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元年初秋,长乐公主谢珺瑶,应武帝谢必烈遗诏,登基为帝,改国号为元平。
元平元年,谢珺瑶封昭帝之子谢灵为魏王,特赐京师府邸,允其长住京师。
其母卫氏,恢复皇后封号,追封太后,赐居未央宫。
这表面上看,是无上的殊荣,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实打实的幽禁。
谢珺瑶对卫南春的所剩的情分,仅限于此。
她可以看在卫南春苦苦哀求的份上,饶了他们的性命,但不能再次放任他们随意的离开。
毕竟她当年也是给了他们选择的,只不是卫南春自己选错了。
谢珺瑶登基以后,还特意派人将自己登基的消息,抢先一步传给尚在梧州休养的叶英。
谢珺瑶相信她在得知自己登基为帝,一定会很高兴。
叶英看到那封信时,竟是直接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怎么可能?先帝怎么可能传位于她,一定是她假造的,一定是!!”
她拼命的否定,激动的将手上那封信撕成了碎片。
冰玉见她这般模样,满脸的担忧,一个劲儿的在一边安抚着。
“娘娘,您可别为此生气,您如此,这就不是如了她的意。您再怎么生气,也要顾及顾及自己的身子呀!”
叶英这些日子,明显状态一日不如一日,甚至这两日连床都起不来。
就算郎中不说,所有人也都看得出,叶英她的那日快要到了。
而此时,她竟然还有力气去挣扎着撕书信,冰玉清楚,这便是回光返照的模样。
“娘娘!”
冰玉一把拦下她的手,紧紧抱着叶英,不让她动弹。
“娘娘,奴婢求求您,您就顾恋顾恋自己的身子吧。”
冰玉小声啜泣着哀求。
过了好久,叶英才一点点趋于平静,她胸脯剧烈的起伏,好像喘不上来气一般。
“把元衡叫来,我要见他。”
对于现在叶英的所有要求,冰玉哪还能不答应,都一一应下,忙唤了人去叫。
叶安景闻讯而来,冲进屋中,紧紧攥住叶英的手。
“姑母!元衡来了,元衡来了!”
冰玉让开位置,叶英顺势倒在叶安景的怀里。
她爱怜的看着叶安景,眼里雾气氤氲,带着浓浓的不舍之色。
她一生没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叶安景就像是她的孩子一般。
如今,要与他诀别,她又如何能够承受。
“元衡。”
她柔声唤道,声音里都带了颤抖。
叶安景眼眶红了一圈,他强忍着酸楚之意,应声道:“姑母,元衡在这儿。”
叶英终究是没忍住,一行清泪落下,沾湿了叶安景的衣襟。
“元衡,是姑母害了你。”
叶安景拼命地否定:“不是的,不是的,姑母从来没有害过我。姑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整个叶家。姑母是叶家最好的女儿。”
叶英摇了摇头,泪珠断了线似的流下。
她不是叶家最好的女儿,是她害了整个叶家。
如果当初不是她对谢必烈一见钟情,使尽万千手段的嫁给他,叶家说不定还安稳屹立,哪会有如今人丁飘零。
如果当初不是她一心追求皇位,生生断了叶安景与谢珺瑶的婚事,叶安景又怎么会时至如今,膝下连个子嗣都没有。
都是她,都是她害了叶安景,害了整个叶家。
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她救不回她兄长的命,挽不回叶家,她能做的也只有保住叶家唯一的后代——叶安景。
“元衡,姑母会写一封懿旨,保你一生无虞。你要做的就是回京师好好的生活,忘了姑母与你说过的一切,此生切莫再起复仇之心。”
“你听懂了吗?”
