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识回头去看，只一眼，浑身便像灌满了铅一般，直挺挺立在了原地，心跳骤停，血液凝固，丝毫不能动弹。
那碎屑翻飞，灰尘弥散的半空中，一名张着巨大黑色翅膀，周身凌厉之气缭绕的女子，正手握穷刹鞭，用阴狠狠的目光凝视着我。
有毛茸茸的东西沿着我整条脊背直爬向我的脖颈，然后化作寒冰，凉嗖嗖的浸透了我的全身，眼前出现的这个女子，是我的噩梦，是我最恐惧之人，是化作灰烬，我都认得的那位，魔域少宗主——鬼兰！我跑出螣山这么久，终于还是被她给找到了。
街上的人反应过来，叫喊着朝四面八方抱头逃窜，一片嘈杂之声，我却好像一点也听不见，耳畔只有呼呼而过的风声。棠华不知何时从坍塌的茶楼里冲了出来，立在我的身侧，但是并没能给我带来一丁点的安全感，我只是瞪大了双眼看着半空，头皮发麻，指尖冰凉。
唰！！！
穷刹鞭在鬼兰手中一挥，卷了残云猎风，携着一股浓浓的魔气，向着我和棠华的方向直劈而来！
我像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一具毫无反应的躯壳，棠华结出一股泛着银色光芒的强大灵力化成护体结界，把我和他裹在里面，同时与穷刹鞭带来的杀气对峙。
但很明显，我们处于劣势，半柱香不到，棠华灵力便过度消耗，头上已有了细密的汗珠，又是一鞭袭来，结界支离破碎。
棠华咬着牙吃力的对我：“阿蒙！阿蒙快跑！”
我听见了他的声音，但我的腿却不听使唤，哪里跑得了。
棠华双臂交叠护在头面前，同时将我挡在他的身后，鬼兰手上猛一加力，穷刹鞭势如破竹，棠华阻挡不及，身形一转，摁着我的脑袋将我护在了怀里，生生替我受了一鞭，后背瞬间皮肉撕裂，黑气缭绕，疼的他皱紧了眉头。
我终于有了点反应。
恰在此时，空中黑影一闪，鬼兰收起翅膀，一袭墨蓝色战袍带着呼啸的风，落在了茶楼那堆废墟之上。她眸光阴森冷冽，语气骇人：“你和你那该死的娘亲，骗了我整整七百年！”
我躲在棠华的怀里瑟瑟发抖，恨不得立即变成原身，钻进他衣服里，袖子间。
棠华轻轻抚着我的后背试图安慰我：“阿蒙不要怕，你已经不是九岁的模样，如今灵力精进许多，至少逃走是没有问题的！”
他的话虽然给了我些许鼓舞，可我还是没有勇气，仍然死死地环住他的腰，手臂勒的太紧，不小心扯到他背上的伤。
“嘶……”他忍着钻心的痛楚，对我道：“你跑，我护着你！”
“跑？想得倒美！”鬼兰冷哼一声，又是一道穷刹鞭劈来！
棠华脚尖点地，带着我飞身跃起，在空中旋了个圈，化出六条毛茸茸的狐尾，绕着穷刹鞭越爬越长，越缠越紧，直逼鬼兰持鞭的手臂。趁此机会，他松开我，手心聚攒灵力，再次结出护体结界将我包裹，一掌挥出，送我朝城东方向而去。
鬼兰一看我脱身，登时狠戾狰狞，怒吼道：“把噬灵蛊还给我！”
周遭一阵极强的魔气，震的残垣废墟瞬间碎成了齑粉。我被她后背幻出的一只翅膀凌空拍下，重重撞到地面那一堆粉末里，撞得耳朵嗡嗡作响，口腔鼻子皆被呛到，而几乎是同时，棠华的六条狐尾被她加注在穷刹鞭上的的魔气撑开，布满道道血痕，散落了一地带血的狐狸毛。
我心惊胆颤，棠华倒在离我不远处，连起身调息打坐都顾不得，只急切的关心我：“阿蒙，你怎么样？”
我透过微弱昏黄的天光，看着他摇摇晃晃，起身强撑着朝我过来，突然心口一阵满溢的酸楚。
从我出生到现在，除了娘亲，竟然还有肯如此舍命护我的人？
可我却在危机时刻，胆小懦弱，甚至又想独自逃走。九岁那年，我以为自己是肉体凡胎，眼睁睁看着娘亲因为我受尽折磨，无能为力，可如今，我明明已经灵力大涨，却仍然将自己笼罩在鬼兰的阴影之下，连尝试回击她的勇气都没有。
我紧握拳头，咬紧牙关，有眼泪顺着脸颊流了出来，在扑面的粉尘里冲刷出了一道道痕迹，我运转了体内的灵泽，凝结所有气息存于胸口，念了个咒，然后飞速起身，扑向棠华。
上天保佑，一定要瞬移成功！
螣蛇生而会飞，修炼到一定程度便可瞬移，先前我一直修为不足，这次也只能是勉力一试。
下一刻，我抱着棠华跌落在城外不知多远的一片林子里，身后的鬼兰不见了踪迹，我舒了一口气，心下仍有余惊，混杂着逃生后的窃喜，扶着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棠华，将他靠在一颗粗壮的大树上，唤了他好几声，都没得到应答，我在他身上布了结界，然后趁着月色分辨方向，跑到前面小溪边捧了水，帮他润了润有些惨白干裂的嘴唇。
我记得之前自己受伤，娘亲就是这么照顾我的。
我查看了棠华的伤势，实在有些惨不忍睹，我体内虽然有混沌之气，却从未轻易将它渡给别人疗伤，眼下如果我只用灵力帮他止血，怕是需要耽搁许久，万一鬼兰再追过来，我们俩一定是死路一条。犹豫了一阵，我还是从脖子中取下黑铃铛，又在手上划出了一道口子，让鲜血滴在上面，又将黑铃铛悬于我和棠华之间，催动混沌之气一小股一小股的引渡给棠华。
