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把这群难缠的祖宗打发走，大理寺卿荀繇终于松了一口气，把扎堆在屏风后面看热闹的下属都召过来。
“都没事情做了是吧！凑什么热闹！听了这么久，可听出什么名堂来了！”荀繇没好气儿的呛了一声。
众人：“……”
寺正顾琰上前一步，犹豫道：“臣有几句话，不知……”
“你说。”
顾琰点点头，下了决心，“击鞠赛那日，臣也去了玉津园观赛。赵、荣、唐、李几家公子的行径确实可疑，反复抢夺西凉侯手中的球。当然，若说几位公子求胜心切，想在赛场上一展身手，这也说得过去。问题是，臣看见几位公子的球杖上带有暗器，并且用暗器伤了西凉侯。”
顾琰说完，背后已出了一身冷汗。万一自己这番话被赵、荣、唐、李四家听到，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怪不得！比赛结束之后西凉侯身上流了好多血，还无缘无故翻了马，莫不也是……”一位评事附和。
顾琰思忖片刻，又道：“事情虽已过去几个月，但若有心去查，不至于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依臣之见，西凉侯和四位大人都没说实话。此事若要追根究底……”
“不必。”荀繇皱着眉头，慢慢移过目光盯着顾琰，“世家恩怨咱们少理会的好。大理寺只讲法度，不讲情理。皇上只吩咐我们查清打人一事，我们便只追查此事，旁的都与我们无干。”
顾琰还要争辩，寺副扯了一下他的衣服，顾琰动了动唇，最终无奈退了回来。
荀繇又看了他一会儿，才将目光收回，对右少卿说：“你去查当日出没醉春楼的是何人，查到了来禀我。”
“是。”右少卿领命。
荀繇吩咐完，便让他们各自做事去。顾琰怏怏不乐走出议厅，寺副在旁小声说：“你何必说这些惹寺卿不痛快，以前牵涉到朝中官员的案子都是交给咱们左寺去办的，如今给了右寺，你想插手都不行。”
顾琰正色道：“右寺查的是打人一案，我去查击鞠赛那日的实情，也不冲突。”
寺副大惊失色：“私自查案是大忌，你千万别……”
“我心里有数。”顾琰打断他。
寺副摇摇头，颇为无奈：“别怪我没提醒你。击鞠赛一过，皇上就秘密召见四家以及汝南侯，想必这事儿已经私下处理过了，你再翻出来，只怕触怒龙颜。在大理寺做事，明哲保身最重要。这些世家随他们闹去，反正又闹不倒。”
顾琰淡淡：“我就是看不惯罢了。”
*
“什么威风八面横扫千军，真是笑话！西凉侯就是个有胆子做没胆子认的懦夫！还侯爷呢？给老子提鞋都不配！”小红花朝地上啐了一口。
“可不是！”荣虎眼珠子往陆野的方向一溜：“你别忘了他什么出身！”
唐高阳十分配合的阴阳怪气的问一句：“什么出身呀？”
“斗——”荣虎拖长了调子，下一个字还没说出口，便被陆野一只手掐住了脖子。
赵、荣、唐、李四家的长辈已经先走了，此地就剩下了四位二世祖以及陆野、阮瑜。四位二世祖没能在大理寺告倒陆野，心情非常不爽，便开始逞口舌之快。
陆野一开始也懒得搭理，直到听见了后来这句。
荣虎痛苦的脸颊涨红，张大了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双手拼命扑腾着。小红花几个愣了一会儿，凶神恶煞骂了几句脏就要上来围攻陆野。
陆野一个闪身，这些本该砸在他身上的拳头便都捶到了荣虎身上。
荣虎：“……”我要吐血了。
小红花等人平时玩世不恭，书不好好读，武也不好好练，最多耍个把式，便是四个一起上都不是陆野的对手，更何况还有一个被陆野吊着脖子。
小红花等人看见荣虎奄奄一息的样子，不敢再贸然动手。小红花指着大理寺门口处，咬牙切齿威胁陆野：“你快放手！不然我叫我爹来了啊！”
陆野冷冷睨着小红花，眼珠深黑，不见一点光彩，浑身上下浸透着浓重的戾气，像是要把人吞没一般。
小红花不由后退了两步，一时不敢再开口。
荣虎又呛了两声，眼神逐渐变得涣散，手拼命扯着陆野的手指，企图给自己挣得一点喘息的空间，双脚不断踮起又落下。
阮瑜怕真的出人命，连忙伸出手按在陆野的手腕上，叫了他一声，“陆野。”
像是蔽日的乌云陡然消散，陆野晃了晃神，低头看了她一眼。
阮瑜轻轻的对他一摇头。
点到即止。
