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苦果崖，我同老黑熊说了螣山的情况，老黑熊认真帮我做了分析，现在的我，一没有强大到足以对抗畲元的灵力，二没有上好的法器傍身，三没有忠诚的护法追随者，只有一腔冲动，何谈去救螣山上的紫蛇？
我被他浇了冷水，也清醒了几分，他说的的确是事实，更何况，既然畲元的目标是我，我一天不回去，紫蛇他们应该就不会有大的危险，先前我也是因太过担忧，而忽略了这一点。
想明白之后，我便拿着婆娑诀去了之前我和娘亲住过的山洞。
棠华收到消息说有事需要先回一趟壶山，便站在洞口同我道别，因为不放心，怕我这边有什么意外，所以特地对着天空轻轻吹了声口哨，说要唤来一只重明鸟，好让它在我们之间传信。
顺着他的方向看了眼天空，碧蓝如洗，细碎的云块被清风吹拂着，有的撞到一起便聚成团，有的即使融合了也会再散开，我突然若有所思地问他：“棠华你说，当族长，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
棠华抱着臂弯处飞来的那只小小的重明鸟，轻轻摸着它柔顺的羽毛：“或许，是一种责任吧！”
我笑了笑：“就做一只普通的灵兽，自由自在徜徉于天地间该有多好，为什么要让自己背负什么责任呢？应该，会很累吧！”
棠华却道：“可这世间不可能没有责任和使命，万物既生来，就需要证明他的存在，与旁人命运纠葛、缠绕，就算想逃避，也终究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宿命！”
“宿命？”我喃喃重复了一遍，接过他递来的重明鸟，那鸟一到我怀里，颇有些抗拒，一连叫了好几声，声音很是嘹亮动听。
“如果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一边是责任，一边是自由，承担责任注定很辛苦，可若选择自由，也必定要一生一世良心不安，应该怎么办？”
棠华笑道：“这恐怕是个千古难题，答案，只有你自己的心知道！”
我将头一仰，靠向旁边石壁，任由那重明鸟在我怀里不停挣扎，我问棠华：“那若是你呢？你会怎么选？”
棠华念诀招来一朵祥云：“我不用选，因为我从出生开始就没得选，阿蒙，我只能告诉你，有些责任承担起来，也许并没有那么痛苦，过程中能遇到一些令人心仪的美景也未可知！”
我好奇道：“痛苦中还能有什么样的美景？”
棠华没回答我，只是轻轻斥责了一句小重明鸟，它立刻不在折腾，乖乖垂下脑袋。
棠华捣了捣它小小的脑袋，顿了顿，问我道：“所以阿蒙，是想好要去螣山救他们了吗？”
我咬咬嘴唇：“嗯……我再想想吧，毕竟有些路，若是踏上去，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而且相当的危险啊！丢了性命也未可知！”
棠华指了指重明鸟：“好！阿蒙若想好了，可随时让它传信与我！”说完踩踏着祥云飞入空中。
看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我心底有些空空的，突然想起刚才他尚未回答的问题，对着那朵就要看不见的祥云大喊了了一声：“你还没告诉我痛苦中会有什么美景呢？”
等了一会，没有回答，想是棠华已经听不见了，我正欲回洞，空中突然飘下来一个声音，飞珠溅玉般融进我的耳朵。
“比如，你。”
我在崖底洞中闭关了七日，一直照着婆娑诀上的方法修炼打坐，老黑熊怕有人来打扰，在整个苦果崖下施了障眼法，将我们的行踪气息全部隐匿起来。
出来的时候，我感觉神清气爽，体里的两股灵气已融合大半，运转自如，比之先前，灵力涨了不知多少倍，浑身的灵窍也被打通，我拉着老黑熊比划了几招，招式威力竟然不在他之下，我大喜过望，如果按照这般进展，假以时日，我怕是很快就能和畲元的护法黑蛇抗衡了！
老黑熊看到我的进步，意外地没有多高兴，方才同我比划时也有些心不在焉，比试完就直接回了自己的洞里喝闷酒。
他心思一向简单朴实，有什么情绪都会直接表现在脸上，我看他很是郁郁寡欢，不禁有些担心，连忙问那只重明鸟，我闭关这几天，崖底可有什么异常。
那重明鸟窝在树上枝丫间，啄了啄自己的羽毛，才回答我道：“我不知道什么叫异常，只是看见你闭关的时候，好像有几条黑蛇过来，它们走后，这头熊就开始这样了！”
我心中一惊，像是被一盆冰水泼面而来，遭了！娘亲的事恐怕已经瞒不住了！我发足狂奔，直冲到老黑熊洞中。
刚一进洞，就听见哐当一声，老黑熊砸碎了一坛好酒，透明的酒液顺着洞壁缓缓流下来，满洞都是清列的酒香，老黑熊本来半瘫在石塌上，用粗壮的大手捂着眼睛微微抽动着，一看见我进来，立马翻身从塌上坐起，快步走到我面前，揉了揉鼻子，瓮声瓮气道：“阿蒙，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去螣山？”
看到他这般模样，我心疼不已，鼻尖也跟着有些发酸：“老黑熊……出了什么事？”
