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告诫过你不要冲动吗?!”
那大叔眉毛一个打结,握住了我的手,对着我受伤的指尖,虚掌一抓,那股剑气缓缓从我指尖被引了出来,我咬着嘴唇,疼的满头是汗。
“好了。”圆脸大叔舒了口气缓缓道。
我举起手指放在嘴边吹了吹:“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你何必……”
何必浪费灵力来帮我?我后半句还未说出口,被他狠狠瞪了一眼,生生憋住没说下去。
萍水相逢而已,我受伤又不是你受伤,你又为何气恼?我撇撇嘴。
“难怪都说倥偬剑身附着凶兽魂魄,虽是十大神器之一,最开始却被归为邪器,可毁天灭地,能被禺疆神君收服,原来是因为心麟,可是有心麟镇压,我们又要怎么取下它呢?”
那大叔嗤了一声:“你都知道了这是心麟,居然还妄想能取下倥偬?”
我也不甘示弱:“那又怎样?凡事总有办法,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破解,倥偬有心麟镇守又如何,我还有……”
想了想,混沌之气也是被很多人觊觎的,便没说下去。
那大叔却道:“你还有什么?”
“没什么。”
“眼下情况危急,若你有绝招,尽可以施展!”
我辩解道:“我没有。”
说完去旁边捡起了那把先前被他视若珍宝的废剑,这柄剑,退去三层锈迹后,看上去也着实结实锋利,我将它持在手中,灌满灵力,朝那心麟猛地砍去!
两相抨击之下,震得我户口发麻,那柄废剑直接脱手飞出,断成数截,哗啦啦落了一地!
圆脸大叔不屑地冷哼一声:“哼,不自量力!”
我看了眼那地上的碎片,也朝他冷哼一声:“哼!眼光差劲!”
话音刚落,整个剑仓的兵器也都开始剧烈抖动,仿佛某个指令一般,纷纷发着光芒朝倥偬剑飞去!眨眼间,倥偬剑剑身上便吸满了各种各样的兵器。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倥偬像个不知餍足的怪物,片刻功夫,便将所有贴附于它的兵器尽数溶解吸收,自身瞬间暴涨十倍,哗啦一声,戳的剑仓顶部一个黑色的大窟窿,禺疆的那片心麟被迫牵扯着八道灵力直直跟着它向上灌去。
便在这时,外面巡逻的兵将也终于发现了异常,打开玉石门,纷纷涌入剑仓。
当我看到带头的那位将军时,登时傻了眼,锦衣华服,圆脸,小胡子,赫然和我身边站的这位一模一样,唯独身上多了一些沧桑感和威武气。
他手执一柄寒光凛凛的大斧,将斧柄重重往地上一戳,原本滑稽的一张脸,在看到我身边这个一模一样的他之后,变得黑青黑青。
“尔乃何人?竟敢冒充本将军偷到北海来了?!”
我偷偷分析道,如此也好,这两人灵力都极其强大,若能打起来,分不开身顾我,我便可以直接盗取倥偬,剩下的虾兵蟹将自然拦我不住!正兀自想借口来帮他们激化矛盾,却见我旁边的圆脸大叔,辩解也不辩解,枉顾所有在场的将军兵将,径直飞身朝着倥偬而去!
我一惊,他这是要干什么!难不成想驾驭倥偬?
抬头看去,冒牌大叔身形灵逸诡谲,脊背处冒着银光,脚尖发力沿着倥偬,轻踩了几下,直接飞到了剑柄处。
我倒吸一口凉气,暗自佩服他的勇猛,却见他猛地吐了一口鲜血,似乎是被倥偬的剑气震伤,可他手上的动作却毫不迟疑,一手握着倥偬剑柄,一手化掌为爪释出灵力与心麟对抗。
站在下面的一众兵将都在仰头看着他,但是慑于倥偬的剑气,谁也不敢上前,倒是那正宗的圆脸大叔一脸漠然:“敢碰倥偬剑!自己找死!”