叶安景闻言至此,已几近哽咽。
他努力表现出最平常的模样,开口应道:“是,元衡明白。元衡会好好活着,元衡还要好好孝敬姑母呢。”
叶英一听这话,泪水涟涟。
她颤手抚上叶安景的脸,不舍的摸了一遍又一遍,像是要把他的五官深深刻进自己的心里去。
我的好孩子,姑母也想永远陪着你。
只可惜,姑母做不到了。
叶英感受着胸口处传来的窒息之感,她明白自己大限已至。
她不能再拉着叶安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元衡,你回去吧,记住姑母的话,好好活着。”
“姑母。”
叶英狠心将他往外一推,把头转向了床榻里侧,不再去看他,也不理会他的呼唤。
叶安景站在她的床榻前,突然掀袍跪地,在地上重重叩首,掷地有声。
叶英听了眼泪肆意,心里是绞着的疼。
她的元衡长大了。
叶安景缓慢的站起身来,紧盯着她,喃喃道:“姑母,元衡走了。”
自始至终,叶英都没有回头。
她怕一回头,就舍不得了。
直到脚步声消失在耳里,她才像耗了半条命一般,气喘吁吁的开口道:“冰玉,把贺骁叫进来来。”
贺骁是随叶安景一起来的,一直站在门外。
她知道。
“是。”
冰玉快步走出,打开房门,对外面站着的贺骁道:“贺将军请进,太后要见您。”
贺骁一怔,随即有喜色溢出。
他强压下,快步随着冰玉走进。
床榻上的叶英静静的躺着,如果不是一起一伏的胸脯,估摸着,许是会觉得她已经去了。
“娘娘,贺将军来了。”
叶英手指动了动,脑袋艰难的转了过来。
比起刚才见叶安景时的激动,现在的她明显平静了许多。
“你来了。”
贺骁垂下的手不自觉一颤,他不顾什么规矩,一个箭步上前,俯在她床榻前,低声细语道:“微臣来了。”
他低垂的视线里,看着叶英的手艰难移动,最终搭在了他的手上。
他像是承受了什么不堪承受之力,周身开始颤抖起来。
“扶哀家起来。”
贺骁低垂着眼帘,将她缓慢的扶起,每一个动作都是轻柔中带着小心翼翼。
“你跟哀家多久了?”叶英问。
“记不清了。”
叶英冷笑,“原不过,哀家培养你这么久,都敌不上长乐那个丫头。”
贺骁一惊,下意识的想要跪地请罪,随即又意识到自己还扶着叶英,便就忙解释道:“微臣未曾。”
叶英也不愿与他再纠结这个下去,她将自己的手甩在贺骁身上,用尽最后的力气紧紧攥住他的衣衫。
“哀家不论你与她从前如何,哀家要你现在杀了她。”
贺骁呆住了,“杀了她?”
叶英嘴角咧出一抹残忍的笑容,点头。
“只要你杀了她,你这辈子欠我的,也算还清了。”
贺骁的眼眸迅速黯淡了下来。
但叶英的话语还在耳畔继续。
“哀家死了以后,她必定会下旨召你们回京。她爱你不是吗?趁这个机会,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叶英在贺骁耳畔一遍遍的重复。
这话语犹如跗骨之蛆,挥之不散。
叶英至死,她也不甘,不甘败在谢珺瑶的手上。
她很清楚,对付谢珺瑶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最爱的人亲自动手杀了她。
这不是很有趣吗?
叶英控制不住低笑起来,这种笑声是从嗓子眼里发出的,阴森瘆人。
笑声断断续续,回荡在屋子里,不绝如缕。
笑着笑着,声音忽的断了。
贺骁低垂的视线里,那只手无力的垂下。
他瞳孔微颤,似是有晶莹在闪动,但下一秒,他就合上了眼帘。
“娘娘!”
冰玉跪到在地,悲切的哭声响起。
这意味着,贺骁怀中这个女人,东越的太后叶英,真的走了。
她历经三帝,曾将整个东越掌握手中。
但无论她的人生多么的繁华,都改写不掉她狼狈的结局。
不知过了多久,贺骁才动了动。
他把叶英小心翼翼的放在床榻上,轻柔的为她盖上了被子,热切的眼里滚动着浓烈的情绪。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一如当年,她看向他的第一眼。
贺骁缓慢的起身,一步步走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脚下的步子飘了,还是没注意到门槛。
他一个踉跄,险些被门槛绊倒,整个人摔出去。
他勉强站住,抬头看了一眼蔚蓝的天空,喃喃自语道:“你到最后,都不肯施舍我一句。”
一切一如叶英所言,谢珺瑶在听闻叶英死于梧州当日,便就下旨,召贺骁和叶安景回京。
贺骁与叶安景别无选择,一旦他们违抗旨意,得到的会是一个谋逆造反的帽子。
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他们只能立刻收拾行囊,赶回京师。
贺骁的行囊一贯简单,这是他常年在外带兵打仗的习惯。
队伍临出发前,冰玉来了他的房间,递给了他一瓶药。
她虽什么也没说,但贺骁知道这是一瓶毒药,一瓶杀死谢珺瑶的毒药。
他随手接过,扔进刚刚收拾好的行囊之中。
冰玉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思索了好久,还是出声提醒道:“贺将军,请您回到京师以后,切莫因为享乐,而忘了娘娘临终之言。”
她是怕他享乐吗?
她是怕他看见谢珺瑶以后,心软。
“我不用你提醒,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贺骁侧身躲过她,径直离去。
冰玉看着他清冷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怀疑之色。
娘娘,您真的确定他能完成您交代的遗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