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长公主来了。”
宫人禀报的温柔声音，和着水滴溅到杯壁的清脆响声，在卫南春的耳畔响起。
她慢悠悠的抬起头来，看着谢珺瑶盈盈而来。
她笑道：“妹妹可算来了。”
谢珺瑶见她面色憔悴，人也似是消瘦了几分。
“皇嫂怎么几日不见，就这般消瘦了？”
卫南春不答，只是苦涩笑着摇了摇头。
“不说这个，怎么好几日都不见妹妹进宫来？”
谢珺瑶由曼霜扶着落了座，眼帘垂下，淡淡道：“这几日去陪陪阿赟了。”
卫南春讶然，再一想，才发现时间过得这么快，又到冬至了。
她面上也添了一些悲色，“倒是本宫这几日忙糊涂了，竟是忘了这个日子了。”
谢珺瑶面上并无介意之色，随口道：“皇后不必挂怀，阿赟本来就不喜热闹，一贯爱静静的。”
卫南春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索性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谢珺瑶明白她的意思，朝她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
气氛一下子变得悲愁起来，两人均是不说话，有一下没一下失神的喝着面前的茶盏。
许久之后，卫南春突然一声长叹。
谢珺瑶抬头见她愁眉不展，便开口问道：“皇嫂这是怎么了？怎么愁眉不展的？可是有什么心事？”
卫南春手捂着胸口，叹息道：“若只是本宫有什么心事，那还好了。”
她见谢珺瑶一脸疑惑，忙又道：“妹妹还不知道呢吧，吴州突然发生暴动了。”
谢珺瑶虽然几日闭门不出，但她的消息一贯比宫里还要灵通。
她不仅知道这个消息，还知道其中的缘由。
谢渊记挂百姓，下政策施恩于百姓，却没想到被吴州的官员中饱私囊了，并且还压着这件事，没有上报，粉饰太平。
这日子久了，百姓受的压迫多了，自然是要反抗的。
但尽管她知道这么多，还是要装作第一次听闻的样子，讶然道：“怎么会这般呢？”
卫南春一提起这个，就狠得牙痒痒。“是那些贪官污吏，贪得无厌，苛待百姓，百姓这才发生暴动。”
她满面愁容，“如今暴乱难平，就连陛下派去的大将都没法子，已经有不少人已经落山为寇了。”
情况远比卫南春说得还要严重。
谢珺瑶也是眉头紧蹙不松，“若是连朝中的大将都难以平定暴乱的话，估计能用的也只剩下一人了。”
卫南春点头表示赞同。
“妹妹说的是，只剩下他了。”
她话锋一转，又带更加浓重的愁绪。
“可是妹妹知道，自从吴州暴乱以后，贺骁就以病报疾，闭门不出，连朝都不上了。他这分明是在诚心为难陛下！”
卫南春越说越激动，“陛下已经为此事连着一个月不能安眠，整个人消瘦许多。”
谢珺瑶静静的听着，沉默了许久，她忽的开口问道：“那这么多日了，二皇子溺死之事可查清楚？”
卫南春听她突然转了话，有些奇怪。
但这件事明显也是卫南春心头上的一桩沉重的事情。
“倒是查到些眉目了，只是·····”
她犹豫着，住了口。
谢珺瑶帮她把话说了下去，“只是推二皇子下水的人是晋王，娘娘不好处置。”
卫南春对她知道元凶并不感到奇怪。
整个后宫都已经猜到了晋王，只是没人敢说而已。
卫南春点头，“是了，是晋王。他因为上次被罚闭门思过，所以怀恨在心。在宴会当晚，去了二皇子那儿，想惩罚一番二皇子出出气，却没想到失手把人推进了湖里。他又害怕事情暴露，引来更重的责罚，便就没有管挣扎的二皇子，自己跑了。”
这无疑是一件沉重的事。
瑞贵人因为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已经疯了，整日在殿里抱着个枕头，喊着二皇子的名字。
卫南春瞧着心疼，但却没有任何的办法。
谢珺瑶看着她满是忧伤的面容，再次开口道：“皇嫂，有没有想过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卫南春整个人一惊，“这话什么意思？”
谢珺瑶更详细的解释道：“为何贺骁突然抱病闭门不出？为何陛下明知晋王是谋害二皇子的凶手，却迟迟不问罪？皇嫂有没有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你是说，太后在拿吴州暴乱一事逼着陛下放了晋王？”
谢珺瑶浅笑，“现在就要看陛下是选坐稳帝位，还是选为二皇子报仇了。”
一个是卧薪尝胆，看人脸色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得来的帝位，另一个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这个可真是个难选的问题。