老黑熊呜咽了一声，看着我，一副想责怪又不忍心的模样：“阿蒙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娘亲早已离世了啊？！！”
我浑身一僵，感觉眼眶灼烫，竟不知该怎么回应他，好半天，才道：“谁……谁告诉你的？”
老黑熊道：“畲元派人送信来了。”
我瞳孔微缩，眸光一阵寒芒，好一个畲元！很好！为了逼我回去，竟然如此不择手段，连老黑熊这里也不肯放过！
老黑熊抓了抓我的手：“阿蒙，我们去螣山走一遭吧？”
我僵硬地扭头看向他：“畲元还跟你说了什么？”
老黑熊如实道：“她说，你娘亲的蛇灵并没有去唤灵池入轮回，还留在螣山，如果我还想见上一见，就叫我无论如何也要带你去螣山……”
唤灵池是所有灵兽最终的归处，只要不是灵魄被困，或者祭灵魄散魂飞，所有的灵兽死后，灵魄都将飘向唤灵池，休养生息，洗去记忆，以待再入轮回。
可娘亲灵魄没有去往唤灵池这件事我早已知晓，只不过，我在螣山找了几百年，都没有感应到娘亲灵魄存在的痕迹，于是紧咬牙关对老黑熊道：“畲元，是骗你的！”
“可万一呢？万一……”老黑熊原本的声音就有些低沉，此刻听起来更是十分沙哑。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万一娘亲的蛇灵是被畲元困在了螣山的某个地方，又施了结界阻隔，我的确会无法感应到。
其实，在洞里修炼时，我已经拿定了主意，就算不是为了找回娘亲的蛇灵，螣山这一趟我也是要去的，紫蛇一脉，就算他们曾经那样对我，我也不能放弃他们。
只不过，畲元要我回螣山，目的绝不是打我几蛇杖这么简单，她心思诡诈，又擅长做戏粉饰太平，此一去，凶多吉少，我不能让老黑熊跟着我一起冒险，他这世间唯一一个没有任何目的，单纯的关心我，照顾我，对我好的人了。
只这么一瞬的犹豫，老黑熊便看出了我的心思，固执地抓着我两只胳膊：“阿蒙！你不能不带我！就算你不让我同你一起去，我自己也会去的！我要见你娘亲！”
我悄悄握了握拳，眼眶含泪将他牢牢盯着：“老黑熊，你要知道，你是我最后一个亲人了！”
老黑熊也不甘示弱，依旧固执：“所以我才要替你娘亲保护你！不能让你出事！”见我还是不肯松口，他语气几乎是带着祈求了，“我会小心的！阿蒙，我求求你了，带着我一起去好吗？！！”
我终于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这时，从上方飘来一个清亮的声音：“那不如阿蒙，也带我一起去可好？”
话音落，棠华轻盈的落在了崖底，银色衣衫随风清摆，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
我一时有些失神，以为自己看错了。
“你……你怎么来了？”
看了看四周，那只重明鸟不知何时不见了。
我骤然反应过来：“这是我们螣蛇族的私事，你恐怕不便前去，而且，畲元不会让你入螣山的！”
棠华一同往常一般自信道：“放心，她拦不住我。”
我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哪里有些不一样，但又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只除了周身灵泽似乎更加充盈。
“你若有顾虑，我不插手，只在一旁观战便可，只是，即便你不担心自己，也不怕老黑熊受伤吗？”棠华指了指老黑熊，用有些开玩笑的语气道：“若遇危急时刻，我先押着他逃跑！”
我心里清楚他其实是担心我，不过拿老黑熊当个幌子，略一思索，点头道：“好。”
棠华笑了笑：“不许拿这种眼神看着我，我还是喜欢你在我面前装柔弱的样子！”
我：“……”
一起施展了瞬移，我们三个很快落到了螣山，我正准备挥手抹去螣山结界，老黑熊却突然沉声道：“什么东西抓我脚？”一抬腿，便将那东西踢了老远。
我上前查看，后背不由一阵恶寒，刚才那缠住老黑熊脚踝的，不是别的，正是被打回了原型，浑身鳞片都掉了大半的锦嫣。
棠华看了看锦嫣的伤势，对我道：“无性命之忧，不过跟着我们一起进去怕是撑不住。”
我也知不妥，可眼下又不能把她丢在这里不管，正发愁之际，突然看到不远处一个红衣身影，捧着片荷叶，跑跑跳跳的往这边来，一看到我，激动的什么都顾不上了，荷叶一丢，就扑倒了我怀里。
我亦是惊喜，先前还说在苦果崖没有看到他，以为又躲懒去哪里睡觉了，谁知竟在这里，我任由它抱着我在怀里蹭来蹭去，边安抚边问他道：“好了好了！咕咕你不是在苦果崖吗？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咕咕从我怀里钻出来，指着老黑熊，一脸委屈道：“还不都是因为他！”
老黑熊莫名其妙的挠了挠头：“我？我怎么了？”
