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瑜在侯府住过些日子，时间虽然不长，但起码的印象还是有的。譬如眼前这间屋子，就不是陆野之前住的那一间。
阮瑜以为平安搞错了，指着屋子用口型问：“是这儿吗？”
平安点点头，凑过去小声跟她解释：“田夫人擅自进了侯爷的卧房，侯爷不满，那间屋子现在已经作废了。”
阮瑜愣了愣，目光复杂的盯着面前的门看了一会儿，“我知道了。”
她走上前，轻轻敲了两下。
里面没有回音。
“公主直接进去吧，侯爷就在里面。”平安道。
阮瑜犹豫着又敲了两下，依然无人应答，她才推开门走进去，反手将门关上。屋内非常昏暗，窗户只开了一条缝，光线投射进来，尘埃飞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酒味，逼的阮瑜起了咳意，用袖子掩住口鼻。
阮瑜朝东边卧房走去，掀开隔断的帘子，看见陆野坐在榻上，两只手支棱在几案上，头埋下去，似乎是睡着了。手边以及榻上横七竖八的摆了些空酒壶，一条薄毯半边搭在榻上，半边堆叠在地。窗户掩的紧紧的，光线透过窗户纸洒进来，薄弱极了，给陆野的黑发镀了层边。
阮瑜蓦地泛起了一种心疼的感觉。
她走过去将那薄毯拾起来，轻轻盖在陆野的身上，然后动作轻巧的收拾堆放在旁边的酒壶，搁在墙角。等她去拿桌上的酒壶时，突然有一只手拽住她的手腕。
陆野醒了，黑漆漆的眸子一动不动盯着她，眼里是冰凉的冷意。
阮瑜用另一只手在陆野的手上揉了揉，淡淡一笑：“你醒了。”
静默片刻，陆野开口问：“你怎么来了？”
他的嗓音极其沙哑，透着严重的疲惫。
“我来看看你。”阮瑜将他的手指一个个抠开，抽出手腕，笑笑：“我去给你倒杯水。”
男人的手腕劲瘦，有着好看的肌肉线条，他转了转手腕，随手拿起手边的酒壶就要往嘴里送。
“这个不行。”阮瑜匆忙之下用手挡住酒壶的口，强调道：“喝水。”
陆野看她一眼，将她的手挪开，然后仰起下巴灌酒，少许的酒水从他嘴边淌下来，一直蜿蜒到脖颈上，绕过了滚动的喉结。
阮瑜无奈的看着他，转身去倒水。
水壶还是满的，不知道是几天前的了，阮瑜不敢就这么倒给陆野喝，只能把水壶带出去交给平安，请他再烧一壶灌了送来。
等折回去的时候，陆野身子懒洋洋的靠在软枕上，腰间的系带有些松散，衣襟敞开，露出大片紧实的胸膛，胳膊肘搭在几案上，手指捏着酒壶，晃了晃，继续往嘴里灌酒。
只扫了她一眼。
阮瑜抿了抿唇，走过去也拿起一个酒壶往嘴里灌。
她酒量不好，又喝的急，呛的面红耳赤咳嗽不止。
陆野皱了下眉。
他把她手里的酒壶拿掉，眼睛微红有些恼，“你做什么？”
阮瑜勉强忍住了咳嗽，用袖子揩了一下嘴角：“我只是让你体会一下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的心情。”
陆野眯起眼，冷冷的目光毫不收敛的定在她的脸上，捏着酒壶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良久，他终于把酒壶搁下，闭了闭眼说：“你走吧。”
嗓音沉冷，情绪压抑。
阮瑜摇摇头，拿出手帕朝陆野走近一步，为他擦拭掉嘴角的酒渍，动作轻柔，目光专注，似乎什么都打扰不了她，末了手帕又滑到他的颈间。
陆野顿时觉得很干渴。
他目光随着阮瑜的手而动，她的手滑到哪，他的目光就追随到哪。他情不自禁搭上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
阮瑜一个激灵，愕然抬头，正好撞上他的视线。
陆野眼中蒙了一层薄雾，两人对视后，雾气渐渐散开，陆野表情逐渐凝固变冷，忽然放开她的手，哑着嗓子说了一句：“离我远点。”
说完这句他就闭上眼，一副不准备再搭理她的样子。
眼睛闭上了，耳朵便会尤其灵敏。
他注意到她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而他始终闭着眼没有睁开，接下来他听到了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一股清甜的香气落在鼻端，两人没有触碰，他却隐隐能感知到她身上的温度。
一只柔软的小手贴上了他的脸。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掌心的温度微凉，贴着他让他感觉很舒服。见他没有反应，她便大着胆子低下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她亲上来的时候，陆野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他浑身僵硬不能动，直到她的手离开他的脸颊，她的气息远离他，他才倏然回过神，像是一个溺水的人终于浮上岸，新鲜的空气重新在他的体内游走。
