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一张铺着绵软毯子的巨型蚌壳榻上醒过来的，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胭脂色的梦，梦里，我与棠华紧紧缠绕在一起，唇-舌-交织，醒来时双颊仍然绯红，我抬手摸了摸湿润的唇-瓣，心中竟隐隐有些意犹未尽，惹得我好一阵羞赧。
揉了揉尚且犯晕的脑袋想了一番，倥偬剑的详细位置还没打探出来，正事没办，怎地就做了这样一个梦！
起来洗漱后，我到隔壁房间一看，老黑熊抱着个枕头睡得正香，口水流的到处都是，也不知在做什么美梦，笑的这般春光灿烂。
我又转去另一间房间，想要找棠华，还未推开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嗯嗯啊啊的声音，我心头一抽，不会是……
施了个浮隐术悄悄向里面探了一眼，我立刻破开门冲了进去，小果子咕咕被一根捆仙绳结结实实地绑在了柱子上，嘴巴也被塞住了，看见我进去，眼泪顿时大滴大滴簌簌往下掉。
我用灵力试了几次，都没能把那捆仙绳收起来，只好先拿开咕咕嘴巴里的东西。
咕咕一张口，便哇的大哭了出来。
我揉着他的脑袋好一阵安抚：“好了好了，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解开的！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谁把你绑成这样的？”
咕咕手被捆着，没办法抹眼泪，只能抽抽搭搭地吸着鼻子，声音呜呜咽咽道：“主人！是邬十！就是……那个坏坏的……老神仙！”
我顿时骇然：“怎会是他？他什么时候来的北海？”
咕咕借着我拿来帮他擦脸的手帕，使劲擤了擤鼻子，声音囔囔道：“昨晚，我看见……主人你喝醉被那小银狐抱回房间后，正和他……那个……”说到此处，咕咕突然抿了抿嘴，用手抠着柱子，垂眼看向了地面。
我看他一副扭扭捏捏，欲言又止的模样，约莫猜出了他难以启齿的话，脸蓦地一红，莫非……莫非昨晚，竟不是梦么？
我掩袖轻轻咳嗽了一声，强装镇定道：“你……你继续说！”
咕咕偷偷抬眸看了看我，见我无甚反应，才又继续大胆道：“主人你和小银狐正一时兴起，亲的正欢，那坏坏的老神仙突然破门而入，一把揪住了那小银狐……”
一……一时兴起？亲……亲的正欢？
我咽了咽口水，差点把自己呛到。
咕咕咬了咬嘴唇，涨红了脸看向我：“怎么了主人？难道……难道是咕咕用词不妥当吗？”
妥当！妥当！相当的妥当啊！
我恨不能直接一头撞死在旁边的柱子上，昨晚的一幕幕清晰地涌现在脑海，那不仅不是梦，我竟然还当着咕咕的面……差点把自己交待给棠华！
人说醉酒误事，果然诚不欺我也！
我缓了好一阵，才拉回自己的神智，皱眉拽了拽绑住咕咕的捆仙绳，又问他道：“那他既然都拽……拽走了棠华，却又回来绑了你作甚？你得罪他了？”
咕咕连忙摇头：“我哪里敢得罪他！是他非要把小银狐从你房间拉走，小银狐不肯走，同他拌了几句嘴，他们就直接打了起来，打的噼里啪啦，好不激烈！然后不知怎地就波及到了我，我一下就晕过去了，再醒来时，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我仔细想了想，早上出门时好像是瞥见房间里一团糟来着，可我以为那房间本身就这样，原来竟是被他们打架破坏的！
可是不对啊！在蕴翠山上，邬十明明已经说了他不再反对我和棠华，就算他进来，正好看见我和棠华在……那什么，他也不至于生气非要把棠华扯走吧？
我对咕咕道：“你且先在这里忍一忍，我去找找他们，很快就回来！！”
咕咕抽抽搭搭道：“好的主人！主人你小心一点！”
我先是在北海其他几处宫殿寻了一阵，没有发现任何打斗过的痕迹，问了一些士兵，也没有人见到过他们，我一想，这里是堂堂北海，邬十怎么也得有所顾忌，肯定不可能在这里和棠华打的太过分，于是寻着记忆，往入口处找去。
果然，刚一出海面，就被一阵汹涌的浪涛拍了回去，我又从另一处冒出来，看见强大的灵力波动中，两个身影正缠斗不休，棠华手持不极招招凌厉，却始终逼不近邬十半分，邬十一面沉着应对，一面用錾骨试图囚禁棠华。
我有点慌乱，想上去帮忙，却无从插手，正犹豫要不要回去找蓝珏请他父亲出面，便看见錾骨悬在棠华头顶，不知被邬十施了个什么术法，周围巨大的光圈压的棠华直接单膝跪在了浮云上，棠华攥着不极，无论如何也提不起来，只得朝邬十怒吼：“邬十，你放开我！”
“放开你，让你去送死吗？”
棠华不答，兀自凝神来破錾骨的禁锢。
邬十低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听起来有些无奈：“棠华，别闹了，你先跟我回去，这里我会想办法解决！”