半个时辰后，棠华气色逐渐恢复，醒转过来，开口问我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渡给我的，是混沌之气？”
“有什么不对吗？”
看他表情怪异，我以为是自己没有操控好，毕竟是第一次催动黑铃铛，我担心他伤势，连忙将手搭在他的脉腕。
“没有。”他笑着摇摇头，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温柔：“我只是没想到，你肯用混沌之气来救我。”
“混沌之气本就是用来疗伤的！”我扶着他起身，再次去查看他后背的伤，衣服上那些暗红的血迹在微弱的银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你……方才为何要舍命救我？”
棠华轻轻抬起手臂活动了一下，答非所问道：“混沌之气果然厉害！”
我没听到想要的回答，继续追问：“修炼了千年才得来的修为，若是因为我，命丧鬼兰之手，你不觉得甚是可惜吗？”
棠华看了眼林子深处，淡淡地笑了笑：“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我有些失落，又觉得有些好笑。
我究竟在期待什么？难不成真以为他会说出因为我是他心上之人，所以为了我一切都值得之类的温情言语吗？也许他只是低估了鬼兰，单纯的觉得自己打得过她，捎带着保护我吧！
我道：“反正若是我，肯定不会对一个不相干的人，舍命相护！”
“那若是，为了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呢？”
我挑了挑眉，略一思索道：“那我也不会，我可是惜命的很！”
棠华看着我笑了笑，仿佛对这个答案毫不在意：“对！你不仅惜命，还胆小，还欺软怕硬！我以前只见你没事就欺负我们壶山的小狐狸，从不知你还会在别人面前如此懦弱恐惧！”
“我……”
我噎了噎，想到方才被鬼兰吓的只往他怀里钻，便对他这番嘲笑无言以对，只好默默承受。
他过足了嘴瘾，去一旁捡了堆枯枝点燃，火光明黄，林子中瞬间暖和了不少。
我半天没说话，只默默地把手放在火堆上烤，尽管我知道棠华点火的意图并不是为了取暖，鬼兰虽然狠厉，但却不是很聪敏，只有凡人在林中过夜才习惯点燃火堆，棠华这么做无非是想误导她，藏在这里的并非我们。
棠华在我旁边坐下，叹了口气，询问我：“阿蒙可愿同我讲讲那女魔头？”
我扭头看他一眼：“你想知道什么？”
他道：“什么都可以。”
我深吸了一口气：“不如，还是你先同我讲讲为何要接近我吧？”
先前慌乱中，我没有在意，可是冷静下来后一想，有诸多不对的地方，其一，我知道鬼兰的修为不弱，可是棠华亦修炼了千年，怎么说也不可能被鬼兰轻易伤成这样，他救我，倒像是刻意为之。其二，棠华他当时对我说的那句话，我已经不是九岁时的模样，他如何会知道我九岁时是个什么模样？
“若我说，只是机缘巧合，你会信吗？”棠华问我。
“自然不信。”我很坦诚地道。
棠华抬手，很自然地摸了摸我的头顶，然后顺势将我揽在怀中。
“接近你的目的，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啊。”他用鼻尖慢慢凑近我的脸颊，温热的呼吸柔柔地喷在我脸上，“阿蒙，我钟情于你，从见你的第一面，便开始钟情于你。”
“胡扯！”我抬手捏住了他的鼻子，强行将他的脸扭向一边。
“你不信我？”他将我松开，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你何时见的我第一面？”
“你九岁那年。”
我惊诧不已：“为何我不知道？”
“可能是我太不起眼，你没有注意到我，也可能是你记性不好，忘了。”
我瞅了眼他那张俊雅绝伦的脸，这样的面容，即便是小时候也断然不会差到哪里去，我若见过，必然会有印象。
“那你又为何假装不敌鬼兰，刻意受伤？”
一开始，我的想法是他为了博我同情，诓我用混沌之气救他，可看到他醒来后的反应，明显我引渡混沌之气给他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棠华轻声一笑，抬手点了点我的脑袋：“你这里，是浆糊做的吧！有谁会傻到刻意让自己受这么重的伤？”
我翻着眼珠看了看自己的额头，十分不满他的动作，还说要教我改掉坏习惯，他自己的毛病也不少嘛！
“我体内灵力只有三成，另外七成，来凡间之前，被人强行封住了。”棠华向我解释。
“为何会这样？”
“因为，太露锋芒，会引祸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