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摇的黑云之下,清冷的月光时隐时现。斑驳的树影映在破旧的宫墙之上,寒鸦还在屋檐上悲切的啼鸣,一切尽是阴湿森冷的模样。
呜嚎肆虐的北风,如同怨灵般,疯狂撕咬着腐朽的窗棂,吱呀作响。而后,得逞般再度袭击紧逼的殿门。
“砰”的一声,殿门开了,一个人出现在了门口。
地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武燕宁迟钝了好久,方才缓慢的转过头来,看着来人,看着她披着清冷的月光而入,在昏暗的灯火下逐渐显现娇容。
“长乐。”
她平静的唤出名字。
谢珺瑶摘下披风的帽子,粗略的打量了一眼四周,入目的尽是惨桌断椅。
“只是几日不见,怎么母妃就沦落到这般光景了?”
武燕宁听她有意挖苦,并不理会,径自取了茶壶,在桌上的两个还算完好的碗里倒下茶水。
“你来晚了。”
谢珺瑶径直走到她桌对面,毫不介意的径直坐下。“不晚,这茶还热着不是吗?”
武燕宁垂头笑了笑,笑意不明。她放下茶壶,这才真正抬头审视谢珺瑶。
她不明白,这般明艳的容貌之下,为何偏生有一个蛇蝎的心肠。
随即,她又自嘲的笑了,她不亦是如此吗?在这后宫,蛇蝎心肠又如何,只要赢了不就好了吗。
谢珺瑶不在意她的目光,也不在意她的想法。
“母妃若想一直这么看,我自然可以让母妃看上一晚上。”
她话锋一转,“但没有丝毫意义,不是吗?”
武燕宁怔了一下,而后拿起茶碗,笑道:“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你我相争,难道不是任他人坐收渔翁之利了?”
“谁是渔翁还不一定呢。”
武燕宁拿茶碗的手一抖,些许茶水撒了出来。她看着谢珺瑶自信满满的笑容,似是懂了什么。不过,一切也都与她无关了。
她收回视线,不在意的再度饮茶。
干涩茶水入口,她秀眉紧皱。
真难喝。
谢珺瑶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见她分明难以入口,却还要强忍着咽下去。
宫里人人都说她与武燕宁最是相似,一样有着别人遥不可及的家世,一样有艳姿绝世的样貌,一样有跋扈的性格。
可所有人都错了,她与武燕宁压根不是一样的人,
她可以低头,但武燕宁不行。
许是武燕宁生来就是这般的女子,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就算沦落至此,也不肯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
所以她赢了,武燕宁输了。
她收回思绪,继续就这那话题说下去:“如果你是我,估计也不会放过这种好时机吧。”
武燕宁赞同的点了点头,“也对。能把你踩到脚底下,我估计做梦都会笑醒。”
两人互相的话里分明都带着扎人的刺,可偏生面上瞧着,就像手帕之交在说知心话一般。
“你早就想到燕霜会背叛你吗?”
“我虽素来绝情,但自始至终还是相信血浓于水的。现在,不就是我赌对了吗?”
谢珺瑶得意的摊了摊手,像是在跟武燕宁说,看你在的冷宫不就是我的杰作嘛。
“其实如果你们不对阿赟动手,也许我们不会这么快走到今天这一步。”
武燕宁讥讽的笑了笑,“我不动手,当初死的就是聪儿了。”
谢珺瑶闻言一怔,没有接话。
武燕宁果然往下道:“无论是和亲公主那事,还是下毒,哪一件不都能断了聪儿的前途,送了他的命。经过了这几次三番之后,我还能再耐得住性子吗?”
谢珺瑶反问:“娶异国公主,做个闲散亲王,难道不比四处逃窜、担惊受怕好吗?”
武燕宁瞬间哑了,她眼眸迅速暗淡下来。沉默了许久,她才开口:“是啊,不好吗?”
这个问题是在问她自己,曾经那个野心勃勃的自己。
这话说完,她又陷入了沉默。
谢珺瑶也不急,漫漫长夜,总有她缓过来的时候。
“如果当初聪儿娶了云瑶公主,你真的能就此放过他吗?”
武燕宁忽的抬头问道,这个问题她像是纠结了许久。
谢珺瑶明确地知道武燕宁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若她说是,那必会在武燕宁的罪恶感上再加上浓重的一笔。
若她说不是,那显然会帮武燕宁减轻一点愧疚与懊悔。
但她哪一个也不选。
她直接反问:“当年孝德皇后的事,你有参与吗?”
武燕宁闻言一惊,显然没想到她会提到孝德皇后一事。随即她又迅速明白过来,谢珺瑶的身上背负着的不仅仅是谢赟的命,还有孝德皇后的命。
“我若说不是,你会相信吗?”
