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自毁灵丹的沈蕲已化作点点光芒,如同夏日萤火一般飘荡在整个屋子,而原本在他怀中的花月婵也彻底失去了生机,变成一朵碎裂成四瓣的落晶石。
婆娑诀在我怀中隐隐亮起青莹色光芒,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似乎是感应到什么,它主动从我怀中飞出,停在了落晶石的上方,碎裂的落晶石忽然闪了一下,从花心处源源不断地涌出洁白的银桂花花瓣,将婆娑诀团团围住。
我欣喜地看见婆娑诀上面的文字正变幻不定,刚开始似乎在拆分,随后又重新排列、组合。不多时,全部都变成了一些明朗的文字,我走过去拿着它大略看了一下,激动的对棠华道:“太好了!这上面果然记载了将两股灵力融合之法!”
正欲再详细看,一道紫色的灵流朝我手腕猛的一击,婆娑诀脱手而出,原本静静趴在墙角的小紫蛇锦嫣不知何时醒来已变回了人身,在地上连续翻滚了几下,伸手将婆娑诀抢夺了过去。
棠华知道我不愿伤她,便忍住没出手。
我握着手腕走向她:“锦嫣,你想干什么?”
她再次退到墙角,将婆娑诀紧紧护在怀里,满脸戒备地看着我:“你没资格问我想干什么!”
蓝珏蹭的一下站起来,指着她道:“哎我说你这小丫头,怎么恩将仇报呢,刚才可是我们把你救进来的!”
锦嫣对他哼了哼:“你说谁是小丫头!我才不需要你们救!”
蓝珏还要再说话,被棠华一把扯回到妙麓身边:“捣什么乱!照顾你的乌龟去!”
我继续问锦嫣:“你在梧州跟了我一路?是畲元教你的追踪术和敛息术?你跟踪我肯定不是为了婆娑诀吧!”
锦嫣又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搭理我。
我只好将语气放的温和些:“你先把婆娑诀还给我,其他的都好商量,我保证他们俩不会伤你!你不需要夺了婆娑诀来自卫。”
锦嫣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蓝珏,又看了一眼棠华,全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一般,挑了挑眉:“商量?没什么好商量的!我夺你这破书卷也根本不是为了自卫!”
蓝珏又没忍住,蹲在妙麓旁边插嘴道:“那你是为了什么?这东西对你又没什么用!”
“对我是没什么用,可是对她……”锦嫣将目光转向我:“……却很重要!我就是要用它来威胁你!”
我头疼了一瞬,继续温言相劝:“你不用威胁我,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会帮你的!”
锦嫣却完全不相信我说的话,对着我呸了一声道:“假好心!我要你跟我回螣山,受族长蛇杖之刑,你会回去吗?”
我略有些迟疑,顿了顿:“我……”
心知回去就是一死,我怎么可能会回去!
听到外面那几条黑蛇哐哐哐用法器猛砸妙麓的龟壳结界,锦嫣借势退到窗边,一手紧紧抓着婆娑诀,一手扶着窗棂:“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你们这结界,从外面破不开,里面却容易打开吧!”
蓝珏一看她这动作立马急了,拿着那把假倥偬架势十足地指着她:“你这小蛇,你敢!”
锦嫣不屑地瞟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蓝珏怒道:“怎么不关我的事,小爷在这,你觉得能让你破开结界吗!”
地上的妙麓忽然浑身一个哆嗦,吓了蓝珏一跳,他忙退回去,帮着顺了顺妙麓的乌龟脖子。
“死妙麓!你没事吧?”
妙麓很是惊喜,原本褶皱的脸上,硬生生扯着翘了翘嘴角,活像个刚出炉的包子,她好像忘了自己现在的样子,勉强撑着结界对蓝珏道:“难得你这么关心我,多说两句我听听嘛!”
蓝珏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立马跳到一边:“谁关心你!我就不说!”
妙麓对于他这幅德行早已习以为常,全然没放在心上,转而又道:“你们能不能先别管什么婆娑诀了,我可是重伤在身呢!勉强帮你们撑着外壳作结界,现下灵力就快不行了,你们能不能先想个办法,对付外面那几条黑蛇啊!”
