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几人手忙脚乱地为他灌了些醒酒汤。
满池莲花在夜风中微微摇晃,婀娜的姿态高洁出尘,一只蜻蜓掠过水面,欲寻一处歇脚的地方,不想却找错了去处,停在了轻纱织成的花灯上。
顾九丞眼前是秀丽别致的莲花池,身后是热闹欢快的富贵场,那里横七竖八地躺着这个王朝身份最尊贵的一群人。灯光到湖边渐渐就弱了,像是一道无形的界线,划开了明与暗。
“那几盏荷灯扎得倒有几分别致。”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顾九丞没有回头,只道:“你不去玩么?”
沈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顾九丞身后,她望着那个似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背影,又往前走了几步,笑道:“见殿下独立与此,怕殿下寂寞。”
顾九丞侧头看向沈汐,她应该是喝了不少,两颊微微泛红,可一双眼睛却是神采奕奕,这样艳丽的脸在夜色中愈发显得惊心动魄起来。顾九丞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里里外外都是人,何谈寂寞?”
顾九丞轻轻地嗅了嗅,又道:“好香。”
望着满塘盛放的花朵,沈汐弯起嘴角道:“莲香清雅,没想到长乐郡王府中还有这么一片池子。”
顾九丞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我说的是你身上的龙涎香。”龙涎消暑,这名贵的香料拨开了淡淡的莲香,再三宣示着自己的领地。
顾九丞没有给沈汐说话的机会,又继续道:“方才在席上听说你家大哥被御史台弹劾了,惹上了个治下不严的罪名?”
沈汐目不转睛地望着池子,随意地说道:“平日里御史台那帮子人光顾着骂我了,这次倒也换了口味,找上我兄长了。”
“此事与沈家无关?”顾九丞将信将疑道。
沈汐扑哧一笑。“这本就是吏部的事务,若是我兄长有心,大可不必去御史台那里绕一绕,我另一个二哥你也知道,他根本无意于朝政。至于我……”
沈汐苦笑着用勾起的手指挠了挠眉心,“我自己尚有些麻烦,哪里有空去理会一个面首。”沈汐在数月之前被任命为江淮河南转运都使,主管京畿地区的粮食供应,借着这事,她几次提拔了数名官员。
御史台看不下去,数次弹劾她公权私用,上表之犀利,只差直接扣个党同伐异的帽子在沈汐头上。
她的话听着似乎是有些烦恼,可脸上却仍是不为所动的漫不经心,顾九丞便半认真半玩笑地问道:“你如今与信王走得近,又在朝中大肆提拔自己人,就不怕至尊疑你?”
沈汐不以为意地笑笑:“只要听话又肯做事,我跟谁走得近,跟谁走得远,提拔谁,不提拔谁,至尊统统不会在意。自古以来,皇帝从来都不怕手握重权的大臣,他们怕只怕自己无法驾驭那些臣子。”
正是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沈汐才从来不忌惮那些弹劾,只要皇帝没有动她的心思,那些千字言、万字表一概只是废纸。
“况且,有些人只会把这些事归置到信王头上,觉得你是依附信王,在替他做事罢了。”顾九丞替沈汐把话说完了,引来沈汐一阵轻笑:“殿下心里不也是很明白么?”
顾九丞静静地转开目光,没有说话。沈汐深谙为官之道,她明白皇帝要什么,那将来呢,她会明白自己要甚么?若真到了那时候,沈家又该如何自处才立于不败之地?
渐渐地,顾九丞收了笑,淡淡地道:“前日,章老师离世了。”沈汐收回思绪,略一思索:“翰林院的侍讲章怀慎?”
章怀慎是有名的鸿儒,也是沈汐的开蒙老师,当年沈汐是与顾沛一同出阁读书的,沈汐的年纪与他们相仿,便都在一处由章怀慎授课。
沈汐还记得那是个严肃到古板的老头,很有学问,平日里一丝不苟,六七岁的孩子正是最爱玩闹的时候,可再顽劣的世家子弟,到了他面前,也只能安安分分的。
“这事还是你兄长告诉我的,他道,章怀慎是你的启蒙老师,你该去吊唁,以尽师生之谊。”顾九丞顿了顿,似乎在想些什么,后又继续道,“老师博学一生,又勤勤恳恳,圣人之书,治世之道,他都清清楚楚,可到头来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副薄棺,几声叹息。”
顾九丞的声音很轻,细听之下却好像带着淡淡的嘲意。大约在顾九丞心中最要紧不过就是权势,而像章怀慎这样的人,他只会觉得他们迂腐。
“洵王在这里啊。”带着醉意的声音突然响起,顾九丞转身回看,只见宁寿郡王已经从榻上起身了,正晃晃悠悠地往这里走来。
顾九丞原以为他的酒已经醒了,可是走近一瞧,宁寿郡王分明还是醉着的,他一手攀上顾九丞的手臂,笑道:“你在这里作甚,来来来,跟我一道喝酒去。”
宁寿郡王已经是不能再喝了,顾九丞只好敷衍道:“今日大家都喝多了,改日我再去你府寻你去。”宁寿郡王半个身子都靠在顾九丞身上,身后的两个内侍怎么拉都拉不动他,顾九丞心中叫苦不迭,也只好作罢,任由他靠着。
沈汐抱臂站在旁边,嘴角微微弯着,一副无所用心的样子,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热闹。
可顾九丞此时也无暇顾及沈汐了,宁寿郡王此时又改了心意,非拉着顾九丞一同去池中采摘莲蓬。
顾九丞不喜近水,往常站在水边倒没什么,但他从来不到那些什么湖里池里去。他几番推脱,宁寿郡王就是不肯罢休,他的力气极大,顾九丞一时挣脱不开。
这边的动静大了,一下子引来不少人,长乐郡王也是再三劝阻,可怎么也劝不住宁寿郡王。顾九丞不想闹得太尴尬,毕竟这是在长乐郡王府里,让主人家为难也说不过去,于是只好勉强答应下来。
池边的小舟不大,站了撑船的仆役后,只能站下两个人,这就无法再带侍从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