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瑜一顿饭吃的心不在焉。
偶尔有出神的片刻,目光落在空中虚无的定点上,没有聚焦,待回过神,垂下眼睫神情厌懒,百无聊赖的吃几口饭菜。
彩珠从外面进来,高兴的说:“许姑娘走了。”
阮瑜盯着彩珠看了一会儿,把筷子放下,点点头说:“撤了吧。”
立刻有丫鬟递上漱口的茶和净手的水盆,阮瑜将茶水吐在漱盂里,洗完手拿布擦干,便到炕上去坐着,继续抄写佛经。
抄佛经让人平心静气。
明珠彩珠见状不敢打扰,悄悄把饭菜撤下去,关上门,屋内一片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游廊上传来一阵滚轮声,阮瑜蹙了蹙眉,并未打算将笔放下,只是握笔的手有些不稳,写出来的字就不那么端庄了。
阮瑜懊恼的瘪了瘪嘴。
门被推开,阮瑜笔尖顿了顿,墨在纸张上晕出小点,阮瑜赶紧把笔放下,抬眸看着门口的不速之客。
“你怎么来了?”阮瑜笑容中保持着一定的疏离。
阮瑜已经换上了燕居的服饰,嫩鹅黄的裙子衬托的她娇俏温柔,薄薄的一层阳光透过窗槅洒在她身上,长睫微微卷起,筛下光影投落到眼底。
“是你把许玫儿带进来的?”陆野面无表情问。
阮瑜顿了一会儿,“对。”
虽然是许玫儿求她,但确实是她带许玫儿进来的。
陆野脸色紧绷,抿了抿唇问:“为什么?”
阮瑜轻松笑笑,“你不是挺喜欢那个许玫儿的?我帮你个忙而已。”
陆野眉头紧皱,眼神一寸寸暗下去,哑着嗓子问:“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直觉。”阮瑜不敢看他的眼睛,躲闪了几下决定低头,“你要是不喜欢许玫儿,还有很多女孩子,你喜欢谁告诉我,我可以安排你们多见几面。”
陆野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他的喉咙里,憋闷、压抑,堵的他喘不上气来,他都无法想象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可怕。
“你真心的?”他问。
阮瑜眼神微暗,摸着自己的耳垂“嗯”了一声,意兴阑珊。
陆野闭上眼回神,然后驱使着轮椅朝她的方向来,停下来,轻轻说了三个字:“我不信。”
阮瑜愣了一下,两人视线对上,陆野的目光焦灼热烈,阮瑜瞬间只想退避。
她是不是真心的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只能如此。
她没有选择。
陆野直勾勾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左腿从脚踏上下来,踩在地面上,两只手撑在坐榻边缘,站起来,右腿曲着轻轻落地,上身朝阮瑜倾压下去。
男人身上的凛冽气息瞬间将她包围。
阮瑜慌张的抓住了几案边缘,小心翼翼的呼吸着,跟他对视,然而先前眼中的冷静疏离已经溃不成军,只剩下紧张和尴尬。
“你干嘛?”阮瑜终于垂下目光。
陆野冷冷看着人的时候十分具有压迫性,尤其是现在,眼神中分明的想要侵城略地的欲望开始张扬,将眸色渲染的愈发晦暗。
像是冰面下的水流终于突破了压制,瞬间吞噬了一切。
阮瑜感觉到害怕。
“陆野,我……”
剩下的话她没能说出,已经淹没在了唇齿间。
阮瑜脑子一空,什么想法都没了,甚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连自己在哪、在干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前因后果她全部都想不起来了。她愕然睁大了眼睛,面前是陆野放大的脸。他闭着眼睛,密密的睫毛垂落下来,眉眼深邃好看。
她觉得自己醉了。
陆野吻的很不温柔,气恼似的,故意作弄。细密的痛觉开始时并不明显,只是让阮瑜轻轻战栗。而后倏然回神,怀着羞耻的心情猛地将陆野一推,陆野只有一只脚踏踏实实踩在地上,被她一推便向后倒,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阮瑜没料到会是这种结果,一时间懵在原地。
陆野两只胳膊撑在身体两侧,左腿曲起坐起来,黑眸沉沉盯着她无言。
阮瑜的心揪在一起。
他已经什么都坦白了,没给自己留一丝余地,她恨她也好埋怨他也罢,他都甘于承受。
陆野一只手撑在木轮椅上,支撑着自己站起来,费力坐进轮椅中,朝外面驶去。
他有点不敢面对她。
他什么都不怕,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威胁到他,可是只要她轻飘飘的一句话,他整个人就会沦入地狱。
“陆野。”阮瑜喊他的名字,他却没有停,而是推开门准备离开。阮瑜红着眼睛穿鞋下榻,在陆野推开门之后又把门关上了。
陆野沉默的看着她。
