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沿着海底游了一圈,找到了蓝珏往常进来的那个地方,果然,那处结界明显比他处薄弱,天光海的结界本来就似浩瀚的天幕一般,没有星辰月色,只是黑沉沉的,阻绝了一切来自海面的光亮和风景,而这处,却隐隐有细小的缝隙,像是一张宽阔的黑色丝缎上,掉落了一两根银丝,虽然对于这丝缎来说微不足道,却是我们突破天光海底封印唯一的突破口。
如果鬼车打算借机破开封印,我也是时候一起做些准备了,前些天筋脉修复完整,并且利用黑铃铛将那些魔气化为已用,心脉里的蛊虫也偃旗息鼓,怕是再准备积蓄更多的力量,这海底的风平浪静就快要被打破了。
我凝神聚气,想试试眼下这处封印的力量,蛇尾猛的朝那裂隙处一扫,虽然还是被雷电击了回去,但我毕竟做了准备,没受什么伤,而且我没想到的是,自己体内的那些魔气力量原来已经那般强大。
我心中略有了数,便沿着原路返回,去找魔宗鬼车,心下很是纳闷,按说我刚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他定是要来看一看的,可他却并没有过来,我留了个心眼,暗自游到他身边,发现他正盘腿而坐,闭目养神,周遭煞气缭绕,像浓的化不开的黑雾。
“大魔头!?”
“鬼车?魔宗?”
我一连唤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反应,按照平时,他定不会这么没有警惕性,于是我拨开黑雾又向他凑近了一点,谁知他忽然睁开双目,吓了我一大跳,那对原本就凶狠十足的眼睛此刻已经完全被黑色浸染,方才睁开时几缕缭绕的黑气从眼角溢出,差点伤了我。
“何事?”他沉声道。
“我方才去探了雷霆封印裂隙处。”
“结果如何?”他依旧沉着冷静,像是不管发生什么都会在他预料之中。
我顿了顿,没有直接作答,反而转问他:“你的修为如何了?”
他面无表情拿过我的手,直接放在了他的脉腕上,我略一试探,便猛的松开。
“你……!”
“怎么样?感受到了吧?”
我心中惊险未定,觉得自己仿佛在高空的绳索上走了一遭,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悬崖,稍不留意就要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冷眼看着我道:“再有三日,本尊便可吞了你,自行破出封印而去!”
虽然刚才我已经感受到他体内汹涌澎湃的力量,此刻听到他这般直截了当地宣战,我还是再次惊出了一身冷汗,我悄悄掐了掐手心,恐怕,不能再等了!
恰在此时,一声破空的雷声直接劈在了天光海里,搅的整个天光海浑浊不堪,海水翻涌,我接着叠水幻镜查看,一道锋利的银色剑芒直接插在了海面雷霆封印上,紫白的光电沿着剑身不停地劈下,又爆裂开,火光四射!
“发生了什么?”我像是在问鬼车,又像是自言自语。
鬼车并没有理我,只是兀自闭目修炼,周身黑雾护体,看来他已经进入了自己的境界里,不管外界发生什么,眼下他都不会太过关心。
我连忙游回自己的地盘,一路上看到海底那些挺过了数百次洗砂水洗濯的怨灵都捂着耳朵,发出凄厉的惨叫,他们纷纷痛苦的扭动着身体,插入天光海封印上的那道剑芒,上面的仙泽大盛,又与雷霆封印纠缠在一起,噼里啪啦地打在海底,让他们无法承受。
我掏出叠水幻镜往海面一照,那炽烈的强光竟震得叠水幻镜微微发抖,镜中画面随着波纹模糊不清,我只能听声音来判断海面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棠华!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是邬十的声音,完全不似从前那般云淡风轻,而是怒火滔滔,就连这从胸腔里发出来的声音里,都隐隐带着轰鸣声。
我从来没听过邬十用这样的声音说话,就算之前他暴怒的时候,也是带着几分冷静的。
“敢破天光海封印,你不要命了!!”