这话问得武燕宁都没有底气。
这世界上又有谁会相信敌人的话呢?
但显然谢珺瑶不是普通人,她毫不犹豫的道:“我信。”
武燕宁满脸震惊之色,她不敢相信的再次确认:“你真的相信我?”
谢珺瑶弯了弯嘴角,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容。
“当然。毕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武燕宁直接定在了原地,她喃喃自语的重复着这句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她突然好像知道了谢珺瑶今夜来的目的,以及为什么陪她说了这么久的闲话。
她嘴角露出一抹苦笑,笑容愈来愈大,大到失去了眼里最后一点残存的光芒。
她手指着谢珺瑶,“长乐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这话是骂出来的,却话音里带满了笑意。
谢珺瑶似是很满意她对自己的评价。
“你此生也不亏了,得了那人的专宠这么多年,不知惹了多少女人的嫉妒。若是你死了,他估计也会很伤心吧,毕竟也曾是心尖上的人。”
武燕宁听这话没有丝毫的高兴,反倒觉得讽刺。
“心尖上的人又能如何,在江山的面前,美人算得了什么呢。”
她缓慢的抬眼,看着谢珺瑶,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温意。
“长乐,你若下定决心要顺着这条路走,那便一直走下去,别回头。因为。”她话语噎了一下,“情爱好像真的会害死人。”
谢珺瑶看着略显伤感的面容,忽然想起她选驸马时,曼霜说过的一句话。
“公主,这世间的女子,哪一个不是冲着与自己郎君白头到老,才披上的嫁衣。公主,您真的想好与他共白头了吗?”
每一个女子,哪怕是宫里的女人。
谢珺瑶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也不打算与武燕宁告别,一言不发的向外走去。
等走到了门边,她脚步一颤,又犹豫的停下了。
嘴唇张张合合,终是吐出一句话:“下毒不是我做的,你别妄想污在我身上。”
说罢,她毫不留情的快步离去。
武燕宁怔愣在原地,直到谢珺瑶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她嘴里还喃喃的重复着这一句话。
“原来始作俑者都是她呀!”
她恍然大悟,也悔不当初。
“终究是我太傻,太傻了!”
她周身颤抖,掩面痛哭。
那夜火光滔天,发现的宫人并没有从冷宫里听到任何人呼救的声音,只隐约听到一阵微弱的唱戏声。
唱的好像是:“自古帝王多薄凉,从此再不入宫墙。”
等谢必烈听闻到消息的时候,冷宫有的估计也只是灰烬了。
“那里面的人呢?”
这是他听完以后,问出的第一个问题。
侍卫相互看了看,犹豫着说出两个字:“没了。”
大火整整烧了一夜,什么也没了,连尸骨也没留下。
谢必烈愣了,沉默了好久,似是在消化这句话。
没了?
什么没了?
人没了。
“为什么火烧了一夜?”他垂着眼,无比平静的问道。
侍卫有些迟疑的道:“因为冷宫水缸底下的火熄了,里面的水都冻上了。冷宫又偏远,运水困难,所以才没能及时扑灭大火。”
刘国安听到这儿,心头一跳。
宫里每到冬日为防火灾,都会在缸下生火,保持温度,确保缸内的水不会冻上。而缸下的火,也都会有专门的宫人定时检查。
但冷宫这个地方····
“那失火原因是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侍卫更不敢答了。但他们迫于帝王的压力,只能小声道:“还没查出。”
“那还不快给朕查!”
一声帝王的怒吼,惹得侍卫周身一颤,忙不迭的应道:“是,卑职这就去。”
刘国安看着又沉默的谢必烈,小心翼翼的上前,提醒道:“陛下,五更天了,该上朝了。”
谢必烈晃过神来,从榻上站起,神色似是有些阴阴的。
刘国安快步上前,取来一旁宫人手上的龙袍,小心翼翼的为谢必烈穿戴上。
临到扣扣子的时候,他抬头偷打量了一眼谢必烈的神色,犹犹豫豫的开了口:“陛下觉没觉得这次的大火有点奇怪。”
谢必烈鹰枭的眼神投来,“你要说什么?”
刘国安吓得忙松了手,仓皇跪地,“陛下,是小的多言了。小的只是觉得这大火太过奇怪,有点··有点···”
他话音小了,有些不敢往下说了。
“有什么话就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啰嗦嗦的。”
虽得了谢必烈这么一番劈头盖脸的训斥,但刘国安心里安稳了不少,他再次犹豫的说道:“小的觉得有点像孝德皇后当年的那场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