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火光点点,士兵站在城墙上放哨,也有一部分在墙根儿底下巡视。
他们都是名正言顺的护城营将士,有名有姓有家底——不过是顶替别人的。平时不声不响,就是那种混日子等饭吃没什么存在感的人物,长官多半记不得他们的姓名和模样。可是现在,他们一个个表情严肃,彼此之间默契的只靠一个眼神就能交流。
城墙边设了一间简单的瓦房,摆放着一张床榻、几张桌椅,平时供守城将士歇脚喝茶用。此刻,屋子被暖黄的烛光充盈着,阮瑜坐在里面,紧张的等待。
忽然外边人影一晃,响起两记敲门声,“公主,侯爷到了,让我带您过去。”
阮瑜把门打开看了那士兵一眼,问:“在哪里?”
“就在前面。”
阮瑜跟着士兵往前走,对面有士兵举着火把走过来,交头接耳了一番,走过来问:“公主怎么出来了?”
阮瑜一愣,“不是说侯爷已经……”
话未说完,先前给她领路的士兵不由分说往她后颈上砍了一刀,阮瑜一下晕过去,那士兵抽出匕首抵在阮瑜的后颈上,冷冷丢出一句:“让开。”
“你是谁?”
假扮士兵的男人冷笑不言,忽然远处传来马蹄声,陆野来了!
他忽然抬头,似乎往城墙上瞄了一眼,随后拖着阮瑜后退一步,下一刻几只箭矢颇风而来,射向包围他的士兵,乘士兵躲闪的时机,他抱起阮瑜拔腿狂奔!
他速度奇快,即便抱着一个大活人也丝毫不见慢。追击他的士兵边跑边喊,于是士兵从各个方向涌来,准备截住他。
本该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偏偏有乱箭阻扰,为那个男人开道,于是那男人顺利抱着阮瑜混进了一片黑暗的巷子中。
士兵们不知道巷子里有什么,不敢轻举妄动,这时,却有一人一骑闪进了巷子里,有人借着淡薄的月光勉强辨认出了马背上男子的面容,惊呼:“侯爷!”
莫青抱着阮瑜一直往巷子的深处跑,终于来到一座破屋子外,用脚踢开门,进来之后用背把门抵上,平缓了一下呼吸,小心的将阮瑜放在干净的床榻上。
屋里还有一个人,他似乎有些不高兴的抿着唇角,眼神淡淡的,眼底却是冰冷一片。
“太子恕罪,方才臣为求脱困,大胆用匕首对着公主。”莫青下跪道。
阮琅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不悦的看了莫青一眼,随后吩咐莫青点上蜡烛,他则走到床边。阮瑜双眼合闭,像是睡得很安详,但是颈侧却有一抹鲜红刺眼的血迹。
“废物!”阮琅心一沉,当即抽出佩剑朝莫青砍去。
莫青闭上眼,战栗着受死,可是剑锋只是擦过他的颈侧,斩掉他一缕发丝并擦破了他薄薄一层皮,温热的血沿着他的脖颈流淌下来,渗入了衣服里。
莫青有些愕然的睁开眼,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心情复杂的朝阮琅叩首:“臣谢太子不杀之恩。”
阮琅把剑收入鞘,冷冷睨着莫青道:“先寄下你的性命,若敢再犯,就不必再留着你了。”
莫青心下一震,“臣不敢。”
身为太子的近卫,莫青还是很清楚这位太子爷的脾性的,看着平易近人没有棱角,光明磊落仁者风范,实际上帝王该有的冷酷他一样不少。
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纵然他跟随太子多年,战战兢兢小心侍奉,在太子眼里他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仆从,若哪天没有价值了就可随手一丢。
像现在,太子不取他的性命也只是因为现在是用得到他的时候,他还不能死。
“出去看看。”阮琅吩咐。
莫青领命离去。这个巷子里布满了太子的人,准确的说,现在京城的各个角落都布满了太子的人。
不管是陆野还是七杀堂,一个都逃不掉。
阮琅将烛台搬到床榻旁边,取出自己随身的帕子,沾了点儿水,轻轻的为阮瑜擦拭脖子上的血污。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盒,打开后用手指沾了一点膏药涂抹在阮瑜的伤处。
他不懂,为什么她要逃呢?
