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忿忿不平跟着棠华绕了两条街,终于找到一家他比较满意的茶馆,刚进去就闻到一股带着醇厚药香和淡淡木香的茶韵,虽有些甘苦,却并不令人抗拒。
可能是因为棠华身上自带的翩翩公子气,我们一进门,立刻便有小二上来热情的招呼:“两位客官,请上座!”
棠华一派温文儒雅地问他道:“可有二楼雅座?”
那店小二神采焕发,手臂一伸,作引领状:“有有有!公子请随我来!”
我们在二楼一个十分雅静,视野却极为开阔的茶座坐定后,一位留着两撇小胡子的茶博士便上来问道:“公子想喝什么茶?”
棠华道:“日铸雪芽,有劳。”
我在一旁凳子上一歪,十分不屑:“呦!还挺挑!”
棠华腾出目光看我一眼,微微皱了皱眉。
那茶博士有些犯愁,但又不好表现的太明显,只好满含歉意道:“公子要的这茶,我们梧州这里怕是甚少有卖,不如公子屈尊尝尝我们当地的特色茶品?”
我本就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此时正好逮到机会,大声对他道:“看你们这店面装饰也算上等,竟连客人这点要求都满足不了吗?”
“这……”那茶博士看出棠华比较好说话,颇为难地看着他求助。
我不悦地哼了一声,曲起食指一勾,从外面路面上勾来几块小石子,偷偷用幻术将它们化作白花花的银两,十分豪气的往桌上一撒:“梧州城这么大,总会有卖的吧?既然我家公子想喝,你便出去买吧!我们不赶时间,等得及,不过……”我对那茶博士一挑眉,“你去先给我上几盘干果和瓜子!”
“姑娘请等!”那茶博士一看见银子,明显高兴了不少。
我拿起桌上的一块“银子”,随手朝他一抛:“赏你了!”
茶博士正欲去接,谁知半路突然杀出一只棠华的手,快如闪电般将那“银子”夺去。
茶博士登时懵了,立在原地,眼看着棠华将那锭“银子”收入怀中,又从腰间取出一个钱袋,从里面掏出了另一锭,递到他手里,彬彬有礼道:“与女子同行,自然是我来付钱。”
茶博士立刻一脸了然于胸的模样,笑逐颜开退了下去。
棠华目送他走远,旋即变了脸,神情严厉地看着我:“阿蒙,你身上的坏习惯,确要改改!”
我昂着下巴不服气道:“什么坏习惯?”
棠华道:“凡人一生本就诸多不易,你何苦欺负他们,给他们再添烦恼?”
我虽心知有错,却又不肯向他低头,硬着头皮道:“对与错,好与坏,这些东西从未有人教过我,怎么改?”
“从今日起,我来教你。”棠华神情依然严肃,语气却温软了几分。
看着他这幅郑重的样子,我心头不知怎地微微一恸:“好啊!我很难教的,你莫要食言!”
半个多时辰后,那茶博士才复折回,额头上挂着一两滴汗,气息也有些紊乱,拎着一个茶壶上来,给我和棠华各沏了一杯:“让二位客官久等,实在抱歉的很,小的跑了半个梧州城,才找到一家有日铸雪芽茶的!”
棠华对他微微一笑:“无妨。”随后优雅的端起茶杯刮了刮漂浮着的茶叶,细致地品了一口。
我学着他的动作,有样学样的也端起来喝了一大口,兀自琢磨,这天下间的茶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为何棠华单单要喝这个?
眼睛瞟了他一眼,发现他已经放下了杯盏,眉头却微微蹙起。
“怎么?又不合你口味了?”我随手抓了一把瓜子磕起来。
棠华道:“若说品茶听书,这凡间最好的地方,非江南的金涧阁莫属。”
我一下子来了兴致:“真的吗?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他笑道:“下次带你去!”
