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纵相守不相识
元旦2020-01-12 11:315,646

  我透过叠水幻镜,竖起耳朵仔细听,棠华口中向邬十询问的药,莫非是他身体尚未好全?还是说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失忆的事情?

  我正凝神细思,一股强大的黑气从心脉里钻出,冲击着我的五脏六腑,那条蛊虫……

  定是它方才一口气吞噬了太多的怨灵,此刻有些消化不了,我连忙调动浑身灵气灌进黑铃铛来压制,可这股力量太强大,逼得我生生呕出一口黑血,恰在此时,那股黑气席卷了我的身体,带着我直直冲向了天光海的封印。

  我一时控制不及,黑铃铛也跟着颤抖个不停,随着这股黑气的爆发,好像有另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也在向我靠拢,我们二者于天光海中心相遇纠缠混为一体,直接冲出一道漩涡,携带铺天盖地的力道,从海底冲向了海面的封印。

  天上原本浓密的黑云顷刻之间聚集成团,搅起飓风,夹杂着紫白的闪电,朝着我们猛地劈了下来。

  我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几乎震碎了耳膜,不知道是从我身体里发出的,还是纠缠着我的另一股力量发出的。

  而后,随着那个声音的减弱,我重重坠回了海底,天空中紫白的闪电和飓风也慢慢消失,黑云四散开来,化成无数豆大的雨滴,洒落到天光海,惊起了无数涟漪。

  我没能冲破天光海的封印,另一股力量也销声匿迹。

  刚才在我的尾巴即将随着漩涡冲出海面的一瞬,被封印中的雷霆击中,钻心的疼痛随着雷电遍布了全身,我的皮肤瞬间开裂成一块块,恐怖的我自己都不敢扭头去看。

  这是我第一次试图冲破天光海,却不是我自己的意愿。

  “是什么妖兽竟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棠华衣袂翻飞,发丝被方才的飓风吹的一团乱,唯有周身银光闪闪的灵泽,在一片乌黑的云头上,显得格外醒目。

  他手持不极剑,面容肃穆,将体内灵力灌入剑身,正欲挥剑朝海面劈下,却被邬十用錾骨轻巧地格开。

  邬十方才一直在认真盯着我和那股力量搅起来的漩涡,直等到海面重回平静之后,才紧紧闭上了狭长的双眼。

  我感觉到周遭海水咕噜咕噜冒了几串泡泡,像有一股细小的灵力波从海面传来,带着熟悉的密音:“你给我老实点!我说过,千年之后我自会想办法救你出来,在这期限内,不要瞎折腾!”

  我浑身疼的呲牙裂嘴,没空搭理他,那三位仙倌从方壶山带我走时,他是用了密音允诺我,说只要我老老实实在天光海底呆上千年,他必会救我出来,可是邬十一向狡猾,说话也用不算话,我怎么可能信他,更可况,若非蓝珏总能及时过来助我疗伤,恐怕别说千年,我连百年都捱不过便会被祭灵了!

  这次,他定是以为我感应到了棠华的气息,所以才会冲动之下攻击天光海封印,可我哪有那么傻,那封印乃是上古神祇合力所下,又有自然界的风雨雷电做二重加持,坚不可破,我脑袋被撞坏了才会想去挑战它!

  我朝自己的胸口砸了两下,告诫那条始作俑者的蛊虫:“你待在我心脉里,最好给我老实点!否则惹怒了我,我便直接祭灵,与你同归于尽!”

  那条蛊虫不满挑衅,狠狠咬了我一口,疼得我猛吸了一口气,摇着黑铃铛将它勉力压制。

  半空中,邬十缓缓睁开眼,将錾骨撑起,遮住天幕中降落下来的雨滴,毫无波澜地对棠华道:“不打紧,估摸着是海底的某个怨灵感应到我们的仙泽,想借机冲破封印了,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无需出手,海面的雷霆封印自会教训她!”

