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
秋日长街寂静,连鸟鸣声都有点儿发懒,有一声没一声的。醉春楼前,有个小厮正在洒扫门庭。昨夜一场秋雨,地上堆满了泛黄潮湿的落叶,扫起来甚是不便。
最近醉春楼的生意是减淡了些,但也还说得过去。毕竟做这一行的多多少少都会遇上点儿麻烦,出事儿了,客人们避忌两日。事情一过,该来的还是来,没什么影响。
况且,那群强人自从在这儿打了人,就再没出现过。
小厮伸了个拦腰,哈欠打到一半,忽然看见门口进了几个人,定睛一瞧,是个白面书生,那书生身后跟着一群莽汉。
……
小厮瞪大了眼睛,慌慌张张进屋报信。没一会儿,整个醉春楼的护院就都聚到了门口。
刘三娘插着腰,指着那白面书生怒目呵斥:“又是你们!老娘怎的得罪你们了,三番两次来搅扰老娘的清净!老娘好不容易恢复元气,你们又来捣乱,到底是要怎么样!”
那书生笑道:“妈妈竟好意思问我么?现在满城都是搜罗我们的官兵,妈妈敢说与你没一点儿关系?”
刘三娘气的走下台阶,“那是几个世家要查你,与我何干?又不是我上大理寺告你的,你也忒不讲道理了!”
“可是我听说,醉春楼的小厮可是亲自过去作证了呢。”书生不紧不慢道。
刘三娘道:“荣家要我们出个人证,我们敢不出么?荣家得罪不起,你们也得罪不起。老娘无心与你们作对,你们也别胡搅蛮缠!”
那书生似乎还挺讲道理,低头忖了忖,笑说:“那便罢了,我们来都来了,妈妈不请我们进去歇一歇,喝口茶?”
刘三娘:“……”
见过厚脸皮的,没见过脸皮厚成这样儿的。
刘三娘硬生生顺下一口气,“只要你们不在我这里闹事,请你们喝杯茶也没什么。”
书生笑着点头:“定不闹事。”
书生领着自己的一干手下走进醉春楼,刘三娘粗略数了数,约有十三四个,并且个个都块头巨大,神情凶恶,脖子上还隐约露出几道刺青的图案。
刘三娘盯着图案看了一会儿,恍惚觉得在哪里看见过,但细想又想不起来。
十几个大块头往大堂里一坐,原本开阔的大堂顿时显得拥挤了不少。
小厮们上了茶,大块头们直接一饮而尽,不满的要酒。书生慢悠悠晃着手里的茶,笑说:“不可喝酒,等会儿还有大事做呢。”
刘三娘顿时一惊,以为书生出尔反尔,“什么大事?”
书生啜一口茶,好笑的看她一眼,“放心,我们江湖中人最讲信用。”
没过一会儿,门外涌进来一批人,全部身着禁军军服,手拿长刀,将书生等围成一团,为首的长官面容肃冷,拿刀指着书生道:“随我们走一趟。”
书生用两指捏着刀的背面,将刀按下去,笑容可掬:“官爷,火气别这么大,又没说不走。”
那长官皱了皱眉。
“走了。”书生看了刘三娘一眼,刘三娘脸色僵硬——因为官兵是她悄悄叫来的,不过书生只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闲闲的整了整自己的袖口,“大事来了。”
*
“什么,犯人抓到了?”
阮瑜不可思议的看着明珠,手指不自觉掐进了橘子的皮肉里,汁水冒了出来。
明珠将她手中可怜的橘子救走,一边剥皮一边道:“大理寺是这样说的……真是稀奇,都过去一个月了,城里城外翻了个遍也没找到线索,突然禁军就把犯人押回了大理寺。”
明珠将橘皮剥成一朵花的形状,摆到阮瑜手边。阮瑜揪了一瓣儿,问她:“什么时候开审?”
“想必很快。大理寺为了表明自己持身中立,不会先审问犯人。那样的话犯人的证词就不足以使人信服。若是有利于侯爷,淮南侯那帮子人肯定要说大理寺偏帮侯爷,故意让犯人改了证词。”
阮瑜点点头,“你派人留意着,什么时候开审咱们就什么时候过去。”
“是。”
大理寺接到犯人后第一时间往招、荣、唐、李四家以及陆野处递了消息,让他们即刻赶来参与审讯。阮瑜换了件衣裳也出了门。
四家正陆陆续续来到大理寺,荣虎这回没跟着他爹来,大概是因为上回被陆野掐脖子留下了阴影,不太想看见陆野。
阮瑜刚巧在门口撞见正从马车上下来的淮南侯。淮南侯冷笑一声,说:“公主对西凉侯可真是上心的很,次次不落。”
阮瑜一个正眼都没给他,直接走了进去。
大理寺内,官员们脚步匆匆,手里抱着笔墨卷宗等,往审厅的方向去。阮瑜跟着这些官员走,突然身后有人叫住她。
“公主!”
