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错命簪 · 三)
衡巷生2019-11-20 15:063,393

  众使女面面相觑,皆垂首噤声不敢语;而钱孝廉满脸惊疑不定,似乎还不太肯相信,自己亲手买回来送给妻子的玉簪,竟然是个害人性命的妖异之物。

  嫌疑解除,冯阿嫣给钱夫人开了帖解郁安神的汤剂,婉拒钱孝廉派遣素姐送她归医馆的好意,自己慢慢往家走。虽说鸩羽不是个筐,不能什么都往里装,但在目前这个比较混乱的局势当中,首先怀疑一下鸩羽才是最稳妥的。也不需要去质疑动机……毕竟就她那次偷听白蜡金和剑锋金对话所得来的情报而言,像剑锋金那种秉持“不做多余事”的原则、只听命行事不主动作恶的成员宛如凤毛麟角,似白蜡金这般随心所欲凭心情到处害人的搅屎棍,才是鸩羽中邪修的常态。

  清平司在人偶案中所抓获的鸩羽小头目的供词,也能佐证这一猜测。

  所以,这次又是什么新的幺蛾子?她筹备婚事正筹备得暴躁,上头又迟迟不肯批准她带着小郎中暂避风头,就很想逮住这个合乎律法的机会,暴揍哪个不长眼的邪修一顿,好舒缓一下最近绷成根弦儿的脑子,顺便给官长们看看这青蒿县的局面到了多么严峻的地步。就在冯阿嫣计划着该如何拉师兄时一起泄愤时,好巧不巧,她碰见了个最近才认识的熟人。

  “冯先生!”街对面,弗朗机法师惊喜而又腼腆跟她打着招呼,而后“哒哒哒”小步快跑过来,渡鸦就稳稳当当停在他的肩膀上。他背着一把黑伞,挺直了腰杆,看起来身体和心情都已经恢复了,脸上的鞭痕也褪得很淡,就算仔细观察的话也几乎看不出来。

  但大家也还很担心他。先前在泾北县,负责善后的清平司修士找到了他被鸩羽缴走的衣物,衣裳没有破损,法器与符纸也都还好好儿的能用,只是笙园送给他的人偶却被恶意踏成了两截。费思渺因此失落了几天,连他上司褚攸真都看不过眼,表示自己可以再给他买一个,这也没能令小法师重新振作起来。

  最后还是某赵姓丹修当着众人的面提议,要剑修跟费思渺做个承诺,等下次那笙园再要写什么修士相关的东西、来清平司征求尺度限定并收集材料的时候,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小法师,给他俩一个见面的机会,费思渺这才高兴了起来——用赵郎中的话来讲,这种“知好色则慕少艾”的心情,是粗莽剑修一辈子都不会想明白的。

  剑修心说这种事我比你这种靠裙带关系保命的孱弱丹修知道的清楚多了,明明是这倒霉属下慕到了不该慕的人,这才导致自己慢了一拍才转过弯来!

  跟这种人走得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写到话本子里去了,且不一定被写成什么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件好事。褚攸真原本是竭力避免麾下这还算有前途的弗朗机小法师误入歧途的,半路让丹修一搅和,倒不得不送羊入虎口,结果羊自己还乐得翘起来尾巴,弄得剑修心里莫名的发堵。

  但费思渺并不知道,他的上司最近一直在纠结于是否要把笙园的真面目揭露给他看。在冯郎中停住脚步,有点儿出乎意料地应了“费主簿?”之后,他局促地薅了两把渡鸦的尾巴,不怎么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谢谢您前几天的照顾……原本我是想去医馆找您和赵先生的。”

  “诶?哪里又不舒服了么?你们参知没让你再休养几天?”褚攸真算是出了名的能压榨属下,小费这才十几岁,年纪还小着,又刚刚伤愈,啧,那位参知阁下竟也不知道体恤体恤。

  “不是不是,是清河郡又出事了,附近几郡没有差事的闲散职官都在往那边调动。明日一早我们也要赶过去,但我今天上午又在青蒿县内监测到亡灵波动,不太放心你们,就征得了参知的同意,跑出来跟你们说一声。”似乎是怕上司被误解,弗朗机法师小心解释着。

  然而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发现任何亡灵法术的痕迹,是游玩后尽兴归来的御正上大夫于僻静处堵住他,逼他去跟冯先生赵先生这么说的。

  ——“你与那位前辈结为师徒的事情,从未知会过褚参知吧?还是说,以后也不打算告诉他呢?”上大夫的语调里充满了愉悦,似乎白绢下的那张面孔正勾着轻笑。这明明就是十分严厉的威胁,可东大陆的巫妖阁下却偏偏要摆出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仿佛并不是在用身家性命来要挟于他,而仅仅是跟他做了个无伤大雅的小约定。

  真的如上大夫所言,没什么大不了的么?恐怕当褚参知得知当初的献祭其实已然成功、而他随身携带妖灵却至今隐瞒不报的时候,就算这位正直的施法者不会将他就地斩杀,也会把他抓起来关进监牢里去的。