御书房里，谢渊沉着脸，下令道：“昭告天下，二皇子溺死一事已经查清，是失足落水，与任何人并无关系。”
“陛下？”吴让一脸震惊，不敢置信道。
谢渊咬着牙道：“还不快去！”
“当今陛下为天下百姓安危，亲自出宫三请贺骁，贺骁感动陛下为民之心，强撑病身，跪地接旨！”
醒木一拍，茶楼中叫好声一片。
茶楼外，贺骁的队伍在百姓的簇拥下，浩浩荡荡的出了城。
“贺骁一出，霍乱必平。”
曼霜学着茶楼里说书人的语气，把百姓的话尽数重复了出来。
谢珺瑶一听就笑了，“倒是把他吹捧成战神了。”
这笑容也只是在脸上短暂的停留一秒，就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贺骁出城多久了？”她问。
曼霜看了眼外头的日头，算了算，谨慎的道：“大概有两三个时辰了。”
“两三个时辰。”
谢珺瑶喃喃自语了一会儿，转头对曼霜吩咐道：“帮我梳妆打扮，我要进宫一趟。”
一炷香以后，轿撵稳稳当当的停在了尚武门前，谢珺瑶由曼霜扶着下了轿撵。
她站在尚武门口，远远的往里瞧去，那洁白无暇的玉阶之上，果见吴让在那儿站着。
她看见吴让的同时，吴让也看见了她。
吴让不敢耽搁，立刻小碎步跑下玉阶，喜笑着迎了上来。
“长公主怎么突然来了？”
谢珺瑶知晓他是明知故问，也不戳破，顺着话问道：“陛下可在御书房里？”
“在。”吴让如实应道，“长公主小心脚下。”
谢珺瑶上了玉阶，立在御书房门外。
吴让立刻恭敬道：“长公主先且在此等候，小的这就进去通报了陛下。”
“去吧。”
得了谢珺瑶的允许，吴让也是手脚麻利，立刻进了御书房，没过多久，他又小步走了出来。
“长公主请。”
谢珺瑶看了一眼殿内，缓步走进。
迎面而来的便是熟悉的龙涎香，当初谢必烈还在时，殿里也是这个味道。
只是在谢渊登基以后，这个味道消失了。
至于今日怎么又回来了，谢珺瑶也不知道。
谢渊在坐榻上坐着，手里握着茶盏，见谢珺瑶走进来，只是抬了一下眼皮。
“你来了，赐座。”
话语倒也是简练，直接省去了行礼那一步。
谢珺瑶由曼霜扶着跪坐在垫子之上，低垂着眼帘，一副乖巧的模样。
谢渊打量了一眼她，对其余宫人道：“你们都退下吧。”
“是。”
所有宫人应声退了下去。
“贺骁出城了，估摸着就算快马加鞭，没有十天半个月回不来。”谢渊淡淡道。
谢珺瑶抬起头来，“事成之后，陛下要怎么处置他？”
谢渊一听这个问题，立刻就笑了。
“你不会还记挂着他吧？”
谢珺瑶没有说话。
谢渊自顾自的道：“父皇在世的时候，总说你最像他。朕本来还不怎么觉得，如今是信了。你这薄情又痴情的劲儿，跟父皇简直一个样。”
他顿了一下，“朕提醒你一句，贺骁就是一只驯服不下的狼，还是莫要记挂着他的好。”
他这副模样倒真像是慈爱的兄长怕自己的妹妹受伤害，好言相劝。
“是，长乐明白。”谢珺瑶恭顺回道。
谢渊忽的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他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外面的好风光，感叹道：“朕忍辱负重了这么久，终于要见到天日了。”
“长乐在此恭喜陛下了。”
谢渊听闻这一句，脸上的笑容又一点点的消失。
他转头别有意味的看着谢珺瑶，一字一句道：“只是，朕怕这除去了猛虎之后，还有毒蛇在等着朕。”
谢珺瑶缓慢的抬起头来，看着谢渊探究的眼神，微微一笑，慢条斯理道：“陛下还没问长乐今日来，是为了什么呢！”
谢渊难得见她俏皮的模样，因着心情也好，顺着她问道：“为了什么呢？”
谢珺瑶笑容消失，逐渐正色。她缓慢起身，提裙跪地。
“长乐今日来，是想向陛下请一道旨，一道罪旨。”
谢渊平静的看着她，并不说话。
谢珺瑶感受着头顶传来的帝王的震慑之气，再度缓慢启唇：“长乐行事不恭，以下犯上，无颜面对先帝，面对陛下，甘愿被逐去燕州，恳请陛下成全。”
谢渊听到了这儿，笑了。
他缓步上前，亲手去扶谢珺瑶。
“我的皇妹，又何必如此呢？”
“陛下不同意长乐的请求，长乐就跪地不起。”
谢渊瞧着她坚定的话语，更是乐不可支。
“好，朕允了。”
“谢陛下恩典。”
谢珺瑶起身，正准备直接离去，身后突然再次传来谢渊的声音。
“请五皇妹务必安安分分的待在燕州，不要让朕记挂。”
谢珺瑶低垂下眼帘，淡淡道：“长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