  “好。”棠华应了一声,将不极上的光华收回,然后踩着云头,随邬十离开。

  我顾不得身上的伤痛,对着叠水幻镜狂喊他的名字,可他根本听不见,连回个头都吝啬,反倒是邬十,临走之前,深深看了一眼海面,那眼神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却又不得不压下来,无法告知任何人。

  眼睁睁看着棠华的身影消失,我委屈地抹了抹眼角的泪,好不容易盼到他醒来,盼到他来看我,结果连个招呼都没打,就又潇洒的离开,这算个什么事!

  我气愤地照着叠水幻镜砸了两拳,准备召唤蓝珏,让他给我拿点治雷霆电击的伤药,却没想到,竟从镜子中看到邬十孤身一人,又撑着錾骨伞折回来了。

  他从云头丰姿隽逸地落下来,单足轻点海面,弹出一圈圈灵力波,来探寻方位,片刻后,飞向某处,用錾骨引了一股灵力朝着我的头顶直灌而下。

  我心道不妙,立刻警惕,将自己的身体盘作一团,不会刚才我闹腾了一下,他骂我一通没解气,又要来教训我吧?

  可事实证明是我想多了。

  他居然是在好心地在为我送药治伤,把他那用万木之汁所提炼的灵药借助錾骨,引入了天光海,流到我寸寸开裂的皮肤上。

  他怕是脑子中灌了海水,才会发这般好心吧?我想开口问他是不是又是风汐姑姑交待的,可惜叠水幻镜不能把我的声音传出去。

  不知邬十是不是猜到了我的心声,有密音透过海水传来,带着淡淡的嘲笑声:“怕你疼死了,我不好交待!”

  呵,果然还是那个奸诈的老神仙!

  既然怕不好交待,直接救我出去,在风汐姑姑那里不是更有面子吗?

  尽管在别人的口中,风汐姑姑是那个罪无可恕,背叛了方壶山青峒上神的逆徒,是那个行峻言厉,又如同鬼蜮,残杀同类的怨灵风汐,但我知道,她的内心有多柔软细腻,她有多珍惜自己身边的亲人。

  我也是在方壶山守着棠华肉身的那段时间才知晓,原来邬十关照棠华,竟是受她所托,连偶尔发善心对我好,也无非是因为,我体内有凤凰的灵,而凤凰是风汐姑姑的亲妹妹。

  当初凤凰去凡间寻找混沌之气,一开始风汐姑姑不同意,便是在邬十的帮助下,偷偷溜走的,只是后来祭了灵,因为这件事,邬十深感愧疚,一直觉得是他没有照顾好凤凰,才害得风汐姑姑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妹妹。

  我听方壶山上的仙侍说起,邬十被青峒上神捡回来后,一直是被风汐姑姑照顾长大,所以才会同风汐姑姑格外亲近,可我总觉得,邬十他根本就是喜欢风汐姑姑,情难自拔,但又因为风汐姑姑一生把所有的深情都给了鹳九,他无奈,只好把所有的情绪都沉在心底,默默地对风汐姑姑付出。

  若不是方壶山上的仙侍实在爱八卦,我也不会知晓,原来当初风汐姑姑为了帮鹳九前辈洗去魔族气息,不停的到六界偷盗法宝,却从未被天界责罚,都是因为邬十总会在她将那法宝用完后,默默地替她把它们送回天宫,再偷偷安抚被偷的神仙。包括后来,邬十也是因为知道了风汐姑姑想要培养棠华来接替她尾狐族长之位,带领全族重回仙籍,才会义无反顾收了棠华为徒并且对他百般容忍,千般照料。

  邬十性子冷淡,为人又傲娇,偏偏只要是和风汐姑姑有关的人或事,他无不去认真的做,细心地对待,只是很可惜,不管他付出多少,风汐姑姑不喜欢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同他在一起,他明明知道,却还是坚持,也算是很痴情了。

  尽管浑身是伤,没有混沌之气自愈,我痛的苦不堪言,可还是勉强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因为棠华现在在镇守这片海域,因为他每天都会过来,我时常可以透过叠水幻镜看他,他是我在这茫茫黑暗里唯一的光亮,和撑下去的勇气。

  天光海海底死寂,可海面上的景色却总是很美,朦朦胧胧的一勾淡月,倒影在海水中,就像是晶莹剔透的玉盘,让我忍不住想要透过叠水幻镜去触摸。

  棠华总是站在那一抹淡月下,以前我同他在一起时,他从来都是霁月清风,俊雅舒朗,可最近,他总是背影落寞,负着一身银白的光华,抬头朝天上看,一看就是好半天,不知在想着什么。

  耳畔有微风拂过,撩起他的一缕银发,贴在他的侧脸。

  “你……到底是谁,又身在何处?”