  出于某种他自己也无法通过思考来得知的缘由,如果说先前的费思渺时刻做好了因秘密暴露而遭到清平司镇压的准备,那么如今的他依然如此;只是如今他无论如何也不希望,最后送自己赴死会是褚参知,是那位令人敬佩的剑修。

  何况比起用来交换的筹码,上大夫的要求其实并不过分:自己只需要偶尔听从吩咐,做一只一字不差的传声筒就好……甚至连黑暗生物们辖制仆从时所惯用的灵魂契约也不必签订,便可以免去躺到东大陆巫妖的试验台上被切碎、或是终生被监禁在地牢中的悲惨命运,并获得巫妖阁下的庇护。

  费思渺想,自己大概是真的已经开始“堕落”了。

  从变得开始对黑魔法感兴趣开始,他现在竟然会为得到了巫妖的庇护而感到庆幸,甚至于并没有因此而产生丝毫的对光明神的愧疚……或许卡夫卡老师说得对,自从他成为海盗的俘虏、可光明神却并没有如神殿所宣扬般救他于噩梦的那刻起,自那时起,他便该与神明分道扬镳了。

  可是,真到了说谎话来欺骗冯先生的时候,他还是很有些心虚。毕竟三七堂的医生夫妇对他十分关照,而且他既不知道也不敢问,上大夫这一举动中是不是包含了对医生夫妇不利的成分。

  “亡灵?意思是说人所化成的妖灵么?如此说来,今日我的确碰到一桩怪事。”冯阿嫣并非没看出他的异样,但可怜他小小年纪便在异国他乡的清平司中讨生活,想来也总会遭遇几番身不由己的境遇,“此事我自会同褚参知商议,你记得好好休息,别十几岁就累出了病来。”

  “谢谢冯先生,我记下了。”小法师匆匆与她告了别,便转身离开。冯郎中还算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不好掺和清平司的内务,一路琢磨着回到了家。乍一进了门,她便瞧见葛大师依旧在捧着那块月饼叹气,只是蹲的位置从桌案换到了墙角;而小赵郎中完全不懂得该如何平息活人的哀怨,只好拎着一本《幼学拾慧》与戒尺,在一旁督促小海山写大字。

  好歹也是秀才的儿子,要真是扁担大的“一”识不得一筐,那可就闹笑话了。

  一问之下,冯郎中方才知道,最近时常来叨扰葛迷糊的那个年轻男子尚未离开,就蹲在对门儿铺子里,非要等到葛迷糊回去不可。照葛大师自己坦白的,那位也不知抽了什么疯,自从上个月来找他订过一次喜烛之后便纠缠不休,今日更是莫名其妙地非要请他去县城中最大最贵的食肆下馆子。这殷勤没献成,反倒是弄得葛迷糊心里头发毛,再加上他还总也忘不了某位行踪成谜的魂师,这混不吝终于也有了怕的时候,蔫巴巴央着两口子,在赵郎中抄鸡毛掸子撵人前抢先把好话说尽了,求他们收留自己几天。

  总归是邻居一场,赵寒泾觉得自己欠过葛大师的人情,这时候能帮一把还是帮一把,左右阿嫣是不反对的,便同意葛大师暂时住到了前头二楼上。安顿好葛迷糊,检查过小海山写的大字儿,冯阿嫣把小学徒放出门去玩,拉着师兄细细讲起自己今日在钱府所见闻的怪事。

  “玉簪?错银玉簪?突然就能不见了?”方才收拾笔墨的时候,赵郎中不慎蹭了满指的墨汁,这会儿正弓着身子铜面盆跟前洗手;听到师妹提起这怪事,他忽然警觉地直起腰来,也不顾擦干净手上的水珠子,急急忙忙地追问道,“阿嫣,你还记得那支簪子长什么模样么?”

  恰好冯阿嫣于应付钱孝廉时有偷偷地端详过那“凶器”一眼,尽管只有那么一瞬,倒也记住了簪子的大致样貌,此刻便答对得十分详尽:“那玉簪乍一看十分简朴,长得跟根筷子似的;但细看之下,十分便觉得奇特——通身雕刻都雕刻出了极罕见的花纹,用扁银丝镶嵌进去。但我也不晓得那纹路究竟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只觉得看起来……不像云纹,倒似是个有鼻子有眼的兽面。”

  而在赵郎中的记忆里,也的确有那么一根错了银丝的玉簪子,能大致与阿嫣的描述相对应——那是他师父常年用以绾发髻的爱物,据说是师父的道侣在师父十五岁时所赠,整根簪子在发油与人气的滋养下润的发亮。那银丝所勾勒出的花纹,他依稀听师父说过,描绘的正是其道侣故乡的某种异兽,用这类纹样装饰的玉器,不仅仅是一支绾发的簪子,更在那座岛上有着特殊的寓意。

  如果赵寒泾没猜错的话,这一支在钱家作祟的玉簪,很有可能便是又一封不幸落到鸩羽手中的、当年师父想要“寄”给自己的信。

  他得找个机会,不管用什么办法,得把“信件”从鸩羽的手中给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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