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陆野将右七杀一网打尽,尹朔就与金陵失去了联系,他人在京城,饶有天大的本事也顾及不了两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七杀堂被陆野拆的稀碎。
陆野逼迫野狗等人去官府自首,将右七杀这些年犯下的罪行如实交代。应天府的府尹吓得连忙奏书一封,把案子移交给京城的大理寺。
十一月初的时候,涂耳被带到金陵。他的样貌与中原人略有不同,鼻梁细挺,眼睛狭长,下巴略尖,脖子上戴着一串银项圈,手腕上层层叠叠戴了好几个不同样氏的银手钏,说话有一股苗疆特有的腔调。
涂耳胆子极小,对尹朔也谈不上忠心,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表示自己什么都肯说,但是请陆野饶他一条命。
“虫是我饲养的,但喝的是尹堂主的精血,所以只亲近尹堂主,要驱虫也只能是尹堂主亲自出手。虫在陆堂主体内多年,每噬咬一次,都会在陆堂主体内留下毒素。我虽不能驱虫,但懂得一些祛毒之术,可帮陆堂主解毒。”涂耳战战兢兢道。
江白羽弯腰看着他:“你可想好了,万一使诈,你爹娘的命可就……”
涂耳脸色苍白,摇头道:“我不敢的,求江副使给我一个机会。”
江白羽一笑:“去吧。”
涂耳被几个男人架了下去。江白羽说:“咱们是不是要转移阵地了?”
右七杀分崩离析,势必会引来尹朔的报复,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另找安全的地方待着。
陆野看他一眼,道:“随便找个小县城赁间宅子,交给你了。”
“好。”江白羽答应。
陆野突然转向阮瑜:“想不想出去逛逛?”
阮瑜一愣:“现在吗?”
“嗯。”
他们来了金陵之后一直躲躲藏藏,没有机会出去转一转。眼下就要走了,陆野还是想带她去看看。
“你不怕被人认出来……”阮瑜担心道。
“走吧。”陆野抓起她的手,两人一块儿出门。
*
他们衣衫简朴,走在街上就像一对再平常不过的小夫妻。
陆野对金陵的路很熟悉,纵然这些年有变化,但不过是有的铺子开了关了,道路还是那几条。陆野带她进了一间其貌不扬的小食馆,还没到饭点,里面已经坐了几桌人,饭香扑鼻。陆野带着阮瑜在靠窗的位子坐下,老板娘是个三四十岁的女人,头发乌黑油亮,在脑后盘成一个攥儿,收拾的干净利落,笑着过来问:“客官吃点儿什么?”
她目光扫过陆野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眼睛不由自主的睁大,猛一下捂住嘴,倒抽一口凉气问:“小野?”
“张姨。”陆野颔首。
老板娘眼里婆娑出泪花,扭过头去抹掉眼泪,说:“你……你真的在这儿啊,现在满城都在找你,你怎么还出来?”
陆野淡笑,“张姨,给我来两碗鸡蛋面,一份奶皮烧饼,一份鳜鱼,再随便来份汤。”
老板娘愣了一下,“好,好,我这就给你做啊,你稍等。”说完匆匆的走了。
阮瑜盯着老板娘的背影,问:“你熟人?”
“嗯,以前常来这里吃饭。斗场每个月放两次假,只要不出城就行。我们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就吃吃饭什么的。张姨人好,经常送菜送汤给我们。”
饭菜很快就端了上来,正如陆野所说,老板娘额外送了他们两样肉菜。她在他们这桌坐下来,手指往围裙上擦擦,笑着问:“小野,这是你媳妇儿?”
阮瑜脸羞红,装作听不见看着窗外。
“嗯。”
老板娘不禁深深打量起阮瑜,阮瑜被她看得极不好意思,垂着眼皮不说话。老板娘的目光一路从脸滑到手指,见阮瑜手指纤细白净,连一丝薄茧也没有,颇为惊讶:“哎呦,这是位富家小姐吧,人长得也水葱似的,恁标致!小野你可有福了!”