棠华冷声道：“我不相信你！”
邬十单脚踩在錾骨上，又向下施加了一股压力：“即便我对那小妖蛇很是厌恶，也不会拿你修仙魄的事情做赌注！眼下你留在这里帮不上任何忙，可是壶山不一样，师姐已经等了太久，所有的尾狐也等了太久了，你再修不成九尾，他们的希望就彻底没了！！”
我悄悄往海里缩了缩，将自己藏起来不让他们看见，想起之前邬十告诫过我的话，突然觉得很是愧疚，终究是我太过自私，事事都只想着自己，看见棠华来北海帮我，连问一下他的修炼情况都没问，便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身为螣蛇后人，我有我的使命，可棠华亦是从一开始，就肩负着他们尾狐族全族的希望，风汐姑姑有多想能够带领尾狐族重回仙籍我不是不知道，否则她也不会从小对棠华那般严厉，还让邬十事无巨细地关照，可自从遇见我，棠华的修炼一直被打断，甚至几次三番遇到危险，差点丢了性命。
我知道此行来北海借倥偬恐怕不会那么顺利，可是却不能再连累棠华了，让他就这么被邬十带走也挺好，我叹了口气，准备默默回海底继续找倥偬，却又听见棠华质问邬十道：“你骗她来北海借倥偬，本来不就是在赌吗？”
骗我来借倥偬？邬十难道不是好心在帮我吗？已经潜进海里的我又偷偷钻了出来。
邬十冷静道：“我是在赌，可那是因为我有把握！”
“既然有把握，又为何来拦我？”
“我有把握的前提是，你能顺利修成九尾，这样即便被倥偬伤到，也能保住性命！”
我越听越糊涂，邬十为何笃定棠华会被倥偬所伤？
棠华握着不极剑的手松了一松，不极立刻消失，重新变成六条银色狐尾出现在他身后，随风轻轻摇摆。
“你给我解释清楚。”
邬十从錾骨上飞身下来，一袭粉衫落在浮云间，显得格外优美，若非了解他的脾性，我简直都要被这场景融化了。
“我之所以骗那小妖蛇过来借倥偬，不仅仅是因为混沌之气，还因为，她体内，被种下了噬灵蛊！”
我心头一惊，邬十，他怎么会知道？难道先前在蕴翠山时，他说没想到我体内封印着那么强大的力量，指的不是娘亲的灵丹，而是噬灵蛊？
“倥偬剑剑魂是上古凶兽，好勇斗狠，只要她一靠近，绝对能感受到她体内噬灵蛊的煞气，主动去攻击她，我原本的计划是，等你这一两日九尾修成，把一切详细告诉你，再让你来到北海，替她挡下倥偬剑，她心中感恩，又看你性命垂危，我趁机告诉她，只要把全部混沌之气渡给你，便可保你无虞，她必然会照做！届时你得了混沌之气，仙魄便可成！但我没想到，你刚听那重明鸟提了句她要来北海借倥偬，便不顾一切破关而出，现下你九尾未成，若被倥偬所伤，别说性命，恐怕连三魂六魄都得消散，我怎能不来拦你！”
棠华握了握拳，收回了所有抵抗錾骨的灵力。
“那现在呢？”
邬十深吸了一口气：“现在，整个计划都被你的冲动给打断了，你自行回壶山继续修炼，我去想办法阻止那小妖蛇靠近倥偬！至于混沌之气，只能再从长计议了。”
棠华默默不语，似是在为搅乱了邬十整个计划而后悔愧疚，沉默了好一阵，才又问道：“失去了混沌之气，她会怎样？”
不知是海风太大，还是海浪太汹涌，我心里猛的被灌进一股酸楚。
就在我放下所有防备，准备相信他对我的好，完全是是真心真意的时候，他却又让我失望了，混沌之气，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即便能助我疗伤，护我性命，可偏偏却又因此，伤了我的感情，或许整个事情的背后是邬十在掌控，可棠华他究竟参与了多少，又知道多少，那些一次次对我倾诉的情意，有几分真几分假？只有他自己知道。
邬十本来准备收起錾骨的手势，在听到棠华问他的那句话后，便停了下来。
“混沌之气是用来压制噬灵蛊的。”
棠华挣扎了几下，还是没能站起来，他原本比邬十要高，可现在却不得不抬头看邬十。
“别生气！”邬十扶了他一下，“我已经为她考虑过了，丢了混沌之气，噬灵蛊的力量她必然承受不住，届时失了控，不只是她，整个六界都要遭殃，所以我才会借助倥偬剑，只要倥偬剑出现异动，禺疆必然会来查看，那么整个仙界也就会知道噬灵蛊在她体内的真相，不出一炷香，天帝就会派神尊到北海，将她带走，想尽办法，压制噬灵蛊！”
“呵？压制？是囚禁吧！天界若知道了噬灵蛊在她体内，必然会将她永生永世囚禁！”
“至少，可保证她不会被噬灵蛊吞噬撕碎！”
棠华撑着邬十的手，拽着他的衣襟，努力站起来，与邬十对视：“可她并不知晓！你这是再骗她！你有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那又如何？”邬十冷嘲热讽道：“你难道就没有骗她？你别忘了！从一开始，你接近她，就只是为了混沌之气！”