“好啊好啊!”我兴奋地点头,忽然想起刚上来时看到楼下也摆了个说书的台子,连忙问他:“莫非你来这里不是为了喝茶,是为了听故事?”
他点点头表示认同。
恰好有小二上来替我端了几碟子干果,我便随口问他道:“小二哥,你们这梧州城,近来可有什么奇人异事?”
那小二哥边把盘子往我面前的桌上放,边道:“当然有,梧州的奇人异事可多了,姑娘是想听哪一类的?”
我捏了捏下巴,心道总不好直接问落晶石的下落吧,恐怕这小二连它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正愁问不出个所以然的时候,突然听的楼下醒木一拍,那端坐的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悠悠的摇着折扇,用略带沙哑的声音道:“今日老朽受人所托,来给诸位讲一讲咱们梧州城城主膝下独女——月婵姑娘的故事……”
我瞬间抖擞了精神,抻着脖子往下面看去。
那说书先生在一众听客中,似乎也注意到了我,朝我点头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
我得意地将腿搭在凳子上,对棠华道:“瞧!这里这么多人,那老先生偏偏注意到了我!”
棠华轻笑:“可不是,我付了钱,叫他讲给你听的!”说完又瞥了一眼我那不规矩的腿,不客气地一个眼刀杀过来。
“……”
我乖乖放下了腿坐好,听楼下的说书声继续传来:“话说这月婵姑娘眼看就要错过桃李年华,却始终不得一门好亲事,城主无奈,于近日,在城南搭建了招亲台,准备给女儿来场擂台招亲……”
那老头讲到这里,台下登时一片哗然,众听客你一言我一语,热烈的讨论起来。
“月婵姑娘要招亲!”
“哎呀呀,那定要去看看!”
“我听说月婵姑娘貌若天仙,这次终于可以一睹芳容了!!”
“看来那城主女儿在本地挺有名气嘛!”我嘴里嚼着干果,含糊不清的说。
转头看见棠华正把一个盘子往我这端送,里面尽是些已经剥好了的果仁。
我立刻露出两颗小虎牙,对他眨弄了下眼睛:“懂事!”抓起那些果仁就往嘴里送。
楼下那些听客还在叽叽喳喳,有性子颇急的,拉着旁边的人就道:“柳兄,快快!你我何不一起报名前去试试,就算不成,也能在城主面前多露露脸!”
那被他唤做柳兄的立刻摆手摇头:“不不不!我可不去!这等好事还是留给秦兄你吧!”
这讨论声中也有一些外地人士,尚且不明所以,在一旁发问:“听你们说起来,这月婵姑娘乃是绝色佳人,怎地诸位却只说去看看,竟不想参与,抱得美人归吗?”
这也正是我心中所疑惑的,见我摸下巴咂摸,棠华道:“继续听。”
“那招亲台搭建好足足有五日,前来报名的人却寥寥无几,且多是些市井莽汉,或外地路过的,诸位却道为何?”
下面仍然议论纷纷,但对于先生的问题,似乎都讳莫如深,甚至有些更是一脸惭愧之色,不欲多提。
老先生见无人搭腔,兀自继续道:“个中缘由啊,还请诸位听老朽从头道来!话说,咱们这梧州城的花城主,一生仁义温良,谦虚恭谨,却偏偏子嗣稀薄,至老年方得一女,便是那人尽皆知的花月婵姑娘。月婵姑娘生在阳春三月,出生时满城花香,醉人心脾,更是衬得她若花中仙子化作女婴降临人间,再加上月婵姑娘天资聪颖,善音律,喜歌舞,城主一连请了几位师傅来教授,十年不到,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城主本人更是对她宠爱有加,把这女儿拿命一样宝贝。”
我不禁赞叹道:“真真是个可人儿!”