他听到酒壶之间碰撞的轻微响声，女孩儿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掀开帘子从屋里出去。
陆野将眼睛睁开，手指摸上她刚刚亲吻的地方，怔忪失神。
*
阮瑜把几个还有酒水的酒壶都拿了出去，把水壶拿进去。她以为陆野睡着了，所以动作很轻，一进门就去倒水，并没有看榻上的人。
她先倒了一碗凉着，另一碗自己边吹边喝。刚刚那酒可辣了，她现在感觉很难受，有点儿火烧火燎。
一转身，看到陆野睁着眼睛看着她，她吓得手一抖，登时洒了小半碗水，全都喂了自己手指。
阮瑜没忍住，眼泪立马下来了。
她怕痛，怕的特别厉害。
陆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她面前。
他把碗从她手里拿走放在桌子上，拽着她出了屋子，对着门外看傻眼的平安等人厉声吩咐：“拿冷水来。”
平安反应了下，连忙催促下人：“快快快！冷水！”
一眨眼功夫，一盆冷水便端来了。
阮瑜一面抽泣一面把手放进盆里。陆野搂着阮瑜的胳膊，又吩咐人拿烫伤膏来。
阮瑜感觉热意消退，手指已经变凉就把手抽了出来，陆野用帕子给她擦干，抹上药膏，垂着眼嘱咐：“下次小心点。”
阮瑜红着眼睛点点头。
在场的下人自觉非礼勿视。
抹完药膏，陆野拉着阮瑜回到屋子里，问她还痛吗？
“有点。”阮瑜诚实回答，然后不知所措的看着他问：“你没睡啊？”
“没。”陆野把她的手拉到嘴边吹吹。
阮瑜尴尬的扭过了头。
没睡，就说明她刚刚干了什么他全都知道。
脸是什么？她已经没有了。
陆野摸摸她的脑袋，然后托着她的后颈，手指在她脖颈上轻轻蹭了两下。
平时他只要稍微做些亲昵的举动她就要躲闪，今天自己先破了戒，倒是变得乖巧许多。
“阿瑜，我没你想的这么好。”陆野嗓音沉哑，凝视她的目光非常专注：“如果你只是觉得无聊，想找个人玩闹开心，那有很多比我合适的人。”
跟他在一起会承受许多不该承受的压力和辛苦，他有时候，真的不希望她接触这些。
他的确是配不上她。
她是高高在上的帝国公主，一出生便比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高贵。而他不过是在各种肮脏之地摸爬滚打得到了一个看似不错的地位，表面看着威严，内里的龌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陆松和田秀娥的出现确实打醒了他，他不能再为了一己之私，将她从云端上拉下来和他一同堕落。
“什么叫‘我只是想找个人玩闹开心’？”阮瑜咬了咬唇，倔强的看着他：“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陆野沉默。
他并不是这样看她，只是不敢确信。
这世上能让他患得患失的，也只有她了。
“如果我现在回去找萧元吉，跟他和好，你是不是觉得理所应当？”阮瑜红着眼睛问。
陆野脸色紧绷。
他必须承认，光是听到她这么说，他就要嫉妒的发狂了。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他无法想象……
陆野攥紧了身体两侧的拳头。
阮瑜露出失望的表情：“好，既然你这么想，那我如你所愿。”
她可以忍受他有自己的脾气，可以忍受他对她冷淡的态度，忍受他的抗拒和疏远。
唯有一点是底线——他不可以把她的真心看做随便的玩物，任意践踏。
阮瑜虽然没有直接的表达过什么，但是她觉得自己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她不是一个没有男女之情就活不下去的人，一个人的日子照样可以过，如果不是陆野出现，她大概会一直这么麻木不仁的过下去。
结果他将她看成什么？
她什么都不是。
阮瑜冷硬了心肠走出去，直到关上门的那一刹那陆野也没有追出来，她的心一凉，恍惚的看了站在她面前的平安一眼。
“公主怎么了？”平安惴惴的问，他看出阮瑜脸色不好。
“没事。”阮瑜低头下了台阶，平安一路跟着她，脸色犹疑，像是很怕她出事。她苦笑笑，对平安说：“你去照顾你家主子吧，别再让他喝酒了，让他按时吃饭。”
平安苦恼道：“我也不想侯爷喝酒，可是不拿去的话侯爷又要发脾气。这两天他一口饭也没吃。”
阮瑜锁起眉：“一口都没？”
“对啊，送去的饭菜全都没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