  我耳朵一动,隐隐约约听见他低沉的声音,伤感的像是碎裂的玉片。

  棠华,他是在问我么?

  我就在这里,一直陪着你,可是你不知道。

  我透过叠水幻镜,看见他手里握着一枚小小的耳珰,棱柱形,细腰身,上面有条蛇形纹路缠绕。

  那枚耳珰原是一双,是当初在梧州逛集市时我一眼相中的,可能是因为黑铃铛总是困扰我的缘故,我一向不怎么喜欢带首饰,可那天不知怎地就看中了它,棠华把它买了下来送给我,还亲手帮我带上。

  我记得那好像是我第一次真正觉得,棠华让我心动。

  只是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将它弄丢了一只,更不知道为何会在棠华手里。

  邬十真是绝情,弄的什么破丹药,害苦了我,也害苦了棠华!

  我恨恨地咬了咬牙,决定弄点动静出来,脑海念力集中,借助叠水幻镜,我用天光海水叠出了一个巨大的蛇形,一步步推着向棠华靠近。

  棠华转身看到它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

  我想再继续,可是重伤在身,灵力消耗太多,导致水化的蛇形定在那里动弹不得了。

  棠华踮起脚尖,轻轻踩着海水,悬身飞在半空那个蛇形附近,鬼使神差地伸出只手,摸了摸那水做的蛇的脑袋,就像他惯常摸我的动作一样。

  “你是从哪里来的?”棠华微微勾起唇角,好奇地对着那个水蛇浅浅一笑。

  可那蛇却回答不了他。

  噗……我灵力不支,在海底被猛的呛了一口水,那个蛇形也随之哗啦啦的化成水滴落在了天光海里,就这么消散了。

  我失落地匍匐着,脑袋拉拢起来,窝在一堆鳞片里,果然耗神费力啊,看来要让棠华想起我是谁,让他知道我就在这里陪着他着实是个大工程!

  翌日清晨,枕着胳膊熟睡的棠华是被一只小重明鸟啄醒的,那是邬十的传信鸟。

  我没听见那鸟跟棠华传了什么话,只听到棠华凶巴巴地对它说:“回去告诉邬十,我在这里很好,他要是再不把能让我恢复记忆的丹药研制出来,我一定到方壶山走一趟,毁了他的炼药房,顺便,把你烤了吃!”

  那鸟吓得扑棱几下翅膀便飞走了。

  我在海底一阵发笑。

  那鸟飞走后,棠华兀自发了会呆,突然又起身飞到昨天我化出蛇形的位置,低着头好奇地查看,想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透过叠水幻镜看到那双清亮的眼睛,忽然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感觉他好像真的能看见我一样。

  “你被镇压在下面,一定很无聊吧?”

  棠华的声音从叠水幻镜传来。

  是的,非常无聊,不过能看到你,我就很开心。

  “我从小到大活的也很无聊,你想不想听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

  想,很想,我用力点点头。

  我的棠华,怎么做了神仙之后,突然温柔了许多呢?

  “我原本来自尾狐族的一只尾狐,从前,世人都很羡慕我的族类,因为最开始我们住在上古仙山方壶山,一出生便是仙身,身体会根据修炼灵力的程度,而从一尾分出九尾。那时所有的族类都过得无忧无虑,快活自在,可有一天,我们的族长凤汐姑姑,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背叛了方壶山,在仙界与魔界大战之时,出手救走了魔域的西镇主,后来,青峒上神因为封印魔域宗主鬼车而灵逝,再也没有谁可以袒护我们一族,于是仙魔大战结束,天庭因姑姑的行径,摘去了我族“仙”字封号,贬为尾狐族,逐出方壶山。姑姑带我们离开后,在凡间寻了一处灵泽还算丰盈的山脉,取名壶山,并照着方壶山来布置,自此后起,我们族类也像普通的狐类一样,有生、老、病、死,想要修的人身,往往需要几百年,历经三劫,修仙身,就更是难上加难。所以数千年来,死去的族类不计其数,修的人身的尚且还有,修的仙身的到目前为止,只我一个……”

