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
我兀自坐在藤椅上对着窗棂发呆，心中颇有遗憾，那特意向小狐狸学了三日的媚术都还没使上呢，洛安这傻书生便在我的温柔缱绻里，醉心痴迷，抛下凡间的一切，一心此生生为我生，死为我死的执念，倒让我觉得非常没有成就感。
我琢磨着时机或许差不多了，可以先试上一试，于是便特特描眉点唇，梳髻择衣，收拾打扮一番，拐了他泛舟游湖。
岸边垂柳依依，湖面烟波浩渺，青绿色的水草间，有两只鸳鸯在相对戏水打闹，好生恩爱。
我回头瞧了眼坐在船尾，一本正经为我作画的书生，故意扯低了自己衣服的领襟，轻唤他了一声：“阿洛”。
他抬头，正对上我灼灼的目光，不知生出了什么想法，只一瞬便红了脸，垂着脑袋慌乱的看湖面。
我娇媚一笑，款款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露出一节嫩白的藕臂指着那对鸳鸯道：“你瞧，那有两只鸭子！”
他抬眸，顺着我的方向看了看，纠正我：“阿蒙，那是鸳鸯。”
我有意朝他又凑近了些，顺势握住他的手，拿起来轻轻摁在我的心口，明眸含情，朱唇轻启：“我知道那是鸳鸯，阿洛，你可愿与我一起，做那惹人艳羡，整日成双成对的鸳鸯？”
“我……自然是愿意的。”
他虽然还有些羞赧，到底比初识时放开了许多。
我却在心底轻蔑一笑：这个凡人，当真好骗！
随即我眸光一转，露出了可怜凄楚之色：“可鸳鸯总是痴情，若一只死去，另一只必然追随，那若我心有不快，欲投湖而死，阿洛你可愿随我而去？”
“我……”
明显感觉他放在我心口的手收紧了一下，神色里有些许谨慎、些许恐慌。
呵！我暗嘲：凡人啊，终究是凡人！寿命短暂，贪恋红尘享乐，面对生死抉择，果然，会犹豫不舍。
当然，这也并非不能理解，我不过一次试探，若他今日不情不愿，在这具肉身里将养着的魂魄对我来说也就无用，我可以放他在世间多活几年，于我而言，也不过再多些无聊的日子，另行等待时机罢了。
这样想通，我便放开了他的手，可转身间还是带了三分失望的神色。
我站在船舷边，抬头看向已被乌云遮蔽的天色，只有几丝隐约的光亮尚可投过云层洒下来，这湖，以及周边的风景本就是我用幻术所化，自然要随着我的心情发生变化。
“天气闷热，去湖心亭坐一坐吧。”我背对着他道。
“也好。”洛安应答，同时招呼那个我用枯枝点化成人形的船夫，叫他撑起木桨向湖心划去。
我热的有些不耐烦，看那枯枝划得吃力，念力一转，借了一股风，没多时便助他把船划到了亭子边。
这八角凉亭搭建在湖的正中央，刚好可四面来风，但毕竟是凡间的七月天，再怎么样也热的厉害，完全不适合我们蛇类生存。
洛安携了画，恭顺地坐在我身边，徐徐展开给我看。
我本没什么兴趣，但碍于假装出来的情分，还是欣赏了一番。
画中好一个灵动娇俏的少女！正蹲在木舟上，裙边微湿，如葱般的手指撩起湖中的清水，眉眼弯弯，笑容明媚灿烂，湖边的水草间，还游了两只鸳鸯，笔墨尚未干透，像是后来添上去的。
先前便听说过，洛安从小于作画上颇有天赋，运笔用墨凝练，形神兼备，情态逼真。
可我点化那枯枝时，只用了不到一成的灵力，故而他划船动作僵硬迟缓，自然也没有那么稳妥，洛安在不停摇摆的船只上，竟能作出如此让我眼前一亮的画作。
我不由的多看了几眼，脸现一抹笑意，轻摸着那画中少女，对他柔声道：“这是，你眼中的我？”
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不愧是从小书墨堆里长大的，好一个文雅君子！心中眼中看到的俱是良善美好，若他知道现今在他面前的，乃是一条时时刻刻都想要了他性命的紫色巨蛇，还会不会这般从容？
