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摆放着热茶，以及一些热乎的点心，陆野跟孔敬笙相对而坐，乍一看像是朋友在交谈。
陆野神态自若，身子靠着椅背，一只手搁在桌子上，捏着茶盏边缘轻轻摩挲。面对孔敬笙的问话，他始终保持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孔敬笙被他笑的发毛，无端品出几分“嘲弄”的意思。
“侯爷和七杀堂交情匪浅。”孔敬笙手里拈着两张纸，密密麻麻记载着陆野跟七杀堂的渊源，他确认了一下，道：“侯爷最早是跟着七杀堂一块儿上京，后来就一直在城外的斗场里。”
孔敬笙说完，极小心的咽了一口口水，纸张随着手颤抖了抖。
“是。”陆野轻而易举的承认。
“嗯……然后，侯爷被汝南侯挑中买下，后来又兜兜转转进了宫，由一个叫双福的内监照顾。我去问过双福，双福说，五年前你就失踪了，他也不知道你去哪里，后来才听说你在西凉立了功。”
孔敬笙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往衣服上揩了揩。
“没错。”
陆野当时不过是个低贱的斗奴，他的生与死、失踪与否，都不会有人关注。孔敬笙细细去查才知道，陆野失踪那会儿，刚好是燕国公主跟汝南侯成婚的时候。
这可就耐人寻味了……
“五年前你失踪去哪了？”孔敬笙问：“军营里有你的记档是四年前，也就是说，中间有一年没有人知道你去了哪里。”
陆野笑笑，“我在各地游历，怎么了？”
孔敬笙抬起眼皮看着他，孔敬笙眼珠虽小却很聚光，幽幽的总有种在窥探的感觉。陆野坦然与之对视，不浮不躁。
“好，我们先谈别的问题。”孔敬笙收回目光，手指往纸张上掸了掸，“去年的蹴鞠赛上，有几位世家公子得罪了侯爷，后来，他们遭到七杀堂的毒打，事发时侯爷正好在现场目睹了这一切。”
“侯爷不觉得，这有点儿太巧了吗？”
陆野：“不觉得，在场的不止我一个，还有很多人。”
“但是跟几位公子积下仇怨的只有侯爷。”孔敬笙一旦认真起来，周身气场就会变得很严肃，“后来，七杀堂副使亲自承认了这件事情是他所为，侯爷因此逃过了嫌疑。”
“当时外人都以为是侯爷买通了七杀堂，但七杀堂办事，从不会自己跳出来承认。案卷上写，七杀堂是去找醉春馆的麻烦，老鸨及时通知了官府，才抓住了他们。我怎么觉着，这像是七杀堂故意惹官府去抓他们呢？”
“我不知道。这你要去问七杀堂，他们是怎么想的？”
孔敬笙干笑两声，“不必这么麻烦。下官不才，也能看出七杀堂是故意引人去抓他们，好顺理成章的出入大理寺，给侯爷洗脱罪名。”
陆野笑道：“孔大人办事就是这么想当然吗？”
“当然，这只是下官的猜测。但有人可以证明江白羽与侯爷私交甚密。一个月前，陆空看到侯爷跟公主夜里一块儿出城，而那一晚七杀堂也有异动，你们全都聚集在城外的白鹭山。”
“谁看到了？”陆野问。
孔敬笙面色微凝，踌躇片刻道：“虽然没有人看到侯爷与七杀堂的人在一起，但是七杀堂那夜的确去了白鹭山，而当时你和公主也在那里。你们去做什么？”
出城一事不可能掩盖的掉，且不说跟萧元吉迎头撞上，就算没有萧元吉，守城侍卫也有印象。阮瑜夜里不可能单独出去，那么身边必有一个他。
“我们本打算去山上住一夜，等第二天看日出，没想到半夜下起了雨，山中湿冷，便提前回来了。”陆野镇定道：“至于七杀堂在不在，为什么在，我不清楚。”
孔敬笙被陆野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本事震撼到，一时说不出话来。
看日出，糊弄谁呢？
“好吧，就算你们去看日出，没有撞上七杀堂的人吗？”
“没有。”
孔敬笙无语半晌，又道：“有人看到江白羽经常出入侯府，侯爷承认吗？”
陆野笑笑：“我与他的确有些私交。这么说吧，我回京之后，江白羽便主动跟我见面，我们俩因此成了朋友，他偶尔来找我喝酒，这没什么吧？朝廷连我交什么朋友都要管？”
“朋友？因为是朋友，所以替侯爷开脱罪名，帮侯爷办事儿。朝廷不许官员与七杀堂勾结，也就使说不能与七杀堂的人来往，侯爷不明白吗？”孔敬笙拉着脸道。
陆野垂目看着孔敬笙，无声笑了两下，没有答话。