话音刚落,剑柄上的大叔身体已经脱离倥偬,飞身横在了半空,银色的灵泽从他身体里纷纷涌出,被倥偬剑尽数吸收,大叔像被抽皮拔筋般,发出痛苦的惨叫。
我的心突然疼了一下,目光紧紧盯着那悬在半空的大叔,觉得他竟是那般熟悉,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可此时此刻,我却希望我是错的。
地上的圆脸大叔见他就快要被倥偬吞噬,已不用自己出手,冷声对着身后的兵将下了个令:“先将这女子拿下!”
那拨兵将正准备冲上来,剑仓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喊:“爹!”
一抹橘黄带着一抹浅蓝身影拨开重重卫兵,来到了我面前。
妙麓上来就抱住了那圆脸大叔的胳膊,嗲声嗲气地撒娇:“爹,你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嘛!”
我看了看他们,原来这圆脸大叔竟然就是东海的符严将军,那么空中被倥偬吞噬的这位,到底是谁!
他就快要被倥偬撕碎了,难道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看到吗?没有人想救救他吗?
不待我想清楚,手腕便被一人紧紧抓住,蓝珏刚从海面上赶来,身体还带着丝丝水雾,惊疑不定地看着我:“阿蒙,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甩开他的手,既然被抓了现行,干脆就托盘而出:“来这里,当然是偷你们北海的倥偬剑!”
一句话出口,空气都凝滞了几分,我听见许多兵将纷纷拔出兵器的声音,符严将军转过脸来看我,从那表情来看,竟像是有几分欣赏。
“勇气可嘉!就是想法太蠢!”
他手中大斧寒光一闪,径直向我劈来,妙麓连忙死命地拽着他:“爹爹爹!别动手!别动手!阿蒙,她是我们的朋友!”
劈到我脑袋上方的大斧顿时收住了势,符严将军看了眼扒着他胳膊的女儿妙麓,又看看蓝珏:“珏儿,你怎么说?”
妙麓连忙向蓝珏递了个眼色:“蓝珏,阿蒙偷倥偬定有她的理由,你好歹给人家一个解释的机会嘛!”
蓝珏攥了攥拳头,表情陷入一片纠结:“阿蒙,自从认识以来,我一向真心待你,你为何骗我?”
我默了默,突然想起我知道棠华一直以来接近我都只是为了混沌之气时,自己心中的痛苦和气愤,此时此刻的蓝珏,想必同我一样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解释,我必须带走倥偬,我必须杀了畲元替娘亲报仇,哪怕这之后,我要用一生来向他道歉,今日也要……
我咬了咬嘴唇,心一横,对蓝珏道:“蓝珏,我求求你,将倥偬剑……借我一用!”
“你……!”蓝珏怒视着我,周身灵力溢散,眼睛里有一瞬间的红光闪过,“倥偬乃我北海根基,谁也不能将它带走!”
我心中一沉,似坠入冰窟,那么……恐怕只能对不起了!
就在我们之间气氛僵持不下的时候,老黑熊带着咕咕突然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挤开那一堆兵将,只身挡在了我和蓝珏中间,牢牢将我护住,察觉到蓝珏虽然生气,却并没有要伤我的意思,才松了口气,转身对我道:“阿蒙,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本来已经拖住了蓝珏,谁知后面又跟来一个丫头,这丫头好生狡猾,识破了我的骗术,救了蓝珏不说,还施法把我压在了龟壳里……”
妙麓一听,将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勾起嘴角柔媚一笑:“老头,谁叫你那么笨,说的谎也太拙劣了!!”
老黑熊怒目,气的差点吹胡子。
见蓝珏还一直在看着我,眼神里尽是痛苦失望和纠结,妙麓只好对我:“阿蒙,你还是带他们先走吧,你闯进北海剑仓这件事,蓝珏都已经不计较了,别待会惊动了禺疆伯伯,怕是到时候,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我知道她是在为我说情,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可是没有拿到倥偬,我断然是不会离开的!
