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子备了粥。”
“我还不饿,你去看看给宅家的药还温着吗,等下宅家醒了就要喝的。”
阿荃点头,道:“在小炉子上煨着呢。”
这时候皇帝慢慢地从小憩中醒了过来,他头尚有些昏沉,问道:“朕睡了多久了?”
“还不到半个时辰。”皇后说话间,阿荃已乖觉地退下去取汤药。
屋子里的炭火烧得暖,皇帝刚醒来难免觉得有些热,就想掀开些被子,皇后却将被子轻轻按住,道:“宅家才醒,小心受凉,还是再盖会儿吧。”
皇帝便伸出手,坐了起来,道:“你坐着也怪累的,何必陪着我?”
皇后边为丈夫整理薄毯边道:“我左右也无事,倒不如看着宅家还觉得安心些。方才洵王来过了,他刚从洛阳回来。”太子谋反那晚受惊的不光是皇帝,皇后同样也是提心吊胆了一晚上,事后得知孙贵妃也参与其中时,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顾九丞去洛阳是皇帝应允的,原先皇帝觉得他之前宋州蝗灾处理得不错,可没想他却闲云野鹤惯了,竟主动提请去洛阳,念他辛劳数月,皇帝便允了,在他临行之前又拜卫尉卿,也算是皇帝对他的嘉奖。
皇帝稍作回想,道:“他这一去也有一个多月吧?”顾九丞走时尚在初冬,可眼下京城都已经下过几场雪了。
“是了。”皇后从阿荃那里接过汤药,又笑道,“延礼那孩子年后就要成婚了,洵王年纪与他相仿,那洵王妃是不是也该着眼看起来了?”
说起来宁寿郡王与顾九丞确实是同年生的,皇帝笑道:“也是,沣儿的儿子都有两岁多了,皇弟却连王妃都还未娶,母亲去得早,你就替他挑选着吧。”他刚要低头喝药,复又抬头,道:“还有沈汐,她也该收收心了。”
皇后摇头,道:“她呀,哪肯呢。”
“不过倒是阿博的年纪要大些,他怎的也不提起成婚一事,是不是心里早有了人?你让他来说,朕亲自为他指婚。”皇帝被汤药苦得直摇头,又道,“沈丞相如今也病着,你多帮他们操持操持。”
提及沈建,皇后脸上便又多添了忧愁,医官说到来年开春,沈建也许就能好些,可就怕他连今年冬天都撑不过去。
房内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将立在屏风外的侍女阿冬吓得不轻,她忙走进一看,便见一只鎏金博山炉滚到了她脚边,香灰落满了茵褥,案几也被掀翻在地,物事书卷撒了一地。
“出去!”
阿冬还来不及收拾,就被顾九丞厉声喝止,她心中又惊又惧,更有不少疑惑。她进洵王府的日子也不算短了,从来没见过洵王跟谁红过脸,更别说发这么大的脾气。她忙不迭地退了出去,正打算去叫黄永来看看。
顾九丞斜眼看着地上那本被他扔出去的文书,神色阴郁。傅绍秋原本是被贬为循州刺史,可后来却又再次被贬为吉安县丞。不止如此,还有之前他曾去探访过的万年县丞苏谦,也被贬出了京畿。
若只是这两人便罢了,但只要是顾九丞曾留心过的几名官员,全被迁去了地方,这些人大多出自寒门,且颇为能力,只是在朝中却并未获重用。
一个两个的也许是巧合,但个个如此,那便是有人刻意设计了。他做那些事的时候,只是一个毫无建树的闲散亲王,根本不会有人去关注他做了什么,除了沈汐,还会有谁如此防着他?
顾九丞气极反笑,想到他还尽心救下孙纪,可到头来却是一场空,以他目前之力根本无法将贬为县丞的傅绍秋调回京城。怪不得沈汐那日答应得如此痛快,甚至连问都不问。
但更让他生气的是,他意识到沈汐一直都在监视自己。
顾九丞冷笑着踢开了脚边的一只描金小漆盒,任由盒中的干花撒了一地。他们起于利益,又怎会有情思可言,监视也好,打压也罢,不都在情理之中?
“这……这是怎么?”黄永目瞪口呆地望着一地狼藉,又望向顾九丞,问道,“殿下怎么了?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没什么,一不小心弄翻了案几,让她们收拾吧。”顾九丞的神色已恢复如常,他的目光越过黄永,打量着后面跟进来的侍女和仆役。这府中一定有沈汐的人,可他却不知道是谁。
两名侍女赶忙将地上的东西都收拾了,一人又去取了水为顾九丞净手,另一人跪在地上清理茵褥上的香灰。直到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仆役匆匆入内,禀告道:“殿下,沈侍郎来了。”
顾九丞闻声不自觉地将擦手的帕子紧紧握于掌中,便听见已经有人进了屏风,那人笑道:“我来给殿下送东西。”
手中的帕子松落入水,顾九丞转身望去,沈汐一袭白衣,发间眉梢处还落着几片雪,仿佛是从冰雪仙境里下凡的谪仙,她美得纯洁无瑕,美得令人绝望。
沈汐浑然不觉地走进屋内,笑道:“青龙寺的主持亲自誊抄了佛经,皇后说你午后进宫时忘记嘱咐你去她宫里取,这才让我给你送两本。”
“谢皇后,也劳汐汐亲自给我送过来。”顾九丞打量着冒雪而来的沈汐,既然她知道自己接触过的每一人,自然也该晓得自己曾着人去吏部查询过。
沈汐的目光扫过地上还未清洁完全的香灰,粲然一笑道:“洛阳住得可还习惯?那梅花开得好不好?”她仔细欣赏过顾九丞脸上的每一分隐忍和不甘,和那些全然伪装出来的和善。
所有蓬勃的怒意都被埋于心中,顾九丞挥手让几名侍女退下,道:“劳小汐汐关心,梅花开得很好。”梅园是沈汐打点过的,所有的安排都恰好合顾九丞的心意,眼下回想起来,却又多了几分讽刺。
“喜欢就好,我还有事,要先回去了。”屋内也没别人,沈汐便抬手抚了抚顾九丞的侧脸。他一去洛阳便是月余。