陆野噙着笑,“张姨猜的不错。”
老板娘对陆野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初那个浑身是伤的小斗奴身上,突然想起陆野已经是当过侯爷的人了,妻子自然不会是寻常家的儿女。
她笑指着陆野:“你小子,可得好好珍惜人家。人家愿意跟着你出来受苦,你可不能负她。”
“我不会的。”陆野虽是回应老板娘,眼睛却看着阮瑜。
阮瑜悄悄抿唇一笑。
“诶?你们怎么不吃啊,是不是我在让你们不好意思了?”老板娘站起来,局促笑道:“你们吃,我去看看别桌。”
“没事。”阮瑜喊住她,“您坐吧,陆……我夫君特意来看您的。”
陆野心里一动,带着笑望她。
老板娘重新坐下来,陆野主张又添了双筷子,让老板娘跟他们一块儿吃。老板娘不住唏嘘感叹:“小野都长这么大了,这些年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当年那个小斗奴,个子在同龄人当中算高的,但他太瘦了,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伤痕数也数不尽,眼神漠然,没有害怕没有羞耻,像白茫茫一片雪原,空洞的让人心悸。
老板娘接待过很多斗奴,他们平时待在斗场里讨生,乍一来到人世,总会有些不习惯和拘谨。可能来过一次,就再没机会来第二次了。
陆野每月初一和十五,必然到她这里来吃一顿。有时是一个人来,有时是几个斗奴一起。当然,跟陆野一起来的这些斗奴常换。
所以老板娘对陆野的印象非常深。
她想,这个小子一定特别的厉害,才能在杀人不眨眼的斗场活下来。
一来二去,她跟陆野也算认识了。陆野性子冷淡不爱讲话,但是别人跟他说话他也不会打断。老板娘心疼他,因为自己一个人孤伶伶,丈夫儿女都死了,所以自然而然的把陆野当成了自己半个儿子,但凡陆野到她这里吃饭,她都会白送他几道菜。他不要,她便主动给他夹。
再后来,到了固定的日子陆野没有再出现,她以为陆野死了,给他烧了好几次纸钱。没想到过了几年,听说朝廷新封的西凉侯名字叫陆野,她心里一咯噔,直觉就是他。
有些人,总不会随随便便就死的。
“我刚刚看见你,真是不敢认。”老板娘说:“你跟以前不太像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过去那个瘦弱的少年会长得这般高大,五官轮廓没怎么变,过去是青涩的英俊,如今是硬朗挺拔,关键是神情不一样了。
曾经陆野是不会笑的,眼里永远结着一层霜,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
现在的这个,像是被什么融化了。
应该是这个女孩子吧,老板娘感慨的想。
陆野淡淡道:“人都是会变的。”
“那也要遇到什么人。”老板娘意有所指。
阮瑜连夹了好几口鳜鱼,口味跟北方不一样,但是又嫩又多汁,她诚心夸赞道:“张姨,你的手艺真好。”
陆野把鳜鱼放到了阮瑜面前,把她面前那盘排骨调过来,“那你多吃点。”
老板娘简直要笑。
陆野都会体贴人了!
“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老板娘问。
陆野沉默片刻,“可能要出去,避一避风头。”
“那个……朝廷说你跟七杀堂勾连,真的假的呀?”老板娘笑笑。
她是觉得不太真,说谁跟七杀堂勾连都可能,唯独陆野不会。陆野在七杀堂受的苦不够多?怎么可能助纣为虐。
陆野:“真的。”
老板娘:“……啊?”
她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陆野耍她呢吧!
“是真的。七杀堂分为左七杀和右七杀,我夫君统领的是左七杀,做的是正经营生,至于贩卖斗奴那些,都是右七杀在做。”阮瑜替陆野解释。
“哦……”老板娘表情怔愣,他们外人哪知道什么左七杀右七杀,只知道一个七杀堂,难道七杀堂还有好的么?
不过她到底还是心疼陆野,一本正经道:“甭管真的假的,既然官府要抓你,你就躲远点。”
“嗯。”
食馆里客人越来越多,老板娘不能躲懒了,她匆匆扒了几口饭,“你们慢慢吃啊,我先去招待客人。”
等他们要走的时候,老板娘又小跑到门口,拽着陆野的手往他手心放了一把碎银子,说:“你们在外面有的是用到银子的地方,虽然不多,你们收着吧。”
不经推脱,老板娘又风风火火走了。
陆野无奈,只好把银子放在厨房的角落里,又在上面压了一锭金子,这才跟阮瑜走掉。
食馆里生意热闹,下一次再来,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时辰还早,陆野带着阮瑜在街上闲逛,阮瑜忽然道:“要不要去看看田氏?”
有些话,陆野不说,她亦是能感觉到的。
暴风骤雨前,他将田氏等送回金陵,其实是怕连累他们,所以故意如此做的吧。
如果田氏等人在京城,纵然陆野跟她跑得掉,田氏等人也难逃一劫。所以陆野先做恶人,一怒之下跟田氏等断绝关系,送回金陵,他们关系如此恶劣,自然也不会有人用田氏来威胁陆野。
可惜,陆野的这份心,田氏是体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