“这条命是她给的,如今正好还给她!!”
另一个声音沙哑地答道。
我额角猛地一跳,棠华他恢复记忆了?也知道我被镇压在下面?可就算他知道了这些,依棠华的性格,要救我,也必然会先礼后兵,或者至少应该先想办法和我通上话,安慰安慰我,关心关心我在海底过的怎么样,然后诉诉衷情啊!怎么会如此激进,一上来就用不极剑硬砍这雷霆封印?就算他如今已经分了九尾,也得了仙身,灵泽强劲,可化出的不极剑无论如何也是劈不开这封印的,难道他会不知吗?
我竖起耳朵继续听下去。
唰唰唰,一连几声,应该是邬十打开了錾骨伞想要逼棠华将不极剑收回去。
“再等等!一定能想到办法的!”邬十试图安抚棠华。
“等?等你们把阿蒙算计的骨头渣都不剩吗?到时候就来不及了!邬十,我告诉你,我不会让她有事的!我现在就要救她出来!”
伴随着棠华的暴喝又是一阵猛烈的震动,海底上百只怨灵一瞬间消散,被我心脉里的蛊虫借机吞噬,我被那些魔气波及,捂着心口退了好几步,连忙用黑铃铛转化,可是这蛊虫一下子吞噬恶灵太多,我根本承受不了,再这样下去,只有两个结果,不是我被他反噬,就是直接爆体而亡!
“别傻了,你破不开这封印的!”叠水幻镜中一阵水纹波动,隐隐约约露出邬十的衣摆。
“那我也要试试!”
“她注定会死!嘶……你……!”邬十像是被棠华的狐尾扫了一下。
棠华用力拔出插进雷霆封印中的不极,震得半边身体都有些麻痹。
“你们这般骗她,可骗的心安理得?”
我的心脉已经被那蛊虫噬咬的几近扭曲,疼得我不得不将身体蜷成一团,根本无心分神去思考棠华和邬十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从一开始你就打着为我好的名义来利用她,从前我都可以不和你计较,可这次,你明知道她会没了命,为何还故意让天界将她从方壶山带走镇压在这里!因为她的身份特殊,就可以屡屡被你们利用吗?”
棠华几句话将邬十问的无言以对。
“棠华,有些人的命,生来就注定了!我早就提醒过你,不要陷入太深!”
“我已经陷进去了,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如果你不能帮我,至少不要阻止我!”
“我不可能看着你置整个尾狐一族不顾,如此任性妄为!我救不了她,你也救不了她!”
“我不信你们所谓的天命,阿蒙也不会信!轩辕澈犯下的错,凭什么让她来承担?”
我猛的一惊,他们提到了轩辕澈,我那从未谋面过的父君,如今我陷入这样的困境,竟是他早前埋下的因吗?
“你不信也得信!将她镇压在这里,是整个天界商量之后的决意,魔宗鬼车镇压在下面,为了六界安危,只能让他们同归于尽!……住手!棠华!”
紧接着又是一阵长剑破空之声,天空中闷雷做响,海底妖兽悲鸣。
邬十用錾骨生生隔开了不极剑与海面封印的碰触,接住了锋利的剑芒。
“十万天兵尚未赶来,现在破封印,你是想让六界为你的冲动陪葬吗?”