就在此时,头顶一声极其惨烈的哀鸣冲进耳膜,灵力稍微差一些的兵将不得不弯着腰捂上耳朵。
我猛一抬头,眼睛正好被一条银色的柔软狐尾尖扫到,一阵酸涩过后再睁开,心脏生生像被人剜去了一半。
空中那个被倥偬剑气伤的体无完肤的圆脸大叔,已经变回了自己的真身,一条原本应该是水银色,柔光发亮的狐狸,生生成了条被鲜血染透的红狐。
是棠华!真的是棠华!怎么可能是棠华?!为什么偏偏是棠华?!
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飞身前去靠近那条银狐,我像替他擦去身上的血迹,像替他挡下倥偬的剑气,想把他救下来。
“快走!心麟……倥偬的封印……就要开了!”我尚未靠近倥偬,身体就被一条狐尾重重包裹,用尽全力甩过那一众兵将,仍到了剑仓门口。
在所有人的满脸错愕中,倥偬剑身周遭突然发出浓烈的煞气,挣脱了心麟的八道流光锁链,整个剑仓都颤了三颤,有一半的兵将被这煞气伤到,已经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符严将军紧紧将妙麓护在怀里,自己的肩胛却被倥偬剑气刺穿,老黑熊也被震晕在地。
倥偬剑身飞旋乱舞,到处舔噬周遭灵气和鲜血,等到所有的血气尽数被它收敛后,它剑尖自行指向了那条银狐的喉咙。
我脑袋里轰的一声,什么都来不及想,飞身上前就想去抓倥偬剑柄,可是有道身影比我还快,快的我都没来得及仔细看,倥偬瞬间变小,被他握在了手中。
煞气渐渐收拢,全都汇聚在那一片小小的麟片里,那而麟片,印在了蓝珏的眉心。
妙麓要上前去阻止,却被符严将军拽住,妙麓奋力挣扎,带着哭腔问符严将军: “爹爹,怎么会这样?蓝珏他会承受不了,会爆体而亡的啊!”
符严将军将她紧紧护在怀里,帮她抹着脸上的眼泪:“麓儿,听爹的话,别过去!那片心麟,原本就是蓝珏的啊!”
原来,当初根本不是禺疆神君凭自身神力降服了倥偬,而是差点被倥偬反噬,千钧一发之际,蓝珏拔掉自己的心麟替父亲挡了一劫,也同时将倥偬剑身上的凶兽魂魄封印。
可是刚才,被我和棠华一阵搅和,倥偬见戾引魂,见血开锋,直接破了封印,蓝珏怕凶兽再出,伤及无辜,直接握住倥偬,收回了心麟,将所有的煞气都引入了自己体内。
可是,蓝珏本身灵力不够,神识也没有那么强大,不消片刻,已被倥偬反控,原本俊逸爽朗的少年,整张脸都布满了可怕的黑纹,一双眼睛,满目赤红,空洞地冒着黑气,握着倥偬的手已经慢慢开始变成凶兽的爪子,森然可怖。
倥偬带着他,不停地挥动乱砍,那些被他砍中的人顷刻间便化成烟灰,又被倥偬吸收。
符严将军大声下令道:“北羽快去找禺疆神君!其他人全部退往剑仓门口,关闭石门,将倥偬锁进去!”
“不!爹爹,不要!那是蓝珏啊!”妙麓撕心裂肺地喊道,被符严将军一个手刀劈在脖子,打晕抱了出去。
所有人都在往外退,我却踉跄着往里挤,棠华还在里面,我不能丢下他,当我终于分开众人,找到落在地上已经呼吸微弱的银狐时,那银狐却对我呲了呲牙:“你回来做什么!快出去!”
我拼命摇头,想扶起他帮他疗伤,带他出去,咕咕不知突然从哪里跳出来,变成人形,在我背后大喊了一声:“主人小心!”
