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瑜见陆野久久不答,不禁狐疑问道:“你在想什么?”
陆野将手指梳进她发间,眼神有些模糊,半晌温声道:“你若是跟我走了,日子不会像现在这样太平。你爹娘和哥哥会满天下找你,你要跟着我东躲西藏,吃很多苦。”
“我知道。”阮瑜犟犟的说。
陆野耐心劝:“阿瑜,事情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再等等。”
小姑娘眼角薄红,像染上了胭脂,无端让人心里一颤。陆野愣了一下,“阿瑜?”
“你不愿意么?”阮瑜问。
“当然不是。”
“江白羽都跟我说了。”阮瑜垂下眼帘,声气微弱:“你是左七杀的堂主,这样的身份足够让父皇忌惮,所以他一定会想办法除掉你。现在事情还没败露,要走还来得及,若等他们反映过来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御史台围起来,你就算能逃出御史台,也跑不出京城……”
陆野手指僵了一下,慢慢从阮瑜的发间抽离出来,他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有些费力的将手撑在了雕花的门上。
“你既然是堂主,总有办法能躲开那些人的吧。”阮瑜满怀希冀道。
堵在喉咙里的那口气散了,陆野涣散一笑,怪怪问:“你觉得七杀堂是什么好地方?”
若他真的带她走,绝不会让她接触七杀堂一分一毫。
阮瑜:“我只知道左七杀和右七杀不一样。”
陆野冷冷的说:“可那里面都不是什么好人。要不是走投无路或是贪欲太重,谁会跟七杀堂扯上关系?”
“有好人。”阮瑜望着他,“比如你。”
陆野心跳陡然重了一下,几乎无法承受她的目光,于是移开了视线,僵硬的说:“我不是。”
我只是,对你一个人好罢了。
我手上的肮脏和血腥,是不会让你看见的。
“我觉得你是你就是。”阮瑜赌气似的道,“你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好,觉得自己罪大恶极一无是处?照你这么说,我还是个苟且偷欢的荡妇呢。”
陆野震惊的扭过头来看她。
“我这么说,你喜欢听吗?”
当然不喜欢。
他听不得别人说她半句不好,更何况是从她自己的嘴里说出来。
他只好认输:“好了,不说这些了。我带你走,今晚你让江白羽带人来接我。”
*
天色入暮,太阳的余晖一丝丝收拢,从天边彻底撤了下去。
别样的细微的动静开始上演。
阮瑜只对明珠一个人说了出逃的事,明珠要同去,阮瑜却没有答应她。一路凶险,少带一个人总要隐蔽些,况且她此去就不再是公主,只是世间最普通的一个女子,不必样样都要人服侍。
她终于有机会挣脱开束缚了她半辈子的身份,感觉到一股酣畅淋漓的畅快。
七杀堂要等彻底入夜后才会行动,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阮瑜敲开了大理寺左寺卿顾琰家的大门。
她布衣素钗,穿的就如市井妇人一般,明明没什么特别的,可是往那里一站,周身就仿佛裹了一层缥缈的云雾,连带着周围平淡的景象都别致了起来。
“顾大人。”阮瑜浅浅一笑颔首。
顾琰魂飞天外,看着门外的人发愣,待阮瑜又叫了他几声,他才勉强回神,语无伦次的说了几个字:“公主……公主怎么……下官……”
“顾大人。”阮瑜无奈笑笑,“突然造访,是我冒昧了。这里不方便讲话,可以让我进去吗?”
顾琰忙让了半个身子,僵硬的看着阮瑜进来,然后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把书房的门关上了。
“之前淮南侯等状告陆野打人时,只有大人觉得别有隐情,并悄悄去查了。这事我一直记在心里。我思虑再三,还是想把一件重要的事情托付给大人,相信以大人的能力,一定可以揭穿真相惩治恶人。”
顾琰为阮瑜沏了碗茶,递到她面前,她摆手说不用,“我马上就走,就不多坐了。”
“公主有什么事,尽管告诉下官,下官一定尽力而为。”顾琰保证道。
阮瑜微微垂目,“是这样,汝南侯为了袭爵,下毒害死了老侯爷,又出于私怨杀了自己的八个兄弟。不止如此,他还授意汝南侯府的管事周其深,养了一批死刑犯。这些死刑犯都是在行刑前被他们偷梁换柱换出来的,出来之后就一直为他们做事,中途肯定杀过我,我还没来得及细查。”
顾琰的下巴有些合不上,结结巴巴的问:“真的、真的吗?”