邬十和棠华还在打斗不休,我却已经没了心思去管他们。
同归于尽?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我耳朵里轰的一声,像是直接被封印上的雷霆击中了脑袋,瞬间神识空白,我原本只是想通过鬼车试着学会操纵噬灵蛊,将所有的力量化为己用,从这里出去,从此再也不用担心我螣蛇一脉被人伤害欺负,替娘亲报仇,并且完成她的意愿,夺回族长之位,从此安定一生,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原来不只是噬灵蛊的容器,还是天界的棋子。
那条蛊虫在我心脉里钻来钻去,已经将我的心脏咬破了无数的洞,它魅惑的声音不停地灌进我的脑海,告诉我一些我早就应该想明白,却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原来仙界早就知道了鬼车的魂魄钻进秃鼻乌鸦的身体后被镇压在这里,也早就知道了我身体里有混沌之气,心脉里被种下了噬灵蛊,他们把我镇压在这里,根本不是因为我犯了那些谋害凡人、偷盗倥偬剑的过错,而是因为他们知道,我丢了混沌之气,世间已经没有任何法宝可以压制住噬灵蛊,天界为了阻止它出来祸乱苍生,只能不停地给噬灵蛊喂养这些海底怨灵,要么等到噬灵蛊足够强大,能够连鬼车也一起吞噬,而那时我的身体作为一个容器,也必然会因为承受不了,直接爆体而亡,与蛊虫同归于尽,要么就是我即便操纵噬灵蛊,奋力抵抗,依然还是要被鬼车吞噬,可那时鬼车也必然重伤,天界的十万天兵借机围剿,定会杀得他魂飞魄散,如此方能及时止损。
原来,我和鬼车这些年来在海底斗智斗勇,在他们眼里只不过是一场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真是好计谋,舍弃一个我,拯救整个六界!我还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够这般伟大!
难怪邬十一直不肯让棠华对我动情,在我心中,他虽然是个奸诈的神仙,可在尾狐仙族的事情上,一向很靠谱,所以我一度以为,为了棠华,他愿意一忍再忍的,他愿意真心帮我的,可此刻,再看那悬于海面上的一袭粉衫,竟觉得如此凉薄和愤怒。
还说什么我有我自己的命格,天定的命格!呵,我不过一条普普通通的灵兽螣蛇,如何担当得起他们给我定下的命格!
他们凭什么就料定了我不会在这海底与鬼车和平相处,他们怎么就能确定我的心性!若我不肯认呢?若我不肯让他们得逞呢?
我心底寒意骤升,怒气戾气几乎要冲破胸膛,给了心脉里那条蛊虫最好的滋养,我好像能听见它在我身体里满足的大笑,笑声震破天际。
噬灵蛊汇聚了所有怨灵的力量,在我的身体里像个等待被点燃的烟花,我不再压制他,也不再安抚他,而是任由他用那个粗矿沉寂的声音告诉我:“你要冲出去,你还有许多事未做完,你不能死在这里!你不能认下他们给你定的命!”
天光海面上,已是波云诡谲,肃杀之气过重,直接拉低了整个天幕的云层。
我沉默地拿着叠水幻镜,游向了鬼车,在他面前,强行用灵力把先前棠华和邬十的对话凝成画面放给他听!
鬼车还未听完,便咣当一声将叠水幻镜打了个粉碎,显然是不满意我打扰他修炼。
蓝珏应该是察觉到了叠水幻镜的异样,借助一块碎片传音给我:“阿蒙?海底发生了何事?你可有受伤?”
我捏诀想回复他,却发现我的声音已经传不过去,无奈只得先用灵力修复叠水幻镜。
鬼车在一旁冷眼看了看,继续闭目修炼,他如今修炼的境界正在最关键的时刻,除非真的有急切的事,否则不可能引起他的兴趣。
我尚未将叠水幻镜修复好,蓝珏已经以游龙的原身来到了之前进入天光海底的地方,我隐约透过复原了七成的叠水幻境,看见他用龙头猛撞那处原本已经有了缝隙的结界,边撞还边着急地喊道:“怎么回事?我怎么进不去了?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啊?说话啊!”
