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双杏目中含着惊恐与瑟缩,可此时只充满了担忧和关切。
孙世辉没许他入朝,他也不懂朝中的风云诡谲,太子出事,孙家一样会首当其冲,可他却还特意过来看自己,傅绍秋心中既是感动又是心疼。
“事情尚未明了,太子也未被定罪,我这里暂且无事。”他知孙纪在孙府中的地位与遭遇,又赶紧道,“你照顾好自己与母亲便好,不用担心我这里。”
孙纪微微一点头,他的手轻颤着,想去触碰一下傅绍秋的衣角,可是最终他还是没敢伸出手去,只能将微微颤抖的手藏于身后,低了低头,道:“太子事发,孙家一旦被波及,我也就不能轻易出来了,趁现在还能走动,就想来看看你。”
傅绍秋愣怔在了那里,原来他都懂,傅绍秋动了动嘴,却不晓得说什么好,只能点点头,以作应答。
孙纪眼角微红,却仍旧强笑道:“我还是先回去吧,等下万一撞见兄长就不好办了。”
“你……”
“嗯?”
傅绍秋停顿了一会儿,又道:“快回去吧,要下雨了,我这里,你无事也不必过来了。”也许大理寺的人马上就会找到这里来,要是看见孙纪也在这里,只会平白连累了他。
孙纪原本满怀希冀的神色黯了黯,背后的一双手紧紧绞着衣袖。傅绍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你且等一等,我去取把伞给你。”
他说罢便匆匆进了院子。可等他出来的时候,门外已经没有人了,傅绍秋手中握着把油纸伞,一言不发地望着并不宽阔的巷子。直到一道惊雷乍起,他才回过神,最终他也只是低低地叹了一声,转身进了院子。
等到傅绍秋关上了院门,顾九丞才从不远处的一条巷道中走了出来。他方才沈游府出来之后,便遣散了随从,独自一人找到了傅绍秋的住处,本想借意关照几句,不料来得不是时候,正遇上傅绍秋送孙纪出门,又听得他们的交谈,还看着孙纪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这里。
顾九丞望着傅家的院门,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一道巨大的雷声再次打破沉闷,顾九丞抬头望了一眼黑黢黢的天际,云间闪光再起,声势浩大的骤雨终于要来了。
日头已逐渐西沉,可球场上的热闹激烈不减半分,年轻勋贵们依旧在洒汗如雨,争相挥动球杆。顾昶的身影在这些人中格外显眼,他的动作却不输丝毫,俯身挥杆既快又稳,他的打法与顾九丞相近,都偏爱从远处早早地击球进门。
不出意外,那一球正中球门,顾昶的笑声远比金锣声要响起得早。前几日因为信王遇刺的事情,皇帝的兴致一直不太高,今日这一场酣畅淋漓的马球,倒让他舒快了不少。
十四岁的恒王顾洐也在场上,一路跟在父亲马后,他少年意气,也打得极为出色,见皇帝得筹,忍不住欢呼道:“阿爹好球!”
赛事已到了尾声,身着袍服的驭手立即上前牵引着马匹往场边走去。皇帝笑道:“洐儿的球技也是愈发进步了,不输你那几个哥哥。昔日仁宗皇帝十分擅长打马球,朕记得仁宗皇帝还留下把镀金雕文鞠杖,等下让库房寻出来,今日就将它赏给你。”
顾洐年纪不大,多少还有些小孩子心性,眼下得了夸奖又获赏赐,自是十分得意高兴:“儿子谢阿爹赏!”他迫不及待想看看仁宗皇帝留下的球仗,但也不好显露得太过,只能一个劲地催促驭手走得快些。
顾洐身边跟着的是他昔日的伴读,少年冲着顾洐挤眉弄眼,道:“殿下得了好东西,可要给我们等开开眼界。”
顾洐转过头,对他们几人笑道:“哪里能少得了你们。”
沈汐在球场边上观望着皇帝一行人,她双手交叠站在落霞的余晖之中,姿仪甚美。
皇帝从马上下来,又笑道:“本想叫你过来打球,可洐儿他们恰好过来请安,便等不得你了,我们先赛了一场。”
沈汐行了礼,抬起头道:“臣方才观赛,恒王殿下的球技愈发精进了。”
顾洐知沈汐是打马球的好手,被她一夸反而有些难为情起来,便道:“是阿爹让着我了。”
皇帝摆手道:“打得好就该夸奖,你受着便是,何必如此扭捏?”顾洐笑着对身后的同伴做了个怪相,低下头不语。
说话间,皇帝又命人带顾洐他们去吃些点心,他与沈汐边走边问道:“这几日去看过皇后了吗?”
沈汐回道:“还不曾去过。”
皇帝沉吟道:“近来你忙着粮食调运的事务,想来也不得空。”
“湖州、苏州、饶州各地的粮食早在五日前起运,各地漕运调度也皆已就绪。”
皇帝的圣容上略微浮现出惊讶,江淮各州县虽然富庶,可调运起粮食来也常有波折,这次起运倒比从前要快了不少。
“只是……”沈汐思虑道,“永济渠江南运河段尚未修缮疏通完毕,大艘粮船走不快,行程大概要耽搁上几日。”
信王就是被派去修永济渠才会遇刺,说起这个,皇帝便又有些烦心,问道:“信王离京城还有多远?”
“明日这时候应该就能入京了。”
皇帝叹气道:“他也是受委屈了。”
沈汐轻笑着道:“家翁难做。”她这一笑几乎笑出了少年气,皇帝苦笑着看着沈汐,他还记得沈汐幼时刚入宫时候的样子,但一切都好似只在转眼间,她如今成了雷厉风行的重臣,而自己也已经慢慢老去。
皇帝摇着头,无奈道:“太子与信王向来不合,经此一遭,怕更是水火难容了。”沈汐只笑了笑,并未轻易置喙。皇帝转过身,问道:“平日里就你话多,怎么这时候不说话了?”
沈汐再一拱手,推诿道:“崔公颜公都是老臣,臣……”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皇帝打断道:“你说便是。”皇帝虽然未把太多心思放在朝政上,可这些年下来也清楚崔元徽与颜怀芝是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