阮瑜回过头,见是一个身穿六品常服的年轻官员,手里抱着几份卷宗,站在不远处局促的看着她。
“你叫我有何事?”阮瑜转过身。
那官员向前走了两步,手紧紧捏着卷宗,半垂着眸子不敢看她:“公主有空吗?我有一些事情想对公主说。”
阮瑜犹豫道:“可是西凉侯的案子就要开审……”
“不会耽误太久的。”那官员道:“我要说的事,也与这个有关。”
*
阮瑜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答应听他一说。
那官员领着阮瑜去了自己的书房,掩上门,将手中的卷宗放下,从书架上重新取出一份,放在阮瑜的面前。
阮瑜抬眼看他,“这是什么?”
两人一路走过来,顾琰发现这位燕国公主并不像传言的那样孤僻冷淡不好相处,虽然话少,但也不至于不搭理人。
反而平和淡然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顾琰说:“公主应该清楚击鞠赛上的事,荣公子他们有意为难西凉侯,并且用暗器击伤了西凉侯。”
阮瑜点头:“我知道。”
“这是我搜罗到的一点证据。”顾琰指着卷宗。
阮瑜一惊,有点儿难以置信的抬头看他。击鞠赛那日发生的事,因为父皇的纵容,且涉及到的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因此无人敢提。没想到大理寺的官员会细查此事。
阮瑜翻看了几页,看到里面写着荣虎等人是请哪位匠人改造了球杆,球杆处的暗器是怎样的,甚至画了图示,除此之外还有许多重要的证词。
“多谢。”阮瑜将卷宗合上,期待道:“所以大理寺已经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会秉公处理此事,对不对?”
顾琰默默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又慢慢松开,“这些……只我一人知道。”
阮瑜奇怪:“什么意思?”
“这是我一个人擅作主张去查的,寺卿并不知晓。”顾琰道:“公主要用的话便拿去,等会儿情形若是对西凉侯不利,可凭此反告他们一状。”
阮瑜愣了愣,若她记得不错,大理寺官员不可私自查案,一旦违反,轻则遭贬,重则削去官职成为庶民,多年寒窗苦读便废了。
既然如此,她怎么敢随便拿去用?
阮瑜把卷宗放下,心情不免失望,但脸上还得表现的若无其事,淡淡出声道:“多谢你,这卷宗……先留下吧,等要用的时候我再问你要。”
顾琰点头:“好。”
阮瑜起身,颔首微笑以表谢意,“我先去审厅。”
“我也要去呢。”顾琰随手一抓卷宗,“公主请。”
*
阮瑜和顾琰赶到的时候,人才刚刚到齐,犯人还没有被带上来。顾琰与阮瑜同行而来,登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淮南侯笑道:“公主什么时候跟大理寺的官员交好了?荀大人,这位是谁呀?”
顾琰一拱手,不卑不亢道:“微臣大理寺左寺正顾琰。”
陆野眯着眼将顾琰上上下下打量,直到阮瑜走过来,才稍稍收敛了些。
“去做什么了?”陆野似不经意问。
阮瑜微微一笑:“这位顾大人给我看了一样东西,你猜是什么?”
陆野眸色一沉,冷冷淡淡的看她一眼,又将目光收回来,脸色不善的盯着坐在前面的顾琰。
“不知。”
阮瑜觉得陆野有点奇怪,但也没想太多,“顾大人去查了击鞠赛那日他们打伤你的事情,整理了一份卷宗。但是大理寺不许官员私自查案,否则会遭到惩处,我便没好意思拿来。”
陆野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看着她:“他为什么不拿来给我?”
阮瑜:“……”
这是重点吗?
“我来的时候刚巧碰见顾大人,他便叫住我,请我去了书房。”
陆野哼笑,“还去了书房。”
阮瑜:“……”
“因为卷宗在书房里。”阮瑜颇为无言。
陆野点点头,半垂眸问:“还有别的事儿吗?”
“没了。就说了这个。”
“下次,”陆野眯起眼睛,“他再有什么事情的话让他直接来找我,别弯弯绕绕的。”
阮瑜狐疑的瞧着他,总觉得陆野不太对劲,好像对顾琰有些莫名其妙的敌意。可是顾琰也没干什么,反而还帮了他。
她没来得及细想,就看见门外进来好一群人,为首的是个书生,书生后面是十几个高大的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