“蓝珏,你快回北海,不要靠近这里!”我用镜子在掌心轻轻划了一道,那镜子沾染了我的血,总算能将我的声音传出去。
蓝珏听到我的声音,微微愣了愣:“阿蒙?你的声音……”
这时候,一旁的鬼车也终于有了反应,一把抓过我的胳膊,看着伤口处,微微眯起了眼,那个地方原本流出来的应该是血,可很快却被一些不断溢出的黑气代替,就连我的声音,都变得低哑暗沉了许多。
那条蛊虫还在我心脉里活跃,已经控制了我一半的躯体,我感觉身体里就像住进了两个魂魄,不停地在撕拉缠斗,我已经疼到麻木。
天光海结界处,突然黑影一闪,一双巨大的黑色翅膀从低垂的天幕里俯冲而下,直朝蓝珏而去。
“她怎么会来?”我猛地从鬼车手中抽出了自己的胳膊。
“她有我的一缕魂魄,自然听从我的命令!”鬼车淡淡道。
“不要伤害蓝珏,这是我的底线!”我郑重地警告鬼车。
“你现在是拿什么身份同我说话?”他不屑地看了我一眼,把玩着地上剩下的叠水幻镜碎片。
“不要动他!”我又郑重地向他重复了一遍。
鬼车轻嗤一声:“放心,留着他,我还有大用!”
是了,方才太过着急,我怎会忘记这点,蓝珏能依靠心麟自如来往天光海,鬼车让鬼兰带走他,必然是为了日后冲破封印做准备,可是以蓝珏的性子,必然不会乖乖被鬼兰困住,倘若他挣扎着要逃跑,必然要吃苦头,他这一生,不说娇生惯养,也算锦衣玉食,鬼兰的穷刹鞭打在他身上,不知他受不受的住。
我焦急地看着镜子里,鬼兰已经将蓝珏抓起来,飞向了半空,一抹橘黄的身影跟在他们身后,紧追而去。
妙麓也来了?可是她这么追过去,当真不是明智的决定,我虽然很是担心,可眼下也无可奈何,只能转身威胁鬼车道:“你不必修炼了,噬灵蛊即将失控,你便是要强行来吞我,我们也只会两败俱伤。”
鬼车想起刚才我手掌心溢出的黑气,微微挑了挑眉。
“那么,你待如何?”
“我们联手吧!”我花语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雷霆封印屡遭破坏,已然不是坚不可摧,我们联手,或可一试将它破开!”
鬼车冷笑一声:“本尊凭什么信你?”
“你我已经是连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可谓是一体,现下我们有两个选择……”我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下,直截了当道:“一,等三日之后,你法力大成,要来夺我体内魔气,我为了活命,必然要强行操纵噬灵蛊与你一战,或许你能吞噬了我,但必然会受重伤,功力大大受损,拼尽全力破开雷霆封印,再伤一遭,然后出去就看见十万天兵,三百战神将你团团包围,你觉得你还能留下一口气活着吗?”
鬼车眉头已经深深蹙起:“二呢?”
我继续道:“二是,你我现在联手,一起破开雷霆封印,天界算准了你三日之后才会恢复全部法力,所以必然不能及时调兵过来阻止你我,即使有,你我再联手打退即可,这样你我方能活命!”
“听起来可行!”鬼车抬手捏了捏至今尚未习惯的秃秃的鼻子,“但你就不怕我出去了,三日之后还是会吞了你?既然难逃一死,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我勾唇淡淡一笑:“谁说我难逃一死?难道就没有第三条路吗!你不是一直想将我收入麾下?如果出去之后,我愿意舍弃修炼仙身,随你入魔道,听你差遣,赴汤蹈火助您杀入天宫,一统六界呢?”
鬼车冷哼一声:“你这条小蛇,心思一向九曲十八弯,说的话不足取信!”
“我不求您信我!”
“哦?”鬼车拿着叠水幻镜的碎片在头上挠了挠痒:“那你求什么?”
我冷凝着一张脸,咬牙道:“纵然迟早一死,我也愿意成全了你!天界的神仙太过阴毒,如此利用我,我只求报复,我知道你定会搅的他们不得安宁!当然,如果您愿意发发慈悲,只取走我体内的蛊虫还有那些魔气,而愿意留我一条性命苟延残喘,能让我看到天界覆灭的那日,我便是千恩万谢了!”
看着我对天界愤恨的模样,鬼车认真想了想:“你最好别再耍什么心机!”
我乖乖对他俯首道:“不敢!”
“谅你,也逃不出本尊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