“不用你再提醒！”棠华一把将他推开，自己也踉踉跄跄跪倒在云层上。
好一个为我考虑，那我今天知道了真相，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骗局，从来都只是为了混沌之气。
心像被钝刀割肉，一点一点地拉着，不按纹理，就只是蛮横地割，划断每一寸筋脉，渗不出一滴血，却比当初鬼兰要掏走它时还要疼上千倍万倍。
明明没有沉入海底，我怎么会有些窒息？
原本碧晴如洗的天空忽然划过几道紫白的闪电，就像一张原本白玉无瑕的脸上，突兀地出现了几道丑陋的疤痕，没有雨落下，只是骤然阴沉。
邬十撤去加在錾骨的的法力，不经意间低头向海面看了一眼，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
棠华从云头一跃而下，飞到了我身边，脸上震惊远远大过痛苦：“阿蒙，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眸子从前看我时，总是澄澈透亮，现在却像这北海的海水一般幽深，怎么也看不到底，我颤抖着问他：“是这样吗？从来就只是为了混沌之气？”
明知道答案是肯定的，我还是固执地想要听他亲口说出来，让自己原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再伤一遭。
棠华躲开我的眼神，垂眸不足。
我又问他：“一直以来，都只是我自作多情，对吗？”
有个声音在心底悄悄地问自己，我心里还在期盼什么？期盼他说不是，期盼他说一开始接近我是为了混沌之气，后来却是对我动了真情？他如果真的这么说了，我会信吗？会把混沌之气给他吗？
棠华仍旧不说话，向我走了两步，明明那么近的距离，他却像走了几百公里，隐忍，又小心翼翼，他伸出手，用力地将我揽进他的怀里，用一种极度不甘的声音唤我的名字：“阿蒙……”
“你别叫我的名字！”
我终于还是怒了，压抑我我心口的疼痛喷涌而出，灌进了我的四肢百骸。
他有什么可不甘的！
如果从一开始，他就告诉我他要混沌之气，我未必不肯给他，只要他能拿出我想到的东西来同我交换，如果从一开始就只是单纯的交易，我也未必不会喜欢上他，可他偏偏要用这种最低级、最窝囊的办法！尽管我一直有所觉察，他是带着目的同我在一起的，可是我试探过他好几次，真的打算信了他的时候，他却又把真相赤-裸-裸的在我面前剖开！
所谓的处处深情，不过是处处利用！浪费了他的感情，也践踏了我的真心！
我紧咬嘴唇，狠狠地将他推开，力气大的自己都差点跌倒。
“劳你费心照顾我这么久，阿蒙无以为报，以后也不打算回报，棠华，你滚吧！永远、永远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棠华脸上的难过满的几乎要溢出来，可还是强忍着，对我说了句：“好”，然后转身飞回了邬十身边。
我任由身体像个秤砣一般，重重地往海里坠去。
此生此世，不复相见，我如是想。
在我看不见的半空中，邬十踩着云头，收好錾骨，面无表情地对棠华道：“这下，你不想跟我回去，也得跟我回去了。”
棠华一拳朝他打过去，邬十不躲不避，左脸登时红肿，棠华拽着他的衣服，抡起胳膊又是一拳，邬十出掌，将他的力量尽数化解。
“你够了！所有的事情，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今天，也是你自己不愿意同她多解释，怪不得我！”
棠华闭上眼睛，一颗晶莹的眼泪沿着他俊美的脸颊渐渐滑落。
“我该怎么让她信我？”
邬十不知道，自然也答不出来，只是看着棠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早告诫过你，不要去布凤凰的后尘！”
听到凤凰的名字，棠华眸中微动，冷静了一瞬。
“邬十，我们打个赌吧！”
“我不与你赌。”
“你必须与我赌！”
邬十无奈道：“行了，算我欠你的，说一说，赌什么？”
“就赌这次，你让我留在北海帮她，她会把所有的混沌之气，都渡给我。”
邬十眉头紧紧皱起：“若你输了呢？”
“无论输赢，我都会回壶山潜心修炼，按照你和风汐姑姑为我谋划的方向，此生，再不与她见面。”
邬十冷哼一声：“别以为你的心思我不知道！输了你还能回来？”
棠华沉默不语。
邬十痛心道：“一个两个何苦非要如此啊！我可以不带你走，但棠华你可想好了，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活着与我打赌了！”说完摇了摇头，拿着錾骨向九重天飞去，“谁也逃脱不了天命！任你们折腾吧！我去给陆吾送些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