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琅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反而他很讶异阮瑜把这些细碎的小事都记在心里,苛责他管束她太多。
自小,阮瑜接触到的所有的温情都是他给她的。他们的父亲很遥远,很难得才能见上一面,母亲是个美丽而冷漠的女人,他不觉得萧晚晴身上有什么作为母亲应该有的温柔和慈爱,他幼年没有体味过至亲的温暖,便想竭尽所能给阮瑜补上。
他对唯一的妹妹无微不至,难道错了吗?
阮琅不禁有些心寒。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阮瑜咳嗽两声,恹恹道:“这些你可以说是为了我好。那么萧元吉呢,你明知他弑兄杀父作孽无数,却仍然支持我嫁给他,万一哪天我死在他手上,你是不是就称心如意了?”
阮琅瞳孔微微一缩,心脏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但开口说话的语气却没有丝毫异样:“如果是我选,我不会为你挑这个夫君。但你的婚事毕竟要听父皇母后的,我无力干涉。”
他顿了顿,语调放软了些:“萧元吉色厉内荏,是个纸糊的老虎,谋害公主这样的事情他不敢做。”
阮瑜摇了摇头,心灰意冷:“不过是萧家对你有用,何必拿这些理由搪塞我。”
阮琅沉默下来。
“哥哥,你坦白告诉我,我到底为什么失忆?”
阮琅捏住茶壶的把手,将茶水注入盏中,这个过程似有一个昼夜那么长,两人皆是静默无言。
“阿瑜,你还记得你四年前得过一次重病吗?”饶是阮琅,提起这事声音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场病几乎要了她的命。
她天生身子骨就比普通的女孩子弱一些,但也没到三灾八难的地步,那次因萧元吉强迫她同房,虽然未遂,但是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噩梦缠身精神崩溃,很快拖垮了身体,如同一朵还未开放就已渐近凋零的花瓣,看得人心碎。
他别无他法,只好找到民间一位号称能够更改人的记忆的异能之士,抱着一点点微茫的希望,祈求她能活下来。
过了一个月,她竟然真的将那些令她痛苦的前尘往事全部遗忘,身体也渐渐好转起来。
阮瑜听阮琅说这些的时候,心中像有什么要破土而出,但又被死死的压制住,有些捉摸不清的伤感。
“那异士在哪?”阮瑜问。
“不知。”
“那他有没有说,若有朝一日我想把记忆找回要怎么办?”
阮琅撩起眼帘,眼底似乎藏着什么隐晦复杂的东西,轻轻吐字:“没有。”
阮瑜听了没再问什么。她所想起的一些往事的片段和直觉都告诉她阮琅没有说谎,起码在为了让她活命才改动她记忆的这件事上不会有错。
她在梦里看见过奄奄一息濒死的自己,即便她对医术一窍不通,也能看出来自己是真的快死了,而且没有任何求生的欲望。
阮琅抹掉她的记忆让她活下来,确实谈不上错,她甚至应该感谢他。
可她说不出口。
“我与萧元吉虽有婚约,但那时老侯爷丧期未满一年,照理来说不该在那时办婚事,且外祖母身体健朗,没有冲喜一说。公主出嫁稍晚一两年也很常见,有的甚至十九二十才出阁。我当时未满十五,母后就开始筹备婚事,只待我一及笄就把我嫁出去……为什么?”
“母后只是希望你们早点成婚。”
阮瑜笑了一声,干巴巴道:“母后再急切,也不至于在老侯爷丧期内办婚事。她是知道我和陆野有私,所以一刻都不愿耽搁,只想把我这烫手的山芋丢出去。”
“阿瑜。”阮琅有些不高兴的喝止她。
阮瑜不为所动,继续道:“可是她为什么会知道?我清楚身边有她的眼线,所以都是夜半三更出去,宫人们都睡下了。就算有人发现我不在,也不知道我去了哪里。”
“或许有人跟踪了你呢?”
“你以为我那么蠢吗?”阮瑜凉凉道。
阮琅笑了一声,不说话了。
“是不是你透露给母后的?”阮瑜声音突然小了下去。
虽然现在追究这些已没有意义,但是此情此景,不谈论这些倒有些可惜。
“何以见得?”
阮瑜叹口气,“我觉得是你,没有理由。”
阮琅不得不承认,阮瑜的直觉准的吓人。
他第一次听说阮瑜跟那斗奴幽会的时候,心情很是复杂。眼见自己亲手浇灌的鲜花被一头猪拱了,怎么能不气愤?气愤之余又忍不住失落——小姑娘长大了,终究要体会男女情爱,他这个哥哥还能在她心中占几分分量?