棠华道:“我已经秘音传信去搬救兵,只不过可能需要些时间,我先帮你一起撑着结界!”说着便向结界上加了一些灵力,蓝珏见状也连忙跟着一起帮忙。
锦嫣看妙麓明显已经很虚弱,撑不了多久,颇有些得意忘形,对着窗棂猛砸了一下:“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棠华见我好声好气和她交涉无果,眼下她又要破妙麓结界,和外面的黑蛇来个里应外合,情急之下腾出手一掌推向了锦嫣,欲先将她打晕。
我因为担心锦嫣她先前趁我被劫持,在屋内试图炼化花月婵体内的落晶石,已经被沈蕲用灵丹爆出的白光所伤,会受不住棠华这一掌,连忙闪身挡在了她面前:“棠华!不要!”
幸而棠华收掌及时,没有伤到我,只是对我的行为不能理解,皱了皱眉,十分无奈道:“阿蒙……”
还没等他说完,被我挡在身后的锦嫣却率先生气发作:“谁要你替我挡!让开!”随后猛的将我一推,撞向旁边的桌子。
棠华反手夺过蓝珏的假倥偬,挽了个流畅的剑花,将婆娑诀从锦嫣手里挑飞,再一回手,剑刃骤然插-进锦嫣的身体。
锦嫣捂着伤口,沿着窗棂滑落到地上,脸上一阵痛苦扭曲,怨恨地看着我:“你……!”
我被她的目光刺痛,想起自己刚刚才说过不会让棠华和蓝珏伤她,如今却这样,实在于心不忍,走过去二指轻点,帮她止了血,又取下黑铃铛,欲将混沌之气引渡给她一些。
棠华一条狐尾扫来,从我手中夺下了黑铃铛:“够了阿蒙!”
我被他这粗鲁的行为吓了一跳,从前他不管再生气,也都没有这般对待过我。
棠华仿佛也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反应过激,敛去狐尾,轻咳了一声,解释道:“阿蒙,你已经够仁至义尽了,她不值得!”
我对他摇了摇头,见他仍旧不肯把黑铃铛还给我,只好先给锦嫣灌输一些灵力,撕下衣服帮她包扎伤口,锦嫣想要挣扎抗拒,奈何没有力气,动弹不了。
我边包扎边柔声问她道:“锦嫣,我知道你平时虽然嘴上不留情面,却不会真正来害我,这次,到底是为什么?”
她明明已经疼的眼含泪花,却偏偏强装咬牙切齿,不服气道:“哼!我自己没能耐抓你回去,怪不得旁人!大不了让整个紫蛇一脉为你陪葬!”
我心底骤然一紧,涌出一阵从来没有过的恐慌:“此话何意?”
“何意?畲元派了三大护法黑蛇来监视我,她关了整个螣山的紫蛇,说要是我不能带你回去,就让她们陪葬!”
我大为震惊:“你……你怎么不早说?”
锦嫣哼了一声,声音带着几分讥笑:“早说?你这般狠心,我就是早说了,你会跟我回去吗?”
我想起当初在螣山,紫蛇一脉成日也跟着黑蛇一起欺负我的场景,咬了咬嘴唇,犹豫道:“我……”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阵乒铃乓啷兵器击打的声音,原本守在门口的蓝珏登时戒备,一副随时准备冲出去把我们大家护在身后的架势。
妙麓趴在地上,已经非常虚弱,外面的结界随着她的气息时不时闪动一下,蓝珏回头看了她一眼,担忧道:“妙麓妙麓,你一定再坚持坚持!不要睡过去啊!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蓝珏嘴上虽然这么说,心底却明显已经着急的不行。
过了一阵,外面兵器相击的声音慢慢变小,消失,连原先黑蛇砸龟壳结界的声音也不见了。
棠华并拢二指汇聚银光在眼前划过,来看外面的情况。
蓝珏着急地问他:“外面怎么了?”
棠华道:“来了个人,看上去,应该是个帮手。”
蓝珏奇道:“看上去?不是你叫来的帮手?”
还没等棠华回答,却听到外面一个浑厚有力声音传了进来:“是公子和妙麓姑娘在里面吗?”
蓝珏一听,登时大喜,激动地对着妙麓道:“是晖达将军!”
妙麓已经没有力气回应他,蓝珏又向我们重复了一遍:“是我们北海的神将晖达将军!”说着撤去加持在结界上的灵力,把两只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大声对外面喊道:“是我是我,晖达将军,是我在里面!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外面那浑厚的声音也立刻回他道:“哈哈哈,那几条黑蛇,已经被老臣抹在剑上的雄黄打跑了,公子快些出来吧!”
蓝珏立即叫醒妙麓撤去龟壳,又给她灌输了灵力助她恢复了先前的人身和绝美容貌,扶起她打开门便冲了出去。
看到来人,蓝珏激动地热泪盈眶,犹如在外漂泊多年的流浪儿忽然看到亲人般,恨不能一把扑过去抱住他痛哭一场。
“晖达将军,你怎么来了?你终于来了!呜呜呜!”