“一应证人以及证词都在公主府,明天你可以带人去取,这案子庞大复杂,顾大人要小心一些。如今周其深养的那些死刑犯还没有抓到,他们比较谨慎,大人不要打草惊蛇。”阮瑜细细交代。
“朗朗乾坤,竟干出这些目无王法的事来!”顾琰气的脑门生烟,“公主放心,我一定把此案查的水落石出,管他侯爷还是王爷,天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
阮瑜不禁提醒他,“大人要查这件事情,一定会受到多方阻碍,如果实在困难……也不必强求。”
她已经下定决心跟着陆野出逃,这些事情自然都可以撒手不顾,但她还是不希望这些肮脏的事被深埋地下、已经入土的人不得安息,所以临走前把事情托付给顾琰。
顾琰正直刚强,但过刚易折,阮瑜担心他为此丢了官,所以免不了劝他一句。
凡事尽力,不必勉强。
顾琰向阮瑜问了一些细节,大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了,才后知后觉问道:“公主为什么把此事托付给我?难道公主不管了吗?”
阮瑜苦笑:“我管不了。”
“何意?”
阮瑜低头片刻,笑了一下:“我要走了。”
顾琰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慢慢才体会过这四个字的意思,心肝一颤:“公主指的是……离开京城?”
“嗯。”阮瑜坦然承认:“这地方容不下我,我不想留在这儿了。”
顾琰沉默的看着她,这样一句让人心酸的话,由她讲来,竟是清风明月般潇洒,这金尊玉贵的公主身份说弃就弃,没有丝毫留恋。
“可有把握?”顾琰问。
阮瑜抿了抿唇:“七八分吧。”
京城的守卫尚未加固,只要陆野能被救出,御史台的动静还没有传达到皇帝或是太子的耳朵里,那么他们成功出逃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还回来吗?”
这回阮瑜想的有些久,最后叹了口气说:“不知道。”
顾琰微微皱起眉头,眼神凝重,忽然跪在阮瑜面前,郑重道:“下官定竭尽全力清查汝南侯,还公主一个自由之身。”
公主与汝南侯西凉侯之间的恩怨在京城传的扑朔迷离,虽然没人知道真相是什么,但是顾琰早些年在地方上当官的时候,也见过不少夫家不善,妇人坚决要求和离的案子,但是往往都不会成功。妇人憋屈回夫家之后,多数受尽虐待而死。死后还要遭人唾骂。
阮瑜身为金枝玉叶,虽不像那些女子那样凄惨,但顾琰相信其中也有不少难言的苦衷。他愿尽绵薄之力,起码给她一个清白的身份。
阮瑜有些意外的看着顾琰,心中感动,“多谢顾大人。”
她起身:“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一步。”
“下官送公主出去。”顾琰拉开门。
*
此时,七杀堂的精锐已经成功潜入了御史台,按照阮瑜所说找到陆野所在的厢房。
屋里没有点灯,陆野穿戴整齐闭目坐在床上,听到声响,他倏地睁开眼。
门悄无声息的被打开,门外走进来一个黑巾罩面的男子,迅速的在陆野面前跪下,“堂主。”
陆野拿起手边的剑,“走吧。”
御史台夜间有侍卫巡视,已经被七杀堂的人悄悄放倒,一切按照计划进行。他们的人藏在出去的路上,一旦有人过来,就立刻将人砍晕,拖到一边。一直到出御史台,都没有任何的状况。
后门外边停了一辆马车,陆野三两步上去坐下,跟江白羽打了个照面。
“顺利吗?”江白羽问。
陆野皱了皱眉:“有点儿太顺利了。”
甚至都没有激烈一点的冲突,太容易了,究竟是御史台巡逻太松懈,还是有人故意放他出来。
马车朝西驶去。
京城四道城门,看守西门的守卫相对少一些,他们的线人多半聚集在那里,等今晚事一过,他们便要人间蒸发了。
“尹朔不见了。”江白羽道:“这个不要脸的老头子,这把年纪的还不好好歇歇,一天到晚没个消停。这回肯定是上京对付你呢。”
陆野说:“反正我已经出来了,他白费心机而已。他不仁,也休怪我不义。”
江白羽笑笑:“你什么意思?”
陆野一脸冷静:“右七杀本就是一团散沙,之前我不好跟他撕破脸,才没有对右七杀做什么。现在,是时候了。”
“一把端掉?”江白羽眯了眯眼。
陆野“嗯”了声,“做得到吗?”
“你要这么问我。”江白羽笑容深长,“那肯定是做得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