谈话在两人的试探与回避中结束，孔敬笙唯一问出的一点儿有用的东西就是陆野跟江白羽私交不错。陆野站起来，“我可以走了？”
孔敬笙堆起笑，“事情还没有查清楚，请侯爷暂时留在御史台，这是规矩。”
陆野默不作声看了他一会儿，点头说好，然后问：“孔大人要我住在哪？牢房？”
“怎么会呢？”孔敬笙表情尴尬了一瞬，“侯爷放心，下官已经备好厢房，委屈侯爷了。”
*
陆野在御史台待了七天，七杀堂一直动静全无，孔敬笙派去盯着七杀堂的人都有些百无聊赖。虽然江七白几次出入公主府，但是他们报上去之后，孔敬笙也不敢说什么。
他们要查的是陆野，如果把火烧到了公主身上，那无异于激怒太子。
因为御史台查的就是陆野跟七杀堂的关系，因此江白羽不敢妄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给陆野坐实了罪名。而御史台查案的速度慢的磨人，即便毫无进展，也不肯放陆野离开。
阮瑜心里很不踏实，就算知道陆野在御史台没有危险，但还是看不见摸不着，整天在眼前晃的人突然不见了，难免有些空落落的，这还在次，关键是害怕突然查出来什么证据，给陆野定下罪名。
周其深身在柴房，也敏锐的嗅到了这府里紧张的气息，他旁敲侧击的从一个小厮的嘴里问出了缘由，心下一动，托那小厮到阮瑜面前去说：这事儿一定是萧元吉弄出来的，如果他们肯把他交出去，那么萧元吉一定也会放了陆野。
阮瑜觉得周其深说的有道理，于是主动约萧元吉出来，商量双方各退一步。
他们约在西郊的一座茶楼，这座茶楼其实是七杀堂的产业。江白羽颇有兴致的告诉他，这些年七杀堂的产业一直有往“光明正大”的路子上走，重要的是获利不错。
萧元吉欣然赴约。
“御史台突然开始查陆野，是你授意的？”阮瑜冷冰冰问。
“我没有那么大能耐。”萧元吉笑笑，“我给你哥哥提了点儿建议，他觉得可行。”
阮瑜皱眉：“阮琅？”
她没想到阮琅也插手了。
“嗯。”萧元吉闭上眼嗅了嗅茶，舒服的叹了口气：“这七杀堂搞出来的东西还真不错。”
阮瑜脸色有点儿怪，“你知道？”
“知道啊。”
“那你怎么……”
“我怎么还愿意来，是不是？”萧元吉喝了口茶，不紧不慢道：“陆野还在御史台被查，你要是这个时候伙同七杀堂对我动手，对你没有好处。”
阮瑜不答，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顿了会儿道：“现在周其深在我的手上，我知道你很忌惮他，我愿意把他交出来，只要你让御史台收手。”
萧元吉盯着她，不无得意的问：“怕了？”
阮瑜面无表情。
“周其深那个老狐狸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萧元吉眼神轻慢，“你们帮我除掉他，我求之不得，怎么会救他出来？”
阮瑜没想到萧元吉会是这个反应，愣了片刻，道：“可是他手上有你的把柄，你就不怕……”
“那就试试看，是御史台先找到证据给陆野定罪，还是你们先扳倒我。”萧元吉森森冷笑，“我杀的人再多，也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在皇上眼里算什么呢？陆野不同，他跟七杀堂勾结在一起，又通过胡风掌握了西凉军，在皇上眼里谁威胁更大，不用我明说了吧。”
阮瑜的手指骤然收紧，脸色紧绷看着萧元吉。
“况且要对付陆野的又不止我一个，即便我想收手，太子殿下也不肯哪。你那位好哥哥为了纠察陆野，特意将御史台整顿了一番，御史台整个唯太子殿下马首是瞻，你与其来游说我，不如去劝劝你那位好哥哥。”萧元吉不嫌事儿大的怂恿道。
这次阮琅是下了狠心，即便找不到实质性的证据，也要做些文章把陆野的罪名给坐实了。阮琅恨陆野，无非是因为阮瑜，阮瑜去求情无异于火上浇油。
但是却给阮瑜指明了方向。
萧元吉顶多只算个跟在阮琅身边振臂纳罕的小喽啰，不值什么斤两，御史台是看阮琅的脸色办事，她要想救人，就必须先扭转阮琅。
“告辞。”阮瑜面无表情的留下一句，起身离开。
她一级一级走下楼梯，眉头微蹙。若她去找阮琅求情，她几乎可以想到阮琅会对她提什么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