那晖达将军一张方脸,看上去十分威武,捋了捋自己不大长的胡子,笑着道:“哈哈,老臣当然要来了,老臣要来抓公子回去啊!哈哈哈!”
蓝珏眉心一跳,脸色忽变,将虚弱的妙麓往那晖达将军旁边一推,自己则躲了个八丈远,双手握拳,交叠护在胸前:“抓……抓我作甚?”
晖达将军扶着妙麓,继续笑道:“当然是因为公子冒充神君在外面惹是生非,引人注意,被告到神君那里去了,神君派老臣抓你回去挨揍呢!”
蓝珏缩了缩脖子,拍拍胸口:“呼~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要抓我回去成……”说到一半,看了看我和棠华,突然止住,然后生生转了个话头,朝晖达将军辩解道:“我才没有在外面惹是生非,我是行侠仗义呢!”
“好好好!行侠仗义!行侠仗义!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晖达将军也跟着蓝珏看了一眼我们,问到:“这二位是?”
蓝珏忙向他介绍:“哦!他们是我在外面结识的朋友,这个是棠华,这个是阿蒙!”
棠华上前礼貌地向晖达将军拱了拱手:“在下尾狐棠华,多谢将军方才帮忙解围!”
晖达将军慷慨一笑:“无妨无妨!我受神君指派,前来寻找我们家公子,刚好看到妙麓丫头的龟壳,想是他们遇到了危险,观察了一阵,发现竟是被几条黑蛇围攻,于是拐去前面镇上买了些雄黄,抹在剑上,三两下便把他们打跑了,哈哈哈!”
他虽然说的轻松,但那几条黑蛇的实力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而且从刚才的声音判断,外面定然是经历了好一番惊心动魄的打斗。
我也忙跟着对他行了行礼:“原来竟是如此,晖达将军真是睿智!”
晖达继续捋了捋胡子:“姑娘过奖过奖啦!”说完又看向蓝珏:“公子,跟你的朋友道个别,这就随老臣走吧?”
蓝珏在一旁悻悻然,十分不情愿道:“我能不能不回去啊?晖达将军,你就当没看见我,没找到我行不行?”
晖达对他这求情浑不在意:“你说呢?”接着又对妙麓笑了笑:“神君那里有疗伤圣药,妙麓小丫头有伤在身,也跟着一起走吧?”
妙麓虽然面色苍白,却依然不失美艳,半撑着身子努力用娇俏的声音回他道:“好啊!妙麓也是很久没去看神君伯伯了呢!”
蓝珏对她翻了个白眼,依依不舍地前来同我道别,一再交待我有空了定要去北海看他,我一连答应了他好几遍,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晖达将军一起飞身离开。
他们走后,棠华将黑铃铛重新带在了我的脖子上,问我道:“我们也走吧,回苦果崖还是壶山?”
我看了眼倒在地上的锦嫣,惦记着她说紫蛇一脉被畲元抓起来的事情,犹豫了一瞬:“可是锦嫣她……”
棠华以为我只是担心她的伤势,便道:“我当时留了分寸,伤不重,我们不方便带着她!那几条黑蛇恐怕不久也会折返。”
我默默叹了一口气,又看了眼花月婵的屋子,里面一片馨香雅致,只是再也不会有一位温柔似水的女子坐在那里弹琴,起身挥袖作舞了,也不会再有一个跛脚小厮日日守在她院中,陪在她身旁悉心照顾了。
院子里那位年迈的花城主同一众侍卫还在定定的站着,他本是老来得女,眼下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知又会如何心酸难过。
棠华揽着我径直飞上云头:“此事皆因花神而起,想必稍后花神会派花仙下凡间来处理。”
飞往苦果崖的一路上,我都有些心神不宁,棠华似乎猜到了我在担心什么,安慰我说:“就算你要去螣山救他们,也得先回苦果崖,炼了婆娑诀上的法术,将你体内两股灵力融合后再说!”
我逞强道:“谁要去救他们!他们如何与我何干!”
棠华宠溺一笑:“好!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都有我陪着你!”
我愣了一瞬,从未有人同我说过这样的话,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在我心里却格外厚重。
我从嘴里不确定地蹦出了两个字:“为……何……?”
为何你会愿意对我这么好?为何你能让我如此安心?为何我竟有种未来可以托付,不会再孤身一人的错觉?
棠华笑道:“对啊,究竟是为何呢?我自己恐怕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