忍不住瞟了一眼棠华,他依然儒雅彬彬,并且相当自觉地帮我剥开那些瓜子和干果,脸上丝毫没有表现出对月婵姑娘的倾慕之情和赞赏之色。
我暗自琢磨,连我一个女子都听的动了心,他却这般冷静自持,莫不是都憋在心里,等会我找个机会好好试探试探他。
边吃着他递过来的东西,我边继续听先生讲述。
“可纵然月婵姑娘百般千般好,也没被城主大人宠的娇纵任性,却只一样,从生下来,便性子凉如月华,从未对谁展颜笑过。不仅如此,长至十六岁始,日日睡前都要流上一遭眼泪,去院中桂花树下舞上几段,舞累了,才肯去休息。城主因这事颇为烦心,多次找与月婵姑娘相熟之人去聊天开解,却无人能打开她的心扉,请便城中名医,也探究不得原因……”
我略一思索,对棠华道:“你觉得,月婵姑娘此番模样,像不像是中了邪?”
棠华专心剥着手里的瓜子,头也不抬:“你猜呢?”
我翻了个白眼给他,继续听讲:“如今月婵姑娘早已过了待嫁年龄,一开始,城中慕其才貌者,踏破了门槛去提亲,可城主却只提了一个要求:谁能让小女止了眼泪笑上一笑,便将小女嫁与他!于是一众青年才俊使尽浑身解数,各种讨巧,却偏偏没一个能博月婵姑娘一笑,时日一久,也就没人再敢上门,城主无奈,与夫人商量之后,决定搭个擂台,来为女儿招亲……”
听到此处,我才了然,怪不得刚才先生问时,那些年青公子无人打腔,还一脸惭愧模样,原来是早已尝试过,碰了一鼻子灰,大丢了面子。我啧啧感叹了两声,忽然邪邪一笑,敲了敲棠华面前的桌子。
他抬起头来看我。
我眼睛一眯,对他狡黠道:不如,你去报名试试,说不定还能娶回个美娇娘!”
棠华似笑非笑地放下了手中的桂圆,拿起帕子将手擦干净。
我本想着他是不是就要迫不及待起身前去花月婵的招亲台,谁知他竟一把抓过我的手,摁在了桌面上,翻开我的手心,强行与我十指相扣,而后隔着桌子欺身上来,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我,语气颇含深情:“我,有娶亲对象了。”
我措手不及,待反应过来试图抽出来自己的手,却被他摁的更紧,只好配合地干笑:“呵呵……是吗?那请问,是哪位女子如此有福气啊?”
棠华笑意盈盈:“阿蒙你,可是说过要嫁给我的!”
我愣了愣,又愣了愣。
这小子,是……又在调戏我?
我在手上施加了灵力,猛的抽出来,往桌子上一拍,瞪着他怒道:“我何时说过这种话!”
他看我一眼,复又垂眸,笑着摇摇头,坐回凳子上继续剥桂圆:“可能,是你忘了。”
语气无波无澜,无埋怨也无失落。
我没好气地坐在凳子上,端起茶杯将里面的茶水并茶叶一起灌进了肚子。
那说书先生说完月婵招亲的后续故事,又说了几个别的,我坐着直到听完,都没再理棠华,自然也没再碰他帮我剥好的一碟子吃食。
茶馆里陆陆续续有人离开,我抬眼看了外面的天色,已经日落西山了。
“我们走吧!”棠华淡淡对我道。
我懒得搭理他,一把抓起面前盘子里没剥开的瓜子,塞进随身携带的荷包中,然后拍拍手,起身准备下楼。
棠华掸了掸衣服上不慎掉落的瓜子壳,也站起了身,跟在我后面走了两步,又突然绕回了桌子边,一挥手,那些剥好的瓜子干果全都不见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不明所以。
他却多嘴对我解释道:“再想吃哪个,问我要。”
我鼻子里嗤了一声,甩甩头发,潇洒地转身下楼,朝门口而去。
前脚刚踏出茶楼门槛,便听到一声晴天霹雳般的巨响,回身一看,整座茶楼不知被什么东西劈开似的,哗啦啦地四分五裂,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