陆野垂眸，手上的力道松了些，荣虎立马大口大口呼吸起来，眼泪水极不争气的哗哗流淌：“求侯爷饶了我，我以后再不敢了。再提一句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侯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我一回！”
阮瑜对着小红花等人的方向，平静道：“你们，道歉。”
小红花瞪眼睛指着她：“道什么歉！老子长这么大没跟人道过歉！老子说的都是事实……”
话没说完，荣虎又哇啦哇啦叫唤起来，原因是掐着他脖子的这只手又紧了，“道歉道歉！我替他们道歉成不成？对不起，侯爷对不起！”
小红花简直没眼看，忿忿扭过了头。
陆野松开手，荣虎忙跑到对面去，拉着小红花等人就跑，小红花吹眉瞪眼的指了指陆野：“给我等着！”
然后一溜烟跑没影了。
阮瑜轻轻拉了拉陆野的手。
他的手垂在身侧，难得有点儿发凉，阮瑜勾住他的小拇指晃了晃，说：“我们回去吧。”
她不知道陆野经历过什么，不知道他的出身，但这并不妨碍她认为陆野是一个很好的人。她没有必要知道哪些，如果陆野不说，她就永远都不会问。
陆野手指动了动，下意识的将她的手握进掌心，“嗯”了一声。
从游廊拐弯处走出来的顾琰和寺副刚好瞅见这一幕。
顾琰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脸色倏地发白。
寺副兴奋的扒着游廊上的柱子伸出头去看，一只手朝后招顾琰：“哎哎哎，你快看，西凉侯跟公主牵手了。”
顾琰忍无可忍扯着寺副的后领把他给拽了回来，“看见了。”
寺副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洋洋得意道：“我就说吧，这两人关系不一般，你还不信。”
顾琰黑脸看着他。
寺副奇怪的打量他一会儿，半开玩笑的说：“你怎么这种表情？莫不是……你喜欢公主吧？”
“荒唐！”顾琰脸色一僵，甩下寺副疾步往前走。
陆野余光瞥到隔着假山的游廊上有人，看装束应是大理寺的官员。他将手松开，淡道：“走吧
。”
“好。”
阮瑜看了一眼指尖，心里莫名的有些失落。她摇摇头，跟了上去。
大理寺门外人群已散，阮瑜本来还担心淮南侯会不会在门口堵着，毕竟陆野动手伤了他儿子，淮南侯又是极其爱面子的。
结果并没有。
难道是荣虎被吓怕了，竟没跟他爹告状？
希望如此吧，能风平浪静的把正事儿解决，别节外生枝是最好的。
两人上了马车，陆野把车帘拉好，说：“我先送你回去。”
阮瑜惊讶：“你还要出去吗？”
“嗯，有些事情要办。”
马车动起来，哒哒的往公主府去。
“是去……善后？”阮瑜小声问。
陆野笑了笑，“没落下把柄，用不着善后。只是帮他们快点儿找到凶手罢了。”
阮瑜不解的看着他。
她是相信陆野的，具体陆野要怎么做她不会管，只是：“真的不会被他们查出来？”
陆野点头。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陆野忽然问：“你怎么会来？”
大理寺这样正规的场合，又当着众多官员的面，阮瑜虽然嘴上说着只是来旁观，但行动上，却确确实实和他站到了一起。
此举会引来多少流言蜚语，她应该想象得到。
即便如此，她还是来了。
“其实，前几天哥哥来找过我。”阮瑜咬了咬嘴唇，神色愧疚：“当时哥哥就提醒我说，若我执意留下你，定会招来麻烦。”
阮瑜懊恼道：“我没在意他的话，果然今天就出事儿了。”
陆野垂眸，静静注视着她，声音有些凉：“所以你来，是因为愧疚？”
不是因为担心和牵挂，仅仅是因为，觉得这事儿因她而起，她应该有所承担。
是这样吗？
阮瑜抬眸，从他的眼神里捕捉不到什么情绪，蓦地有些发慌。
她问自己：是吗？
阮瑜抓住了座沿，抿起嘴唇，眼神躲躲闪闪，几番张口都未能将话说出。
终于她低下头，小声的说了句：“不是。”
陆野眸光一动。
“我怕你真的出了什么事。”阮瑜紧张的手心都渗出了汗，“我想，只要我在的话，好歹能护你一护。”
阮瑜说完这些，脑子有些懵，脸通红又补充道：“你帮了我那么多，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他们欺负。”
陆野一怔，心情渐渐柔软了起来。
他像是想起了一些久远的事，眼神淡淡恍惚，片刻他又收回神，看着小姑娘笑了一下。
“谢谢，阿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