛起苦涩。
她费尽周折得来的，也不过是一个赵小姐而已。
她强压下心绪，淡笑着看着贺骁。
“小女子感怀贺候多年照顾，特来拜谢。”
她话语顿了一下，又道：“贺候一路走好。”
贺骁闻言一怔，随即爽朗的笑了。
“贺骁记住赵小姐的话了。”
说罢，他转身而去。
赵慧卿看着他的背影，神色复杂。
“对不起，为了护住他，我别无选择了。”
叶英死当日，在门外等候的不止是贺骁，还有赵慧卿。
她在贺骁进门以后，方才姗姗来迟。
她想要敲门进去，却不曾想听到那一席话。
“他们要杀了长乐？”
她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惊慌失措的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个下午，她都坐在自己的房里发呆，连饭都没有用。
所有人都忙碌于叶英的后事，自然没有什么闲心顾及她的异常。
赵慧卿满心的纠结，如果这件事，她隐瞒下来，那谢珺瑶就会死。
不，不一定会死。
她中了毒箭，都能起死回生。
赵慧卿不得不去怀疑，这是否与慕容氏后人有关。
如果谢珺瑶找到了慕容氏后人，那贺骁杀死她的计划绝不可能成功，并且还会拖累叶安景。
赵慧卿一想到叶安景，立刻慌乱了起来。
“不，我不能让他死！”她坚定道。
面对最后的抉择，赵慧卿还是选择将一切修书送去京师。
所以，今夜，贺骁入宫，怕就是他的死期。
赵慧卿垂下头，痛苦的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对不起，为了他，我只能这么做。”
贺骁的马车稳稳的进了皇宫，还没见到谢珺瑶，他又碰上一人。
贺骁都不禁失笑，他今夜也太过忙碌，忙着要应付一个又一个的老熟人。
“你来又是为了什么？”
贺骁笑盈盈的看着拦在身前的云政，话语里颇有些无奈之色。
云政的神色就没他那般闲适了，看起来有些凝重。
他并不回答贺骁的话，而是直言道：“你现在立刻出宫，阿姐那边，我会去说。”
这话说得不容置疑，贺骁听到都不由得笑了。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求雨得雨，拯救万民的老成男童，会这么快长成如今这副翩翩模样。
只可惜老成一如既往，还有些呆板。
贺骁没有动，像是兄长看胞弟一般宠溺笑道：“为何？”
云政面色更冷，他不相信贺骁会猜不透，他阿姐今夜召他进宫是为了什么。
明知是死路一条，为什么偏偏还要来！
“出宫，你现在立刻出宫！”
他从牙缝里吐出这句话来。
贺骁瞧着他满脸的认真之色，也渐渐收了笑意。
“你莫不是因着那几年，我待你的好，对我生了几分情谊？你可别忘了，几次三番要你死的人，可都是我。”
面对贺骁的“友情提示”，云政并没有丝毫的动摇。
“你不用拿这话来激我，我知你当年具是有意为之，两次救命之恩，今日可还。”
贺骁听着他说得一本正经，又情不自禁的笑了。
笑过之后，手指毫不留情的敲在云政的头上。
“我还以为你这两年跟在你阿姐身边，总会有些长进。谁知，还是这般死脑筋。”
云政见他还嬉皮笑脸的，急了，索性直接捅破窗户纸。
“我道死脑筋的人是你！你明知道这一进宫，便是死路一条，为何还执迷不悟的往里闯！”
贺骁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像是说别人的事情一般随意。
“难不成，我不进宫就能保全自己的一条小命？”
“我说了，我会帮你去跟阿姐说，我·····”
云政还没说完，就被贺骁直接打断。
“你还是太幼稚，枉费我教了你这么多年。”
云政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贺骁转头看向那重重叠叠的宫宇，他抬手指着一个方向，轻声问道：“瞧见那儿了吗？”
云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儿是谢珺瑶寝殿的位置。
“阿姐。”
只是简单两个字，贺骁就抑制不住嘴角弯起。
“是你阿姐，但你还真，天真的以为她只是你的阿姐，那个曾经是长乐公主吗？”
“曾经”一词让云政怔住了。
是他忘了，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
她现在是帝王了。
贺骁看着云政迅速黯淡的脸，努力轻松道：“但你也要记得，她虽然是万人的帝王，但同时也是你一人的阿姐。”
云政眼眸颤了颤，抬头看向贺骁，眼里是毫不掩饰的不舍。
“你真的要去吗？”
贺骁笑了笑，“对啊，她等了我那么久，我总要走向她一次吧。”
“那我陪你去，送你到门口。”
贺骁这一次没有拒绝，他明白云政的性子，如果他今日不答应，云政是不会放他走的。
罢了，最后的路还有人陪，很好，好得很。
“还记得西北的狼吗？”
贺骁随口谈起。
云政点了点头，“记得。”
皎洁的月亮挂在半空，一颗星子孤零零地缀在空中，这个夜许是注定不平凡的。
云政看着近在咫尺的宫门，“我能送你的也只有到这儿了。”
贺骁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
“记得，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守在她的身边。”
这句话缺少了两个字。
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替我守在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