阮琅天性淡漠,却对这个妹妹极尽宠爱,她嫁人并不让他慌乱,因为皇族的婚事多半沦为权力的牺牲品,夫妇俩琴瑟和鸣的只是凤毛麟角。但她若是爱上一个人,那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阮琅向萧晚晴透露此事,不仅仅因为陆野身份低微,还因为心中不甘。
阮瑜见他不答,心中已有了答案,苍凉的笑了一声,“哥哥,你一定要这样对我么?”
阮琅抿了抿唇,嘴里苦涩。
阮瑜从床上坐起来,她长发散乱,皮肤苍白如纸,写满了憔悴。她穿好鞋子,朝阮琅走过去,手心冷硬冰凉的触感叫她有些害怕,直来到阮琅面前,他坐她站,两人无声对视,眼底俱无光彩,只是黑漆漆一片。突然,阮瑜眼中闪过一丝不忍,阮琅一愣,还没觉出其中的意味,就感觉肩上挨了一刀。
冰冷的匕首刺进皮肤的刹那,他哆嗦了一下,疼痛猛地袭了上来,一阵盖过一阵。阮琅难以置信的看向她,仓促的抓住她的手,用尽自己毕生最大的力气把她拉向自己,血丝爬满他的双眼,使他看上去有些可怖。
“你要杀我?”他嗓音极哑。
阮瑜的手被他拽的生疼,拼命的想把他的手扒下来,红着眼道:“我只有这条路。”
她不想杀他,只是要逃离这里,等会儿自然会有护卫过来他送去太医那里诊治,阮琅身份贵重,太医们不可能让他出事的。
“你放开我,我叫人来。”眼看着肩膀上血越流越多,阮瑜不禁着急要挣脱他。
阮琅冷冷一笑,任凭她挣扎就是不放手,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他感觉自己慢悠悠的往下沉,魂魄像是要消散了,可是疼痛又在另一边拽着他,两相拉扯之下,他竟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如果他死了,她要为他悔恨一辈子的吧。
阮琅并不觉得阮瑜有胆子杀他,否则这一刀会直接捅在腹部或是心口,可这一刀真真切切是她砍下来的。
他意识开始模糊,手也逐渐使不上劲,阮瑜终于甩开他的手,慌张的朝外面跑去。
阮琅眯萋着眼,望着她模糊远去的背影,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冷意。
似腊月的寒风灌满了他的全身,他疲惫不堪,却依然要拖着身子独自前行。
*
巷子里不知埋伏了多少人。
陆野刚策马进了巷子,周围便嗖嗖射来冷箭,陆野勉强凭着一点月光和耳力将冷箭拨开,可他身下的马就没这么幸运了,长啸一声失了前蹄,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陆野从暗处揪出了一个人,先将那人抹了脖子,然后将他当做人形盾牌抵御暗箭,一面径自往前走。过了一会儿,敌人不知是箭矢用光了还是发现这样子拦不住他,便从四面八方冲出来,将他围在核心。
巷子狭窄,敌人将道路封死,准备来个瓮中捉鳖。陆野无心恋战,只想赶快解决这些人带着阮瑜远走高飞。结果敌人始终都不见少,血腥味在空气中越积越重,激发了他身体里的血性,过往在斗场用的那些阴毒很辣的招式重新被祭上台面,将敌人杀的连连败退。
就在这时,莫青从巷子深处走了出来。
众人自觉为他让开一条道,莫青不疾不徐的走到陆野面前,冷冷盯着他问:“侯爷是要造反吗?”
陆野眯了一下眼,“是太子?”
“太子是公主的哥哥,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公主走入歧途。侯爷是想从太子手上抢人?”莫青语气微微严厉了一些。
陆野不安焦躁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点。
太子是不会伤她的,顶多训斥几句。所以她现在必然没有出事。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侯爷现在应该在御史台。”莫青冷冷道:“怎么回事,侯爷可否解释一下?”
陆野漠然道:“你是来跟我打的?”
莫青默默抬起手按住剑,忽然说:“得罪了。”
他猛地抽出剑,直逼陆野面门。
莫青能做太子的近卫,本事不容小觑。他自小练剑,剑术炉火纯青精妙无比,比陆野这种蛮横的打发要更有章法些。这两人对打,速度奇快,周围人根本插不上手,只能眼巴巴看着。
莫青虽然剑术出色,但耐力还是差了一些。刚开始两人分不出高下,但随着时间推移,莫青渐渐落了下风,而陆野却越战越勇,似乎永远不知疲倦。
“哐当。”莫青手里的剑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