她明明是大昭的公主,尊贵如天上皓洁的明月,注定要被簇拥和仰望,却偏偏自贬身价,与那个低贱的斗奴纠缠不清。
甚至想舍下一切,跟那个斗奴远走高飞。
阮琅觉得她一定是被那个斗奴下了蛊,所以才会失了神志,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而身为哥哥的他,一定要阻止这一可怕事情的发生。
她想要什么他都可以给,但他不能允许她消失。
所以,哪怕他今晚私自调军会惊动父皇,他也一定要这么做。
他是在阻止她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
阮琅有些悲哀的看着阮瑜,阮瑜像是感知到他的视线,终于苏醒了过来。
后颈生疼,阮瑜用手臂支撑着自己想坐起来,又因为脖子酸软无力而跌了回去,阮琅温柔的按住她的手:“别起来了。”
阮瑜瞪着他:“你怎么在这儿?”
阮琅没说话。
“是你?”阮瑜有些激动,“刚刚那个偷袭我的人是你派来的?”
阮琅道:“我是为了救你。”
“救我?”阮瑜恨恨道:“你只是想把我关在这里,想我的一辈子都浪费在你们的阴谋算计当中。你这不是救我,你分明是害我!”
阮琅苦笑,全天下只有一个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也只有一个人这样跟他说话他不会生气,他只是觉得痛心无奈:“阿瑜,我怎么会害你?你看看那些人,他们全都是七杀堂安排在各处的奸细,他们是大昭的蛀虫,他们存在一日,大昭便动荡一日。你怎么可以跟那些人在一起呢?”
“我什么时候要跟他们在一起了?”阮瑜顿了一下,说:“我只是要跟陆野在一起。”
这简短的一句话,无端引燃了阮琅心中那一点怒火,摧枯拉朽的将他的好脾气焚烧殆尽。
“你累了。”阮琅冷冰冰道:“再睡一会儿吧,等事情解决了我们就回去,我替你去向父皇母后请罪。”
说完,阮琅站起来,准备找张凳子坐下。
“哥哥!”阮瑜拉住他的衣袖。
片刻,阮琅转过身,“怎么了?”
“你刚刚说事情解决了,是什么意思?”阮瑜有些恐慌。
阮琅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阮瑜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最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死死拽住阮琅的袖子不放,“你早就设好天罗地网等我们了是不是?你调动了多少兵马?”
“五千。”阮琅不介意让她知道。
阮瑜倏地睁大了眼睛!
七杀堂的人手分散,在京城内的至多不超过一千,阮琅为了对付他们,竟足足调了五倍的兵马!
陆野如何才有胜算!
“父皇知道吗?”阮瑜心情大恸,一口血气涌上来,她咳了好一阵,才接上了话:“私自调兵,情节严重者,以谋反罪论。”
阮琅笑笑:“我剿除七杀堂,实乃国之大幸,功过相抵,谈不上有什么罪吧。”
“左七杀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放过他们?就算有些事情违背了法度,也不至于‘剿除’吧。哥哥,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阮瑜双眼冒出血丝,咬着唇紧盯着阮琅不放。
“诱拐公主,难道不是大罪?”阮琅低垂眼看着她。
“是我自己要走的!”
阮琅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管是不是你自己心甘情愿,对外都只能说你是被诱拐。堂堂公主与七杀堂沆瀣一气,你不觉得自己有过错吗?”
“不觉得。”
“你……”阮琅皱起眉,见她这副孱弱的模样,终究狠不下心生她的气,只是语气略严厉了点:“那你就在公主府多待些日子,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出来。”
阮瑜嘴角蔓延出一丝笑,她若真的想走,他能拦得住她吗?
阮瑜松开拽着阮琅衣袖的手,倒在床榻上闭上眼,阮琅在旁边坐下,静静看着她,一边听着夜里的动静。
外面应该很激烈吧。
这里是巷子最幽深的地方,陆野想杀到这里来,得先过无数重关卡。想到这里,阮琅突然有一丝百无聊赖。
“哥哥,我有一件事问你。”阮瑜突然开口:“你是不是对我的记忆动过手脚?”
“这我恐怕无从干涉。”阮琅笑着说。
阮瑜木然道:“这不是你一贯的作风么?我和什么人来往、拥有什么、失去什么,不都是你一手操纵?你说你无从干涉。”她冷笑一声,“太谦虚了。”
阮琅脸色微沉,不豫的看着她。
“小时候,我偶然发现了一只断腿的小野猫,把它抱回宫里养着。你看到它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你不喜欢。不久你专程让人从波斯给我买了一只猫,那猫来了之后,我的小野猫就不见了。”
阮瑜提起往事的时候,语调不经意的伤感,这种情绪也微微影响到阮琅。
不过他并不是为自己的作为后悔,而是怀念小时候无条件信任他的那个小丫头。
“你从来都是这样,你不喜欢的东西,就不让我喜欢。”阮瑜吐了口气,“你太自私了,阮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