我看他俩模样，心里已然猜了个七七八八，定是老黑熊什么时候痛饮喝醉，发了酒疯，醒来却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果然，这厢咕咕娓娓道来：“主人，你可不知道，我就是被这只老黑熊气跑的！他喝醉了酒就是个妖魔，竟然调戏于我，若我是女子，受他调戏还好，偏偏我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儿身，受他那般欺负，简直是奇耻大辱！”
我哭笑不得，拍着他的背安慰道：“好了好了，他跟你开玩笑的，回头我帮你教训他！”
老黑熊在一旁争辩道：“你瞎说！我怎么可能调戏于你！”
咕咕一听，更是委屈的几乎要落下眼泪，拉着我的袖子就要往脸上擦。
棠华上前把他拉开，掏出来条帕子丢给了他：“不许往你主人身上蹭！”
咕咕看了他一眼，有些被棠华周身的气息吓到，颇有些敢怒不敢言地躲在一旁，顺从地拿起帕子抹了抹脸。
“你是如何到这里来的？”我又问了咕咕一遍。
咕咕回道：“我先前听这头大笨熊说起过，主人你的家在这里，所以我才来这里找主人的！”说着指了指地上的锦嫣：“谁知我刚到这里，就看见了这条小蛇被许多人追杀，躲在草丛里晕倒了，我看她和主人长得跟像，这才救下了她，刚才她说口渴，我便去帮她找水去了。”
提到水，他一拍脑门，喊了声：“呀！”连忙去捡刚才丢掉的荷叶，可那荷叶方才是直接被他倒扣在了地上，哪里还有一滴水剩余。
看它攥着荷叶，一脸无辜的样子，我心道，哎，反正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你救了锦嫣，已经是帮了你主人我的大忙了。”
咕咕立刻欣喜道：“是吗是吗？那可太好了！”
棠华曲起手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道：“小果子，你可看清追杀锦嫣的是谁了？”
我瞪了棠华一眼，一巴掌打开他的手：“不许欺负咕咕。”又连忙替咕咕揉了揉额头。
咕咕却不甚在意道：“那时我躲在远处，看的不太清，不过倒也像是主人的族类，皆穿着黑衣服！”
我脑海里顿时生出些了不好的想法：“我们怕是来的有些迟了！”瞥见地上亲切抚摸锦嫣的咕咕，我弯下身子对他道：“咕咕，主人拜托你一件事好不好？”
咕咕道：“什么事主人尽管说，不用客气！”
我道：“我们现在有要紧事要去做，不方便带上锦嫣，你带着她，找一处地方躲起来，帮我好好照顾她可好？”
咕咕一听，连忙起身拽住我的袖子：“不好！不好！咕咕要和主人在一起！主人做什么咕咕都要一起去！”
我有些为难，螣山这么危险，一个老黑熊我就够不放心了，再带一个贪吃贪睡的拖油瓶，岂不是更自顾不暇？
于是有些假意生气道：“不行！你不听我话了吗？”
咕咕一脸委屈委屈：“可是咕咕好不容易才找到主人，只想和主人在一起！”
我将声音拖了拖，故意拉长道：“不行！很多事情不是喜欢就一定要做的，就像我喜欢星星，难道我还要去天上摘下它不成？”
咕咕似懂非懂：“不劳主人费力，主人若是喜欢，我替主人去摘即可！”
我被他气的想笑：“你可真是笨的可以，我只是打个比方，比方你懂吗？”
他还是看着我，一脸无辜地摇头。
我叹了口气：“算了，我跟你也说不明白，总之，你把锦嫣给我带走，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好好照顾她！”说完将地上的锦嫣抱起，塞进了他怀里。
咕咕还是要摇头，他怀里的锦嫣却醒了过来，嗓子里艰难的发出了声音：“我不走！我要进去救他们！”
我担忧地帮她输了点灵力：“你都这样了怎么救他们！我既然来了，就肯定能把他们带出来！”
锦嫣却有些不屑：“我才不信你！谁知道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我看她伤成这样，实在不忍对她发脾气，只得无奈道：“我身为螣蛇后人，保护紫蛇一脉是我的责任，我冒险过来不是为了救他们，还能是为了什么！”
锦嫣听到这句话，浑身一颤，弓起身子对着我：“你也知道你是螣蛇后人！那你看看你这些年都为他们做过什么，他们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你有管过吗？”
这些斥责仿佛一根毒刺狠狠地扎在了我的心底，我猛地一疼，不自觉捂住了心口。
她说的句句是实话，这些年，我因为灵力低微，胆小懦弱，只顾自己，拼命逃避，从没尽过一点该尽的责任，甚至差点忘了自己的娘亲曾经是螣蛇族的族长，忘了自己是螣蛇族的后人！
棠华扶着我的肩膀安慰我：“阿蒙，这不是你的错。”说完一抬手，捏了个诀，朝咕咕背后一丢，一个瞬移，把咕咕和锦嫣都送走了。
眼看着空中那个小红点消失不见，我问棠华：“你将他们送去了哪里？”
棠华道：“一个十分安全的地方。”
我想了想，苦果崖已然不安全，方壶山和壶山的结界他们也进不去，还有哪里安全，猛然想起一个地方：“蕴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