“你的腿怎么样?”阮瑜低着头道,“叫太医来看看吧,万一伤势加重就不好了。”
她语气很平静,除了偶尔压制不住的细弱的颤音外,仿佛只是很平常的一句关怀。
“没事。”他冷淡回道。
阮瑜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终于抬眸看他,她眼睛很红,蒙了一层朦胧的水汽,叫人心疼。
陆野看清楚了,心口一阵抽痛。
他刚刚到底做了什么混蛋行径。
“阿瑜……对不起。”陆野哑着嗓子开口,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道歉显得很苍白,但是除了道歉,他暂时也无法弥补她什么。
如果她真的……不喜欢他的话。
“你这个混蛋!”泪水簌簌滚落,阮瑜带着哭腔斥责他。
陆野唇角抿直,从心口蔓延出的钝痛一直传递到四肢,折磨着他的神经。
“嗯。”我是。
“你怎么这么坏!我还从来没有……你真的很讨厌!”阮瑜抹着眼泪。
“嗯。”对不起,做了让你这么讨厌的事情,以后不会了。
“你除了会嗯还会什么?”阮瑜哭的更伤心了。
陆野沉默半晌,“对不起。”
阮瑜被他气的咬紧了唇。
“如果你觉得对不起,一开始就不要做。你去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成婚生子,我会祝福你。你现在坏事做完了就想跑吗?”
“不是。”陆野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我觉得你不想看见我。”
阮瑜真是气的不轻。
她把门推开,指着外面道:“对,我是不想看见你,那你走吧,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陆野沉默的转动轮子,待要出门的时候又停下,退了回来。
“我不走。”陆野说:“我不会再走了,阿瑜。”
*
方才陆野吻她的时候,她并不是全然处于发愣的状态。
她看到了一些电光火石的过往,零碎的,旖旎的。
少年戴着面具站在栏杆边上,那好像是宫中,周围很暗,既无灯火也无星光,身后的宫殿死气沉沉,流动的风略显燥热。
也许是夏夜。
她站在少年的身边,轻轻说了句什么,笑了起来。少年骨节分明的大手取下了她脸上的面具,接着取下了自己的。他的手托着她的后颈,指腹蹭过她的脸颊,低头亲吻她。
而她没有躲避,只是觉得很羞涩。
她方才说这是自己第一次和人接吻,其实只是不想承认自己还记得那晚,准确的说是,想起来了。
在她明确的记忆中,这的确是第一次。
她从来没有让萧元吉碰过她。
她推开他,是因为她还没有足够的准备,她再三告诫自己,他们只是朋友,最多只是知己,不能再有更越矩的关系了。他终将娶妻生子,而她终究摆脱不了萧元吉。
如果奢望更多,那只会徒添苦恼。
在陆野吻她之前,她的想法还算单纯,因为她从没有认真考虑过自己对陆野是什么感情,有过悸动有过羞涩,但她始终抱着回避的态度,坚定他们不过是朋友,那些不必要的感情可以随风淡去。
但事已至此,她要如何回避?
真相赤裸裸的摆到她的面前来,她不能强迫自己忽视。她和陆野作为朋友陪伴彼此的那点可能,被陆野亲手断送掉了。
所以她才生气。
看到陆野逃跑,她就更生气了。
“阿瑜,如果你现在还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可以等。”陆野苦笑笑,“你想怎么样都行,别赶我走,你知道的……我已经回不去西凉了。”
坐镇西凉的将军不可能是个半残。
“谁要赶你走了?”阮瑜揉了揉眼睛,“明明是你自己要走的。”
陆野眸光一动,难以置信的看向她,心跳重如擂鼓。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阮瑜不再流泪,眼神略有些迷茫,“萧元吉那里,我爹我娘,还有我哥哥那里,我要怎么办……”
静默了一会儿,陆野朝她伸出手:“阿瑜,过来。”
阮瑜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朝他走过去。
陆野拉住她的手,顺势往下,阮瑜的上身倾斜下来,靠近他。陆野用指腹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水,安慰道:“不怕,还有我。”
阮瑜微微战栗了一下。
他是真的准备和她的父母——大昭最有权势的两个人抗争吗?
虽然她一直不服管教,常常惹怒那两位,但都是未触及底线的小打小闹。如果陆野真的为了她去挑战那两位,后果绝对是惨烈的。
她瞬间清醒,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幼稚多么异想天开,她咬了咬唇道:“不行。”
陆野皱眉。
“到此为止。”阮瑜闭上眼睛又睁开,下定决心:“不能再继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