  棠华讲的这些尾狐仙族的源远,我在第一次被他带去壶山时,因为经常和小狐狸们厮混,便听他们说起过。

  可今时今日,再从棠华口中听一遍,忽觉多了许多悲凉。

  我不由自主想起了自己,一路走来,又何尝不是也同样历经辛酸。

  我兀自感慨了一番,发现叠水幻镜中棠华突然没了声音。

  我连忙把海水搅起了几层波浪,他被吸引回神,看着波浪的方向,很是伤感道:“你听不到我讲的话吧?”

  我有些着急,连忙再次叠水化蛇形朝他推动。

  他眸中簇起一缕光:“你能听到?你还想再听?”

  我催动灵力,强行使水蛇点点头。

  他看着那条水蛇,冁然一笑,过了会,又继续开口:“我以为你不爱听……”

  怎么会不爱听,关于他的一切,我都爱听,哪怕听过很多遍我也爱听。

  “可我今日有些事情,需要离开,明日,我再过来给你讲。”

  怎么又这个样子?当初把我带到壶山时,也总是莫名其妙把话讲一半就离开……

  我叹了口气,勉力催动水蛇点点头,我的灵力也快要支撑不住了,恐怕再多一会,整个水蛇又要哗啦啦散去。

  我透过叠水幻镜看到他身影消失不见,撤回了灵力,调息了半天。

  不知过了多久,棠华又回来时,手里拎了一个袋子,他在天光海边将袋子打开,我顿时傻了眼,里面全部都是瓜子和干果……

  他独自对着那寂静的海面,仿佛自言自语:“在我模模糊糊的记忆里,我好像认识一个朋友,她特别爱听故事,每每听故事时定要吃些瓜子和干果,如今我很想她,你不介意的话,我将它们剥开,洒向海里?”

  “……”

  你洒海里多浪费啊,要是能直接洒我嘴里该多好……

  可是,等等!一个朋友?他……想起来了?

  我吃过邬十的丹药,那东西每一颗都会被邬十灌入法力,我知道与它对抗的痛楚,邬十既然让棠华吃下去了忘记我的丹药,就绝对不会让他想起来,除非……他逆行筋脉,强行用体内的灵力与那丹药对抗!

  我连忙对着叠水幻镜去劝他,不要再说了,也不要再想了!

  可棠华却浑不在意,一边极其认真地剥着瓜子一边道:“在遇见她之前,我一直是一个人,因为出生时便带了父母给的灵力,三岁不到我便分出了三尾,族里都说我是他们命定的少主,生来便是为了帮助尾狐族重修仙身的,所以从三岁开始,我便被凤汐姑姑抱去了狐狸洞,严格训练,勤修灵力,那时所有的族类都在教导我,我是整族的希望,我要担负整族的责任,我的心里眼里只能有尾狐族,我按照他们设定的方向修炼,成长,从来没有想过抗拒,直到有一天我在凡间一座山上遇到了一个小姑娘,邬十跟我说,我要想尽一切办法骗取她的信任,让她带我去找混沌之气,我那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后来我发现我害惨了她……”

  我心里一阵苦涩,却突然看见他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十分痛苦的模样,颤声道:“可是……为何我想不起来了,她到底是谁?”

  这么久以来,我从未觉得自己这般无力过,哪怕被镇压在这里,哪怕身心遭到重创,我都觉得自己可以忍受,可是看见棠华这般模样,我竟疼的能掉出眼泪。

  我始终不懂,邬十为何要让他忘了我?明明,我已经不怪他骗我利用我,明明他已经按照他们的意愿修成了仙魄,他们到底还要如何?

继续阅读:第五十三章 斗智化仙为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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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祭·尾狐仙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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