我猛一回头,蓝珏被倥偬引着,满目赤红已经变成墨黑,脸也有一半变成了面目可憎的凶兽,他已经完全失了控,此刻感受到我体内噬灵蛊的力量,手持倥偬,剑尖直逼我的心口。
我连忙将所有的灵流都汇聚在胸前,爆开一团炫目的紫光来挡,可是这点灵力在倥偬面前根本就无济于事,眼看就要被穿透,却怎么也没想到,地上原本奄奄一息的银狐突然不知哪来的力量,化作人形,起身推开我,挡住了倥偬的剑势。
剑尖穿心而过!
我眼睁睁看着他,在我旁边,轰然倒地。
蓝珏有一瞬间的愣神,仿佛恢复了些意识,有道金色的光芒从剑仓门口直冲进来,化作一个巨大的光球,将蓝珏困在了见面。
可我的眼睛里却是什么都看不见了,我觉得整个剑仓都寂静了下来,只有棠华倒地的声音,那么巨大,震的我双耳轰鸣。
“为什么?”
我趴在地上,抓住了棠华的肩膀。
我还没有弄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还没有弄明白这是不是又是他的阴谋?
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为什么倥偬明明刺中的是他,我却疼的浑身都在发抖?
棠华静静地躺在地上,周身的灵泽都在一点点散去,嘴角却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他躺在阳光下,眯着眼,恬淡地休憩着。
他想要混沌之气,我给就是了,他何必如此伤害自己来刺痛我的心!他是灵狐,可倥偬剑是上古神器,命中者神陨魂消。
我不知道自己的脑袋里在想什么,只是感觉很空白,很空白。
当一个人,他一直在你身边,时时陪你,倾尽温柔,与你斗嘴,与你逗乐,哪怕明知他利用你,你固然难过,却并不觉得不可挽回,可突然有一天你要眼睁睁看着他为了救你,魂飞魄散,从此消失于天地间,你真的会觉得喉间酸涩,心口揪作一团,不舍的厉害。
因为一件事或者一个人而难过,难过到你什么都顾不得,再重要的事情也不想管,只要一想到那件事或者那个人,你就想掉眼泪,止不住的掉眼泪,娘亲离世的时候,我有过那种感觉,可也没有像今天这般,这么无望。
虽然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是一个人,但其实,我很害怕孤寂,特别害怕,怕自己那漫长的余生都会在难过和心伤中度过,那可我该怎么办?
混沌之气!对!邬十说过,混沌之气可以救下棠华!
我慌乱地抬起棠华已经消失过半的身体,用额头抵住他,将黑铃铛置于我俩之间。
有只手伸过来拦住了我。
“不用了,他已经没救了!”
不!他胡说!他定是在胡说!
那抹粉色的衣角垂落在我旁边:“他和我打赌说要留在北海帮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他根本没打算要你把混沌之气给他,他只想替你挡下倥偬,以此来证明,他钟情于你,不是因为蕴翠山上对你的愧疚,也不是因为要利用你的感情得到混沌之气,他只是钟情于你,他为你动了心。”
不!不是这样的!我不相信!他就是为了混沌之气,他此时这样奄奄一息倒在我面前,再让邬十来告诉我混沌之气可以救他,这才应该是事实的真相,他要的东西,我给他,全部给他!
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我猛地震开了旁边絮絮叨叨说话的人,用自己的灵力结出一个谁也无法靠近的结界,然后催动黑铃铛,将混沌之气一点一点引渡给他。
我感觉他的身体已经变得透明,我几乎要触摸不到,有个狐灵似乎从他身体里飘了出来,抬手拂上我的脸,笑意盈盈地跟我说:“阿蒙,你不爱我,不必为我耗尽混沌之气。”
我将他的身体抱的更紧,在一片虚空之中,轻轻贴在他耳畔,低声道:“谁说,我不爱你?”
他还想再拦我,可狐灵已被倥偬所祭,三魂六魄正在消散:“我不想你后悔。”
我颤抖手在黑铃铛上又加了一股灵力。
“情深,不悔。”
我捧起他的脸,与他额头相抵,把所有的混沌之气尽数过渡到了他的每一条经脉,每一寸皮肤。
然后我们双双昏倒在了北海的剑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