“嗯！”他认真的点了点头，手臂一伸，大方把我揽在了怀中。
我一愣，他这番主动叫我有些意外，倒像极了我心中的那个人。
我在他怀里靠着，偷偷抬眸去看他柔和干净的侧脸，一瞬间有些恍惚，很想很想，用手圈住他的腰，将他紧紧抱着。
可我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忍住了，他，毕竟不是棠华。
眼睛里慢慢升腾出一些雾气，看远方时模糊不清，叫人实在不舒服，再加上越来越闷热的天气，我开始有些莫名烦躁。
“很热。”
我借口离开了他的怀抱。
抬脚走向亭子边，看着天边落下的丝丝细雨，我忽然腾空跃起了身，脚尖轻点湖面，湖水清透沁凉，我带着袖风呼扇了几下，又瞟了眼端坐在亭子里收卷画纸的书生，纵身一沉，便把整个身体没入了湖中。
耳听得亭子中传来一声惊呼：“阿蒙不要啊！”
可一想到他方才并不大情愿舍生随我，我也就懒得搭理他，只欲化了原身在水里泡上一觉，待得天光暗了，再出来送他回去，顺带撒上个娇缠绵一番，道声不舍。
谁知我在碧波里正舒服，突然听到噗咚一声，感觉到湖水搅动，我倏地睁开了双眼，化出人身，待看清后，立马向那团在水里挣扎着的人影游去。
这凡人书生，明明不会水，下来做什么？
我脸现愠怒，手上的动作却没敢停，迅速把他从水里捞起，拖到亭子里，帮他逼出了胸腹中的水。
眼看着他被泡的脸色发白，一边咳嗽，一边虚弱无力地来抓我的手：“阿蒙，你……没事……就好。”
我当然没事，我不过下去泡个凉水澡，难不成他真以为我要投湖？
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既而，又听的他断断续续道：“我……并非不愿随你而去……”
我将耳朵贴的很近，才勉强听清他的声音。
“只是这世间还有诸多美好，我想带阿蒙你一一体会……好让阿蒙能够快乐一些，可……”
他呛咳了两声：“可……若你决心赴死……这世间，我也没什么好贪恋的了！”
说完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我脑袋里有一瞬间的空白，等了足足一百多年，还尚未来得及取出棠华的魂魄，若他就这么死了，那我可该怎么办？
我犹豫着伸手搭了搭他的脉腕，脉象弱的几乎没有，又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还好，尚有一口气在，我连忙运转灵力，在他身上结了个护体结界，撤了幻境，以最快的速度带他飞向了方壶山。
邬十着一身描摹有山水丹青图的粉衫，手执錾骨伞，老成的脸上一派傲娇，正仙气飘飘的站在万蕤阁前等我。
我将洛安放置在阁中玉塌上，便立刻出去讨好地拽他的袖子：“他还有一口气，要不……你想个法子？”
邬十瞧也没瞧我，只淡淡的丢出一句：“死了！”
“死了？不会吧……”
我严重怀疑，依我如今的灵力，护住他最后一口气还是绰绰有余的。
忐忑不安地挪进屋，凑到洛安旁边，一测鼻息，果然，死了……
“这凡人的生命也太脆弱了吧？”我仰天长叹，瞬间头大。
邬十却轻衫缓步踏进来，似笑非笑，一双丹凤眼斜挑着看我：“他命中当有此劫，不正好如了你的愿？”
“啊？”我一时没能领会他的意思，问道：“比言何意？”
邬十懒得同我多解释，从袖中掏出一个白玉瓷瓶递给我，淡淡道：“趁他没彻底死透，你还不赶紧动手，取出棠华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